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不是單純的寫字。
書法之妙,在於以字為載體,體現種種精妙,和單純的寫字不同,因此眾人看過了字之後,對陳止的看法就有了奇妙的改變。
正好這時,那許志又有意表現自己和陳止親近,就談起了法家對答的事,當然,他沒有說是臨時碰上陳止、然後一時興起考究對方,而是刻意誤導眾人,讓老夥計們覺得是陳止去他家拜訪,兩人一問一答,關係密切。
「還是許老弟你有眼光啊,」彭太公稱讚起來,「我家那幾個小輩,整日裡自視甚高,以為天下俊傑不過如此,更看不起彭城郡的同輩人,等他們今天過來,定要讓他們好好看看這字,也好知道人外有人的道理。」
彭太公的地位、身份,在整個徐州都排得上號,被他這麼一說,許志更是心花怒放,不由暗道陳止爭氣,自己當初的無意之舉,最後的收穫說不定超出預計。
劉太公也道:「我家的幾個也是,來此之前,我還聽聞他們要在今晚的晚宴中決出高下,要分出什麼彭城第一人,今日見了這字,才知道何為好高騖遠,定要讓他們好好跟那陳家子學學。」
幾位老人一言一語,完全進入了狀態,不過繞了一個圈子後,還是作為主人的張太公提到:「既然諸位都看好這陳家後生,從水也得去那店中印證,不如我等就讓他過去問問,順便再求一兩幅字來,豈不美哉?」
這些長者一番交流,互相之間吹捧、推崇,隱隱都要把今天的事變成趣談,這樣不光給了張太公面子,其他人參與進去也能留名。
可謂是眾人齊心為美談,美談里有你的一份功勞,也有我的一份,其樂融融。
此時,張太公意見一出,正合眾人之意。
「這個主意好。」
眾人紛紛稱讚,他們可都是人精,從那封信中已經看出來,陳止的書法已成氣象,將來必有作為,能在一位書法家成名前就得到幾幅墨寶,那肯定是價值不小的,有時候這種墨寶的價值,還要超出書法造詣本來的水平。
更不用說,尋常的書法家,哪個都不會輕易留下墨寶,或許有那種興之所致的,但一口氣要幾幅字,那也是想都不想,而陳止卻開店代寫,這樣的好事哪裡去找?
一時之間,眾人都蠢蠢欲動,興致高昂,邊上的左淵卻是額頭冒汗,不得不出聲打斷,給這群長者潑了一盆冷水。
「諸位長輩,還請聽後生明言,」迎著眾人目光,左淵硬著頭皮道,「後生自得了這封書信後,反覆品鑑,又生貪念,於是再次登門求書,未料陳止先生這幾日潛心為學,他那家店肆交給了陳家一吳姓掌柜,此人市儈無比,無論我如何分說,都說陳止先生的字乃陳家瑰寶,不能外流,還說上封信已算例外,下不為例了。」
這話一說,剛才還熱火朝天的廳堂頓時就安靜下來,一個個老頭瞪著眼睛,喘著氣,看著左淵,直看得後者頭皮發麻。
過了一會,才聽張太公嘆息道:「陳家到底反應過來了,看來不容易求得了啊,畢竟我等這許多人一擁而上,傳出去,於名聲不利。」
「那可怎麼辦?」彭太公眉頭皺起,「陳老頭已經不在了,若他還在世,我等過去拜訪,也就幾句話的事,而今是那陳遲掌家,他一個後輩,我等若是去求,外人不明就裡,還以為是恃強凌弱、以大欺小,得不償失啊。」
「可惜了一場美事啊。」又有以老者感慨起來。
他們這群人對書法品鑑有研究,也喜好書法,但也有人並不感冒,之所以迫切的想讓陳止寫上一幅,不光是從愛字的角度考慮,還涉及風聞。
新任中正即將巡視,這個時候若能傳出一些佳話,那對在場眾人的家族、鄉品妙用無窮。
何為佳話?
就是人們喜聞樂見、容易傳播的逸聞。
如今日的張家事,乍看是醜聞,結果有誤會,最後峰迴路轉,又被眾人挖掘出一個本土的書法家來,這等波折,想不流傳都難,說不定能上青史,甚至演化出成語,流傳後世。
想一想,後人學習成語,解析典故的時候,還要提一句彭城張公設宴,那個誰誰誰赴宴,宴中如何如何,青史留名啊!
這樣名流千古的事,對士族的誘惑是非常恐怖的,更不要說張太公等人,半隻腳都邁進棺材中了,對他們而言,世間該享用的都享用的,那些沒來得及得到的,也都無望獲得了,但若能在死前留個名,等於是以另外的形式續命。
當下就有人提議道:「許老弟,你和陳止相熟,要不就由你出面?」
許志眉頭一皺,雖然動心,卻也知道這是消耗人情的事,憑什麼一群人的事,讓他消耗人情,不到萬不得已,肯定不願意。
不等他開口委婉回絕,就有張太公搖頭道:「這樣不好,顯得咱們太市儈、勢力了,陳止為我彭城後輩俊傑,咱們過去和他沒什麼接觸,一發現人家書法了得,就托關係找上門去,萬一傳揚出去也不好聽啊。」
先前以為陳止代寫書信,開門迎客,明碼標價,他們不怕別人議論,大不了多掏些銀子,還能落個識貨的美名,但現在陳家擺明限制墨寶流傳,這一群老傢伙七拐八拐的找過去,讓人知道了,老臉往哪擱?這都是涉及身後名的事,馬虎不得。
「對,是這個理。」
眾人紛紛點頭,然後更加犯難起來,只覺得怎麼做都不對。
「也罷,」張太公顯是有了主意,他朝許志看去,「許老弟,你說曾考究過陳止的法家學問,你在法家之道上的造詣,我等都是佩服的,考究陳止,怕是和那件事有關吧。」
許志自然不會隱瞞,點頭道:「是的,正是貴靜之事。」
「這就好辦了,」張太公哈哈一笑,心情舒暢,「來人吶!」
門外早就聚了一群僕從,因五小姐之故個個忐忑,此時一聽,就有管事入堂。
「太老爺,有何吩咐。」
「去藏書樓,將那幾本法家著作取出,送到……」張老太公說著,看了左淵一眼,「那是什麼地方?」
左淵忙不迭的道:「豐陽街、書林齋。」
「書林齋?」張太公眉毛微動,「這不是陳老頭放厥詞說要借之揚名之地麼?沒料想這老兒未做到,死後卻可如願。」
這麼一想,他頓時羨慕起來,嘴裡則道:「將書送去書林齋,你當認路吧?就說聽聞賢侄好學,對法家學問有興趣,吾有法家書相借,再約定過取書的日子。」
「認路,太老爺放心吧。」管事看一場風波平息,哪敢多問,趕緊應下,當即就行動起來,只是心裡多少有些嘀咕。
這個時代的書十分珍貴,等閒不會輕易外借,萬一有了損傷,可是影響傳家的,由此也能看出張太公所下本錢,即便如此,也只說明是借,不是給。
其他長者也明白過來。
「你這老兒還是這般精明!先送法家書,晚上等陳止來了,再提點一二,好算計!」彭太公笑罵一聲,趕緊招了自己的僕從過來,吩咐道,「你拿著老夫的玉佩,給家裡說一聲,把棋兒前些日子看的書整理一番,也給豐陽街書林齋送去,讓陳止借閱。」
「諾!」
見此情景,劉太公也不甘心落後,叫來自己的人,吩咐起來。
許志見狀,豈能讓自己和陳止的親近優勢被人趕超?只是他的家世在眾人中並不突出,家中藏書有限,於是一咬牙,叫了人來,低聲吩咐:「將我床下箱子中的書都借給陳止,不要去書林齋,送去陳府書閣!」他因為和陳家有走動,知道陳止最近的動靜,卻沒有告訴其他人。
「諾!」
其他老人各有動作,連帶著左淵也躍躍欲試,他掌管的文館藏書更多,奈何遠在青州,只得作罷。
一時之間,人人忙碌,只剩張氏站在堂上,宛如閒人,欲哭無淚。
她只想問一句:「還有沒有人管我了?」
好好一場外室告狀,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
陳府,書閣。
陳止正伏案讀書,不時拿筆抄寫。
書童陳物在邊上研磨,這小書童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裡在想著陳化提到的事,略感擔憂。
「陳化說的很有道理,我這新主子字寫得好,連清湖先生都驚動了,可閉門在家,名聲不傳,聽幾家下人議論,說彭城郡要有大事,青年才俊都在四處聯絡,展露才華,博取名聲以為底蘊,止少爺在這裡讀書,雖然用功,可種種風光都與他無關,時間一長,豈不是要被徹底比下去了?」
若是以前,陳物根本不會動這種心思,只會自怨自艾,但陳止的一手字將他徹底震撼,不由生出其他念想,也想憑著主子提升地位,傲視群仆。
想著想著,正好陳止放下書,閉目修歇,陳物就忍不住說道:「少爺,要不您出去走動一下,拜訪些宿老名士吧,聽說這樣能有好處,您的字定會被他們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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