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裹兒搞了這麼一把,百戲殿中的氛圍也略有回落。特別是太皇太后,好心情更是被破壞過半,已經沒了再繼續觀舞戲樂的意思。
「倦了,你們少輩繼續留此消遣,讓那幾個小物隨我回宮吧。」
太皇太后精神懨懨,抬手說道。
眾人聞言後也不疑有他,正待起身相送,李成義則忙不迭開口說道:「阿瞞說要為祖母表演戲舞,出殿去已經多時,應該已經準備妥當。一番孝心,只盼望能夠愉悅親長,祖母能不能稍留片刻、欣賞一番,不讓阿瞞這一份心意落空?」
「也好,便留下來看看少孫藝能如何。」
武則天聞言後略作沉吟,然後才笑語說道,同時又望著李成義等幾個孫子繼續說:「聲色戲弄,並不是世間謀生的本業,沉浸其中、沒有節制,難免勞神損志。但你們生而天家門人,並沒有立業養家的愁困,免於俗人的憂苦,如今宗家大計又有能者擔當,有一些藝能傍身不是壞事,修身養性、閒來娛情,這又比一味的放縱任性、揮霍皇恩好得多。」
李潼聽到他奶奶言辭中對幾個小子仍然不失敲打提點的意味,心中不免又是一嘆。這語氣聽起來雖然有些嚴厲,但也是對這幾個小子的回護,既是告誡他們要安分守己,同時也是在說給李潼聽,希望他不要過分的摧殘蹂躪他四叔所留下的幾個血脈。
李潼眼下倒是還沒有要搞這幾個小子的打算,因此在太皇太后說完後,便也笑語說道:「祖母所言確是至理,宗家子弟可以沒有創功立業的長計,但品性德行還是要有所自守,不可因為血脈帶來的榮耀便放縱招厭於人間。」
李成義卻是不怎麼在乎兩人眼中意味,或者根本就沒有聽出來,眼見太皇太后不再急於離開,聖人也沒有發聲阻止,已經忍不住的笑逐顏開,並從席中站起來主動請纓道:「那就請太皇太后、請聖人並諸親稍作等候,我這便去將我弟喚來殿上。」
說完這話後,他便匆匆行出了殿堂,站在外廊略一環視,很快便發現了站在一側、臉色仍然不甚好看的李隆基,於是便走上前,略作抱怨並表功道:「三郎,你行動怎麼這麼拖拉?知不知剛才殿上發生何事?一個樂奴、模樣倒是生的巧妙,把英國公那賤奴都迷得神魂顛倒,可惜藝能卻太拙劣,竟摔倒在了台上,讓祖母很是不喜,不願再繼續觀戲,還是靠了我強言挽留……你準備好沒有?好了便快快隨我入殿去!」
李隆基聽到這話,便拍了拍臉頰,將被破壞的心情稍作收拾,然後才打起精神道:「我是沒問題的,這便登殿!」
說話間,兩兄弟便又快速的返回殿中,同時相配的伶人們也都疾步追隨行入。
百戲殿裡,剛才鳥歌的布景已經被拆除下來,舞台又經過了簡單的裝點,悠揚的絲竹聲才又響起了。李隆基撩起缺胯錦袍的衣擺、闊步登台,且行且歌,自有一份風度卓然。
他所獻唱的乃是樂府名曲的《安公子》,形式並不複雜,但對技法要求卻高,也是他亡父李旦生前所鍾愛的一部曲目,少時家人們常常一同欣賞。
如今李隆基登台表演,過往記憶的畫面點滴湧上心頭,一時間心情也是悲意滋生,但也不敢過於外露,只能強自按捺懷中,倒也頗合《安公子》哀而不傷的曲目真髓。
一曲終了,殿中也響起了一些鼓掌喝彩之聲,太皇太后也讚賞了幾句這少孫藝能確是不俗,使得氣氛又有所回升。只不過李隆基心情仍然沉浸在語調意境中,變得有些哀傷低落,也並沒有再討巧邀寵的意思,低頭下台回到了席中。
李潼觀戲許久,一時間也有幾分技癢,索性便從席中站起身來,笑語道:「今日親徒齊聚一堂,共消閒暇,實在難得。尋常時節,百俗纏身,今日偷閒愉親,不該只是安坐,也為祖母獻上一曲歡歌!」
聽到聖人這麼說,殿中眾人無不拍掌叫好起來。聖人色藝俱佳,這是人所眾知的事情,可是真正有幸欣賞到的機會卻是不多,此時見到聖人興致如此高昂,心中也都充滿了期待。
武則天聽到這話,心中些許的煩躁也是蕩然無存,抬手向樂器架子上指了一指:「為我取一銅鈸,來為聖人和牌!」
不待宮人們移步,幾個小傢伙兒便鬧哄哄跑去,各自爭搶著抄起一些簡單樂器,興致勃勃返回席中,各自拍打著樂器叫嚷道:「阿耶快唱、阿耶快唱!」
李潼見狀便大笑一聲,在席中便踏歌唱起,也並不走向舞台,繞著諸席遊走,並不斷向席中親徒們招手。眾人眼見這一幕,便也都紛紛離席而起,加入到了踏歌中來。
一時間,殿中男人們健舞歌唱,女眷與孩童們則各自在席、或是挑選擅長的器樂伴奏、或是單純的湊興搗亂,場面歡樂又熱鬧,看上去與普通民家們齊聚一堂、歡度良辰的畫面沒有什麼區別。
一通鬧騰之後,時間很快來到了傍晚。大半天時間裡聲樂躁鬧,也讓人有些吃不消,於是眾人便又奉從著太皇太后返回了萬壽殿中稍進飲食、閒話一些家常後便準備散席。
宴席中,又有親員忍不住的旁敲側擊、想要打聽一下朝廷接下來對相王几子的職位安排。而當講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席中眾人多數也都打起了精神、豎耳細聽,一則的確是心存好奇,二則就是擔心會不會給自己帶來什麼影響。
早在東都靖國時期,相王諸子便各授禁衛官職。只不過這番任命也純粹就是一種象徵,並做不得准。更何況眼下中央軍制改革,許多禁衛官職都被裁撤,留下的一些也都形同虛設。相王諸子如今歸朝入世,於情於理是需要另作授新的。
可現在,朝廷留給宗親眷屬們的官職並不多,且其中絕大多數還都只是有名無實的寄祿官職,真正的實權職位則寥寥無幾。
雖然說身為宗親貴戚,衣食富貴是有所保障的。可當基本的生存需求被滿足後,人總嚮往更高層次的追求。在勢位方面,這些宗親們本來就已經有些欲求不滿了,現在突然又多了好幾個血緣與身份較之他們更加親厚顯重的人來競爭,自然不是什麼好事。
關乎自身接下來的生活際遇,李隆基等人也都紛紛抬頭,眼巴巴望著聖人,眼眸中既有期待、也有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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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不待聖人說話,太皇太后已經先一步開口說道:「世道歸治並不容易,朝廷選士授職,還是要以才力為本。諸子荒學數年,人間亦不知才量高低,貿然高授,不獨干擾到朝情章軌,自身也會妄染一個庸才的惡名!」
聽到太皇太后如此表態,一些勢位不弱的宗親暗暗鬆了一口氣,短期內不會遭到更換頂替,心裡也是一喜。可是相王幾個兒子便隱隱皺起了眉頭,特別是年紀最大、已經領會到世道艱難與權勢優越的李成義與李隆基,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都隱有幾分不滿。
他們入京以來,已經倍受世道的冷落,若不趁著這最初時刻爭取到一點權勢傍身的話,隨著時日推移,只會越來越受冷落,再想出頭則就是難上加難。
幾個小子那點心思又怎麼能瞞得住太皇太后,她知聖人於此中頗有為難,不便於公開鮮明表態,所以才搶先發言。
她垂眼望著幾個小子,又繼續說道:「你們也不要怪祖母待你們苛刻,如今白身在庭,尚不失宗支家屬的親昵情厚,縱有什麼疏忽不及之處,可以一笑諒解。但你們若真入朝,所面對的則就是滿朝才流的對比審視。做得好,是不負皇恩厚重,若做得不好,則就是情法難容了。
你們當祖母這話是厭聲也罷,是良言也好,但若沒有一個才具度量的尺寸,便要強將你們推向朝堂,這對你們就是一種加害。」
「祖母苦口良言,賜給教誨,孫等怎敢心生忤意?舊時喪居皇陵,晝夜情痛折磨,如今禮畢歸世,能有相親的恩長們晝夜教誨、兄弟姊妹也都呵護關照,有這樣的情深撫慰,已經讓我們兄弟感激肺腑,又怎麼敢為了彰顯些許不器的才性便貪爭勢位、見惡親長?」
聽到太皇太后這番話,李隆基連忙拉起二兄李成義,離席而出敬拜說道。
李潼聞言後,眸光便閃了一閃,自然聽得出這恭順語氣里所隱含的些許逆刺。不過說實話,他也並沒有想好該要怎麼安置這幾個小子,既然他奶奶已經先一步發聲表態,他便也不再急於開口。
聽到李隆基的回答,武則天只是微微一笑,並不深究言中意味,而是繼續說道:「宗家近年累遭橫劫,相比勢位的盛壯,我更樂意見你等能勤於倫道,訪聘成家,早早的開枝散葉,讓宗家庭門更加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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