夜色已經極為濃厚,但禁中仙居院裡仍是燈火通明,眾多宮人出出入入,忙碌的將各類器物進行分類打包,裝入箱籠中,為搬離大內做著準備。
傍晚時分,皇嗣攜子入宮,足足在仙居院裡待了一個多時辰。當然,主要是皇嗣在殿中與母親和侄子交談,豫王李成器便在殿外跪了整整一個多時辰。
待到皇嗣父子離開時,武則天都忍不住嘆息道:「皇嗣真是一個難得的仁者。」
聽到他奶奶這評價,李潼心裡也頗有感慨。老實說,跟他四叔相比,他們祖孫倆在私德上、特別是在家庭成員的關係處理上,真的是差了許多。
環境對一個人的性格影響是極大的,李潼在來到這個世界後,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老實說對人對事都不再懷有太高的善意。
李成器這個小子雖然讓人討厭,但無疑又是幸運的,能有這樣一位寬容的父親包容他的年少輕狂、不肯放棄。
只是武則天在評價這個小兒子的時候,語氣並非欣慰,而是略帶幾分遺憾。
對此李潼也能理解,譬如歷史上最著名的一個父親評價兒子,即就是漢宣帝劉詢對他兒子劉奭的評價。
漢宣帝的評價雖然是一個針對帝王人物的標準,但其實對普通人也有很大的借鑑意義,所謂眩於名實,不知所守。容易受到形而上的觀點、概念衝擊影響,忽視客觀事物發展規律。
原本的歷史上,李旦倒是一個能夠明知所守的人,一輩子雖然都處在權力鬥爭的最核心,但卻並沒有迷失於其中,後世其長子李成器的封號讓皇帝,安在他身上倒是最恰當,讓母親、讓兄長、讓兒子。
李潼不是沒有幻想過挖掘出他四叔推讓大位的慣性,索性讓侄子得了,但也明白這個幾率委實不高。
哪怕是李成器嘲諷技能滿分,一個場合里便得罪了所有在場之人,但李旦將兒子帶入仙居院請罪,根本上還是不捨得放棄這個兒子的政治前途。說到底,母子、父子、兄弟才是第一序列的血親,叔侄終究只是一個面子親戚。
身後暗香浮來,不需回頭,李潼便知應是上官婉兒到來。
果然片刻後,耳邊就響起上官婉兒的聲音:「宮人已經將器貨收拾大半,妾來請問殿下還有沒有別的吩咐?」
「移駕上陽宮,也不是第一次,有上官應制居內主持,讓人放心。」
說話間,李潼轉回了頭,見到上官婉兒身著一襲素白的衫裙,卻沒有加披禦寒的罩衣,又因內外勤走,俏臉被夜風吹得有些泛紅,忍不住說道:「寒庶應時,自是顯在的天機。你們婦人或是喜逐窈窕、厭見臃腫,豈不聞紅顏薄命?怕就是天意暗懲你們悖逆天時的報應。」
上官婉兒聽到這話,先是一瞪眼,片刻後笑起來:「殿下這麼說,可是有幾分不解風情的愚性。畏寒避熱,這麼淺顯的道理誰又不懂?但生人在世,誰又不是趨勢而行,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殿下勢力如火,自然也就驅散了這滿庭的寒風。殿下深坐屋舍內,卻不見滿庭行者,哪一個不是羅紈迎風?」
李潼聞言後便一愣,舉步行出房間,轉眼望去只見確如上官婉兒所言,滿庭遊走的宮人們一個個羅紗迎風招展、頗有飄飄欲仙之姿,不免啞然失笑,退回房間後順手將房門掩上,隔絕那穿堂的寒風。
他又轉頭望向上官婉兒,還未及開口,上官婉兒已經先一步擺手道:「妾出入此間,也只求一個合群,不敢招搖夸異。」
李潼聞言後也只是一笑,扯下搭在屏架上的氅衣披在了上官婉兒身上,頓時顯得這身姿更加玲瓏可愛。上官婉兒略有心虛的看了一眼蹲在角落裡大眼瞪小眼的楊思勖與樂高,這才探出小手抓住氅衣邊沿將身軀裹得更緊。
李潼轉頭坐回來,並示意上官婉兒入前來坐,倒出一杯熱茶推到她面前,上官婉兒端杯輕啜一口,眉眼間頓時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嫌棄,想了想之後說道:「妾房中存有一套茶具,殿下若是長夜無聊,妾便取來侍茶?」
「讓阿九去罷。」
李潼聞言後便隨口說道。
楊思勖正蹲在牆角里默念隱身咒,聞言後忙不迭起身應是,樂高個小傢伙也忙不迭起身道:「器物沉重,九公一人怕是取不來,仆也同往!」
說話間,兩人便一前一後走出了房間,行出後樂高還體貼的拉上了房門,片刻後便聽楊思勖抱怨道:「你這小子莫不是小瞧了我?區區一套茶具,我能取不來?」
「九公神力威猛,小子佩服得很!房中情不容人,就讓我隨你同去罷!」
樂高一邊嬉笑著,一邊拉著楊思勖繞廊行遠。
房間中氣氛頗有幾分尷尬,上官婉兒眸子暗轉、視線游移,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殿下起居侍用,也真是過於簡樸。要不要妾再安排幾人入侍?」
李潼只是笑望著她,並不發聲回答。
上官婉兒則是情之所擾,在這唯有四目相對的環境中,越發顯得局促不安,繼續沒話找話道:「殿下任事愈繁,不復往年清趣,久不聞清聲美調,宮人竊議,都覺得有些遺憾……上陽宮景物更勝大內,來年陽春,像是一樣美妙,可惜殿下不能……唉,你別這麼看著我好不好?若沒話說,我便告退了……」
聽到這裡,李潼才移席抬手,將那柔荑握在手中,更覺手心裡一團濕熱。
上官婉兒嬌軀輕顫,片刻後則身軀一軟,被順勢帶入懷中,星眸迷離之際,鼻息轉濁,俏臉仰在臂彎之間,而後櫻唇便被啄住,香舌頻閃,最終還是甘心彈出,如是糾纏,身軀或僵直或綿軟,良久之後才嚶聲微喘,俏臉深埋那寬厚胸膛內,顫抖微聲道:「心都要被吸出來了……」
李潼埋首於粉頸一側,兩臂環擁這豐盈顫慄的嬌軀,輕聲道:「我西行之後,上陽宮事還要有勞你。聖皇畢竟年高,王妃短於歷事,公主執迷術巧,宮事難免混亂,需要一人主持。短則年余,長則數載,我一定會再回神都,屆時諸事都可無憂!」
上官婉兒輕作應聲,片刻後才又有些不滿道:「殿下真是吝嗇啊,我如果只是一個痴愚婦人,怕也難得絲毫情意賞顧……」
「這才是真正的你,如果只是皮囊的賞玩,談不上讓人情迷亂懷。我既非彬彬有禮的君子,也不是奢靡縱慾的紈絝,雖然也難耐貪多的情慾,但也總算不失節制。人物各懷造化,唯稀才可稱珍。或情或欲,並不濫施,方寸之中,留情不易。此心收存天下,留情本就不多,娘子居此一席,或是薄情,但也確是鍾情!」
李潼按捺住自己的良心,繼續柔聲說道。
上官婉兒聞言後,俏臉微微一轉,手指則點在李潼心口上輕輕移動著,微笑著輕聲問道:「殿下薄情之人,薄情之言,卻講得讓人意亂。那又能不能告訴妾,我這一席存在哪裡?讓我能警惕知守,情意不失。」
李潼握住那素手,正待再開口說話,忽然聽到門外楊思勖大嗓門叫嚷道:「樂家小郎你快快跟上來,耽誤了這麼久,待會兒入舍,如果殿下怪罪,你可要自己領罰!」
聽到這聲音,上官婉兒快速坐直了身體,並抬手將李潼推開,及至抬眼望去,卻見殿下嘴角還塗染著她唇上口脂痕跡,連忙抬手輕刮著自己嘴角,並頻頻挑眉示意。
好在兩個傢伙只在門外爭吵是誰耽誤時間,遲遲都不上前叩門,上官婉兒見李潼只是故作不覺,終於忍不住上前來,抽出錦帕細緻擦去那些口脂痕跡。
兩個傢伙足足在門外磨蹭了小半刻鐘,及至聽到房間中殿下發聲傳喚,這才推門行入,並將取來的一套茶具擺在案上,接著便退回角落裡,蹲在一尊博山爐旁邊認真挑撥著裡面積存的香灰。
上官婉兒低頭擺弄著面前的茶具,很快便烹煮出一副茶湯,雖然自覺有失平日水準,但李潼飲過之後,還是不免讚不絕口。
飲茶之風真正大行於世,還是在盛唐以後,並成為重要的貿易商品。
古代商品經濟並不發達,一則在於生產力的限制,二則是物流方面的制約,第三便是能夠脫離地域限制的商品種類並不豐富,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專供權貴階級,能夠真正覆及上下階層的則就更少了。
蜀中與長江一線,都是未來茶葉的主要生產地。而飲茶習俗風靡南北,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南北地域的交流。
未來坐鎮西京後,李潼也是打算將茶葉作為一個重點推廣的商品,特別是以蜀中作為起點的茶馬古道,如果能夠經營昌盛起來,既能促進西南各地的溝通,在對吐蕃方面,也能發揮出一定的戰略意義。
房間中,佳人烹茶,少王啜飲,情意脈脈,寒風不侵。角落裡一大一小兩個太監,則守著一尊香爐,只是覺得自己很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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