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館主,久仰久仰,不冒昧,不冒昧。」左淵的的招呼,讓陳邊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回禮。
左淵是什麼身份?
青州文館之主,背後的左家也有崛起之勢,若非宗族人數不夠,怕是已然上品了,單論個人鄉品,遠在陳邊之上。
他陳邊不是陳家家主,排行第二,過去想和這樣的人結交,不知道要七拐八拐的,經過多少引薦才行,今日對方竟主動過來攀談,還降低了姿態,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等招呼過後,陳邊才留神對方提到了陳止,躊躇片刻,考慮到諸老的態度,已有了猜測,就道:「陳止乃在下侄兒,他可有什麼地方能幫到先生?實不相瞞,我這侄兒雖然行事孟浪,但也有些本事的,我與他很是親善。」
這話讓邊上的陳韻腦子一懵,你陳二爺什麼時候和陳止親善了?
左淵一聽,露出笑容:「在下對陳府也是久仰了,幾日前還得了陳止先生一篇墨寶,甚是喜愛,幾位老先生也是一般主意,但前日我再去請教,聽陳止先生的一位僕從提起,說是陳府有令,不能讓墨寶輕易外流,是以未能如願。」
他口中的僕從就是那位吳掌柜,左淵並非不知對方身份,只是那日被言辭拒絕,心中不喜,才有這次「口誤」。
「下人不懂事,這是下人不懂事啊!」
陳邊沒心思分辨這些,聽了這話,先是一喜,知道是次機會,士族人脈何等重要,他不會不知,繼而聯想開來,意識到自家多了個和其他家族聯絡的法寶,可旋即又擔憂起來,想到了自己與陳止之間的惡劣關係。
「莫非這次回去,就得想法修好了?」
想著想著,陳邊斟酌著怎麼回答,才能顯得自己和陳止關係親近,讓左淵高看自己一眼,而張太公等人看似在交談,其實也關注著這邊,不時偷看,顯然也在等自己的回答。
整個堂屋的人,無意中都忽略了某個人——
陳韻看著堂中眾人的表現,聽著左淵和陳邊提及陳止、書法、求字、墨寶等詞,聯想到路上二伯說的事,他就是再蠢也明白過來了。
「這些人真想見的是陳止,不是我,不是我!是為了書法!難道陳止的書法真的這麼好!這怎麼可能!這怎麼能行!」
想通種種,陳韻只覺腦袋猛然炸開,然後一片空白,腳下一個不穩,整個人晃動起來,胸口更是憋悶的厲害,一股血氣衝上來,口腔中有了血腥味。
「嗯?」邊上的左淵察覺到了,他一見陳韻面如白紙,身子晃動,登時停下話來,走過來問道,「這……可是感到不適?」
陳邊一見陳韻的樣子,卻生出一絲不快,好不容易有個親近大族傑出人物的途徑,正要深入的時候被打斷了,怎能舒暢?只是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他卻不得不做出慈愛之色,走過來關切的問道:「怎麼了?可是身子有恙?」
「給二伯添麻煩了。」陳韻一看陳邊的眼色,就猜到了對方的心思,頓時更加難受,卻不得不強打精神。
陳邊心中一動,想到了陳韻和陳止的矛盾,不由不安起來,怕陳韻等會說出什麼話來,讓自己不好下台,壞了大好情勢,於是順勢就道:「既然身子不爽利,就不要硬撐了,興許是最近太過用功,不體恤身子,長此以往是要出毛病的……」
不妙!
聽著關心的話語,陳韻心裡暗道不妙,正要說自己無恙,但已經來不及了。
「……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讓人帶你回去。」陳邊根本不會陳韻回話的機會,當即招來僕從。
「不行!我不能走!我還要在這裡揚名!我準備好了幾篇佳作!」
心中狂吼,但陳韻到底沒有喪失理智,嘴上只是委婉的強笑道:「微恙而已,不算什麼,二伯不用擔心,我撐得住!」不過,突然的變故讓他心神震盪,面色有些發白了。
「你看你,笑的這麼勉強了,臉色蒼白,還說沒事,」陳邊豈能不知陳韻的心思,貌似關切的柔聲說著,眼裡卻閃過一道寒芒,他背著諸老和左淵,冷冷的看著陳韻,圖窮匕見,嘴上卻道,「你父走的時候,交代了我好好照顧你的,我那『汝子吾養之,汝勿慮也』之言豈能作罷?」
你父母不在,我乃你的靠山,我的話你也敢不聽?
順勢再宣揚一番自己的仁德,讓左淵和諸老聽聞,一舉兩得。
這一番威脅嚇住了陳韻,陳邊又是一個眼色過去,僕從會意,拿手一抓,硬生生將陳韻拉出去了,後者縱有不甘,幾次想要開口,都被陳邊隱晦的兇惡眼神嚇住了!
按理說,陳邊帶個後輩來赴宴,宴還沒開始,後輩就走了,怎麼都有點失了顏面的意思,可總好過後輩說了不該說的話讓他難做要強,何況,陳邊現在有了可以聯絡感情的工具。
「這個陳止啊,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
陳韻離開大堂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赫然就是這麼一句。
「天理何在啊!我準備許久,連施展的機會都沒有,連靠山都逼我離開,難道來這一趟,就是過來受這個侮辱的?我不服!不甘!不忿!今天這事傳出去,我名聲怎麼辦?豈不是要如陳止一樣,成人笑柄?」
想到這裡,陳韻悲憤莫名,又意識到陳止怕要鹹魚翻身,兩相對比,念頭不暢,一股濁氣猛然湧上頭頂,讓他眼前一黑,胸腔炸裂,嘴邊有了一點血色流淌,兩腿一軟,差點跌倒,幸好邊上的僕從眼疾手快,將他扶住了,才沒有當場出醜。
正當陳韻慶幸之時,卻聽那僕從高聲道:「四少爺,您看您,站都站不穩了,還硬撐,二老爺讓您回去,是為您好啊!」
這僕從常年跟在陳邊身旁,是真正的心腹,擅長察言觀色、揣摩心意,更有見風使舵的本領,見這陣仗已然有了想法,知道自家老爺讓陳韻離開,其實有損顏面,所以要坐實了陳韻身體有恙的說法,正好這時陳韻一個歪斜讓他抓住機會,立刻就要讓廳堂里的人知道。
果然,那堂屋裡的陳邊聞言也抓住機會,高聲關切了兩句,陳家僕從又回應兩句,一唱一和的,讓陳韻聽得氣憤填膺,怒氣炸裂,眼前又黑,頭暈目眩,更站不穩了。
「這都什麼人啊!連個小小僕從都如此奸詐!」
迷迷糊糊間,他被陳府僕從架住胳膊,帶朝府外走去,因身份的關係,不能從正門出,走了側門,這一出來,正好碰上了五名衣冠楚楚的青年,其中一人格外纖細,皮膚白皙,渾身上下包裹的嚴嚴實實的。
「勞煩讓一讓,我家少爺身體不適。」陳府僕從盡職盡責,正要繞過這幾人,卻聽其中有人輕咦一聲,來到陳韻面前。
「咦這不是陳家四哥麼?陳止,你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在裡面碰上什麼了?今天諸位長者召集我等過來,是要考校學問的,看你這樣子,難道被問出醜來了,一個不好,暈過去了?」說完還輕笑一聲。
陳韻回過神來,微微哆嗦的站定,揮退僕從,擦了擦虛汗,定睛看去,認出了說話的人來。
「彭林,是你?」
「當然是我,我等來參加宴會,沒跟隨家中長輩,先聚在一起探討辭賦。」說話這人衣著華貴、面容英俊,顧盼間有股英氣,正是彭家這一代的翹楚人物,與同輩的彭棋並稱彭家二傑,彭棋已是第八品的鄉品,有傳聞說,彭林明年初,也當可入八品。
「陳四哥,你這是怎麼了?」彭林邊上,一個和他七八分相似、小上幾歲的溫潤男子走過來,關切的問道,語氣真誠。
這人就是彭棋,彭家這一代真正的頂尖人物,三年前以十四歲之齡入了第八品,聽說很快就能更進一步。
又有一個略顯慵懶的聲音從旁傳來:「我們要進去,你卻出來,陳四,說說原因吧。」卻是四人中身子最高大的,年齡也大,留著八字鬍,偏偏聲音軟綿綿的,反差巨大。
這人名為劉緲,為劉家這一帶的領軍人物,前些日子剛剛八品,是風頭正盛的時候。
劉緲身邊跟著個矮半頭的男子,那是他的同母弟弟劉綱,默不作聲的觀察著,這劉綱鄉品九品,在劉家頗有名聲。
劉家來歷非凡,彭城的這一支雖說衰落許久,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舊是縣中大族,在整個彭城郡的影響力都不小,這兩年隨著人才漸多,又有復起的勢頭。
至於最後一人,身子纖細矮小,包裹結實,露外的皮膚白皙,故作公子哥之姿,一看就是女扮男裝、自欺欺人,陳韻猜是哪家的小姐出來玩耍,往日或許還會刺探一二,但此時卻無心顧忌了,因這幾人的話越聽越刺耳,心頭五味雜陳,不能自已。
這之前,這幾人對陳韻來說也是需要仰望的,可他覺得很快就能追上他們,代表陳家與他們爭鋒,譜寫一個個奇聞異事,之前偶爾碰上,也會說些驚人之語,與幾人較勁,就等找個機會一較高下了,沒想到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交鋒,卻是這麼一個結局。
「我連賦詩的機會都沒有,就這麼離開了,偏在這裡又碰上了他們,這下徹底完了,名聲全無,一敗塗地,完了,完了,完了。」登時臉色蒼白入紙,嘴裡血味更濃了。
他本來雄心壯志,要與這些年輕俊傑爭鋒,而今落得如此田地,只覺造化弄人,不願多留一刻,讓人嘲笑,於是拱拱手,也不多說,只道身體不適,急匆匆的離開了。
「陳家無人了,」看著陳韻的背影,彭林冷笑一聲,「這個家族,早晚要跌落品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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