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宴飲至晚,第二天李潼直接就錯過了上朝的時間,頭腦還有幾分宿醉的脹痛,想想既然朝日都錯過了,索性直接翹上一天的班,畢竟麟台那裡也實在沒有什麼要緊事務等待處理,反倒是王府家事需要仔細梳理一番。
清晨一通羯鼓出了一身的汗,梳洗完畢、精神恢復些許,李潼先往雍王邸向嫡母房氏請安,卻有些意外的得知二兄李守禮已經早早出門上班去了。
「今早二兄還在抱怨,他的同僚遠不及阿兄屬下衙官識趣,說要招引一些真正可交的朋友也來家中做客。」
聽到小妹李幼娘的話,李潼不免莞爾。他倒也樂見兄弟們各有自己的交際圈子,不過李守禮想要跟他媲美倒是有些困難。
東宮雖然自配員佐,有著一套自己的班子,但卻連主子都沒有,自然是要比麟台更加人心渙散。至於李守禮擔任的太子洗馬,雖然不是管馬廄的,但其實也並不怎麼重要,主管的司經局是比麟台還要清的清水衙門。
國朝典藏,禁中有弘文館,東宮則有崇文館,兩座學館先後設立,都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麟台與東宮司經局的職能。
不過東宮雖然沒有這麼多外朝官員可供交際,但卻有不少勛貴子弟或在學館、或在率府,李守禮倒是不愁沒朋友。
李潼趕往王府,昨日的宴席早已經被收拾完了,內外還有薰香,清除廳堂異味。
李潼很早就有發現,這個時期香料的消耗是真的很巨大,各式各類香料用途不同,種類也是繁多,既有日常飲食,也有起居相關。
唐人飲食,口味偏重,尤多腥膻,香料調味消耗很大。飲食結構如此,起居除穢調香、驅殺蚊蟲,日常消耗也是極多。
此前李潼沒有太多閒余精力,昨晚在邸中酒氣上涌睡不著覺,稍微盤了一下賬,才發現三王府邸單單每月香料所耗便達數萬錢之多。
司府寺等有司雖然逐月例供物料諸種,但是一些比較奢侈的消耗品如遠番香料之類數量並不多,需要各府自主採買。
香料這種東西,說它是奢侈品也好,消耗品也罷,單就李潼自己的觀察,還真就是不可或缺,關鍵是這玩藝兒還有一種社交屬性。
李潼倒是不怎麼熱衷把自己弄得渾身香噴噴,但也不願意髒乎乎的一身怪味道。這麼長的頭髮要梳洗,夏天炎熱要防蚊除汗,衣物換洗,寢中安眠,此前是不留心,等到開始注意了也就習慣了。
不注意個人衛生,在社交上的確是容易受到挫折。昨夜宴席中,有幾個落拓京官上前酬應,還沒走近,就有一股怪味道撲面而來,讓人幾欲作嘔。
此前看宋之問因為口臭求為侍內而被拒,李潼還將之當作一個笑話,可是真正來到這個世界熟悉日常起來,才覺得這還真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李潼覺得主要緣故還是唐人飲食偏重腥膻的緣故,羊肉吃起來倒是挺香,但如果長期不注意個人衛生,那味道也實在是感人。
至於香料的價格,也是差距懸殊。像是普通的香茅、桂香之類,一合幾錢到幾十錢不等。但像是一些稀少的舶來品,那就不是價格的問題了,有錢都買不到。
昨夜宴席中,李潼聽人吹牛聊八卦,還聽到一樁趣聞,官員到了一定級別、朝廷還有面脂、澡豆之類的賞賜供給。這些東西自然用料考究,坊市間就有人高價收購,類似他一品郡王這樣的級別,一粒澡豆甚至達到數百乃至千數錢之多。
昨天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李潼還在考慮要不要搞搞副業,弄弄香水、肥皂啥的,倒不指望這玩意發家致富,自家消耗之餘,拿來當人情贈品也不錯。
雖然他本身只是一個理工廢,不過這些東西似乎也不需要多精密的技術,想到後就吩咐奶媽鄭金,稍作講解後讓鄭金召集邸中那些閒人奴婢搗鼓去。
腦海里好多亂七八糟想法,來到王府後,府員們便興沖衝上前給了他一個不小的驚喜:「昨夜大內中官入府傳賞,夜深不敢打擾大王,謹錄在此,請大王驗看。」
李潼聽到這話,著實有些喜出望外,拿過府員遞上來的單子,更是笑逐顏開。不同於他自己請了一頓飯就心疼得半夜睡不著,他奶奶出手可豪爽多了,錢絹之類俗物便折幾十萬之多,另有各類奇珍異貨,更是無從估量。
當然,除了財貨之類,更讓李潼感到高興的還是他奶奶的態度。自己如此大宴賓客,李潼心裡也是存有幾分忐忑,擔心觸碰到他奶奶的敏感神經。
現在看來,他的擔心是有些多餘的,或者說,還是有些低估了他獻寶雨經對他奶奶的幫助之大。
祥瑞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李潼所獻寶雨經,本身就是自己搗鼓出來的,這種事當然誰都可以做,但身份不同,做出來的效果自然也就不同。
歷史上,武則天先編《大雲經》旁敲側擊,後編寶雨經直改經文。有這樣的步驟,一則是前有大雲經的鋪墊,二則是寶雨經譯者達摩流支本身便是印度高僧,有一定的權威性。
至於李潼獻經,憑的當然不是他對佛經典籍的理解,而是趕在這個時機,靠著他的身份。他是天皇、神皇親孫子,舉出《佛說寶雨經》旗幟鮮明的支持他奶奶。
在這個行當里,他沒有競爭者,包括他三叔、四叔都不行。這對難兄難弟被權斗擊垮還則罷了,真要敢作這種無底線的下作表態,那是真的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和生命開玩笑。
至於李潼,本身血緣便近,又在皇統之外,只要他的叔叔們還沒死光,他就不是國嗣第一序列。
其實拋開皇族身份不談,李潼的處境倒是跟他奶奶所選拔的那些寒庶時流差不多,按照正常的政治生態,他們的政治前途都不大。襄非常之功,成非常之事,才是他們實現彎道超車的機遇所在。
他這裡剛剛舉辦一場宴會,他奶奶的報銷財貨就送到府中,更讓李潼讀出來幾分他奶奶的心意,非但不排斥、反而支持他邀取士林人望。
李潼本來就是無風自蕩漾,現在有了他奶奶的態度背書,那還有啥好怕的,擼起袖子加油干,爭取早日把他奶奶送到至尊之位。
此時王府中還有不少昨夜宿醉、乾脆留宿而沒有離開的賓客,囊中豐厚,李潼也是豪氣沖天,大手一揮,吩咐今天繼續擺宴。
許多賓客昨日飽餐都還沒來得及消化完畢,聽到又有加宴,自然也是歡欣鼓舞。別的不說,王府餐食供應真是一流,歌舞也大有可賞,實在讓人樂而忘返。
李潼也明白,單憑他自己目下號召力仍淺,李嶠今日值宿內省,天不亮便已經離開了。想了想之後,他便在王府口述讓府員立筆,邀請沈佺期、喬知之等人過府做客。
目下王府諸眾,李潼最倚重還是劉幽求,畢竟劉幽求已經算是根底相知,而且肚子裡壞水不少,所以才將劉幽求外派配合田大生等人行事,順便前往河東蒲州他的封地收取國租。
除劉幽求之外,張嘉貞、鍾紹京等府員,李潼都打算在今年年底之前給他們各自謀求一個進階。
張嘉貞這樣的小年輕,說實話用處並不大,走出王府歷練之餘,也能向人彰顯王府是一條晉階之途,到時候自然會有更多才流登府拜問,供其擇選。
至於王仁皎、桓彥范這樣的武職,李潼眼下還沒有頭緒,而且在他奶奶做更進一步表態之前,他也不敢在禁軍系統中動手動腳,且先讓那個郭達郭四郎繼續使命潛伏。
「府事近來多繁忙,難免勞頓。幸在往來多才流,多可並席請教。你們諸位良佐益我實多,雖然上下和睦,但我也不欲將你們久困淺池,余後歲時,典才選舉盛事頻多,希望各位都能才具彰顯。」
吩咐完一些瑣事之後,李潼又對張嘉貞等人說道:「當然,才流匯聚,難分伯仲,能否脫穎而出,盡力之外,也難免要仰幾分運氣。王府席位久待,後顧既然無憂,前行則是青雲,放開胸懷,盡力施為。」
聽到少王如此勉勵,幾人也是大為感激,紛紛拜謝。老實說,能夠遇到河東王這樣仁厚府主,他們自己內心也深感慶幸,但也正如少王所言,王府終究只是淺池,想要更作抱負施展,終究還是需要走出去。
當然,就算是走了出去,彼此之間的聯繫也不會就此斷絕。且不說故情如何,單單眼下所見許多不相干的時流都登門拜問,未來他們各自踏上仕途,與少王之間的聯繫只會更加緊密。
一直到現在,李潼才真有幾分身為宗王大佬的感覺,人能仰其瞻望前程。鐵打的王府,流水的府員,等他門生故吏遍布朝野,誰再想動動他,也得仔細掂量掂量。
不過這好感沒有維持多久,坊街對面邸中家人便來急報,說是宰相楊執柔家人前來叩門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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