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名字,竟與韓文公的千古之文,有著相同的名字……」
看著這兩個字,陳止陷入了沉思,心下思緒涌動。
唐有《師說》一文,出自韓愈之手。
韓愈的名號,後世之人沒有不知道的,其人承儒家道統、發古文運動,闢佛卻骨、正本歸原,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
他的那篇《師說》流傳甚廣,名句層出不窮。
「傳道授業解惑,正是出自師說,現在出現紙上,裡面莫非有什麼聯繫?不過這紙上的其他話,又不是師說的內容了,比如這句聖人之言,期以明道……」
陳止粗覽一遍,見自己這幾日和王建交談時,被王建稱讚、品味的語句,竟然都被記述下來了,包含了柳宗元、王通、李翱等人的論點。
陳止說話時,並沒有刻意區分來歷,因為都是幾千年總結下來的智慧結晶,融入了文化血脈,言行舉止中不自覺的就會帶上。
不過,那紙上只是單純羅列,前後語句並無聯繫。
「這可不是文章,只是單純的記錄罷了。」
《師說》一文,是論述老師的議論文,體現的是尊師重道之意,有完整的啟始、事例、宏論,層層遞進,結構完整,並非因為是名人所寫,所以傳世,而是本身有著現實意義,才能被世人稱頌,和這張羅列名句的記述完全不同。
看著看著,陳止倏地蹦出了一個念頭。
「論師之道,算不算絕學?只是韓文公寫《師說》時,唐代正處於恥於從師的時期,很多人覺得跟著老師學習是一種羞恥、沒有風度的事,所以這篇文章的出世才有現實意義,眼下我所處的時代,儒學衰退、道佛流傳、百家復顯,族學私學層出不窮,社會環境上並不一樣。」
想了想,陳止有了一些想法。
「不過,這個時代的問題也不小,眼前就有一個,王建面對大族的子弟,就得不到尊重,而這樣做的後果,就是族學衰落,人才斷層,最終整個家族陷入危機。」
前文就曾提到過,家族存續的關鍵就有教育這一環,而族學是當前常態,維持家風、家學。
「從這個角度入手,尊師重道的道理,在這個時代同樣有意義,另一方面,族學、私學的出現,促進了思想的碰撞,可這種發展也需要引領,這就是老師、先生的現實意義……」
陳止從再次復甦後,就喜歡解構現象,探究背後的社會意義和歷史規律,此時靈關一閃,就有了一個想法。
「不過,這事得等我回去之後,集中精力思考,此時只能定個大概。」陳止將目光從紙上收回,落在了陳蟄的身上。
陳蟄頓時感到了壓力,他之前在心裡評價過陳止,可真正面對時,又是另外一種感受,好在在來之前,陳蟄做好了心理準備,記著祖父的囑託,定了定心神,就想按祖父教的話說上一番。
可是不等陳蟄開口,陳止先就笑道:「陳蟄,你拿這個給我,是因為不忿陳華辱我麼?」
陳蟄下意識的點點頭。
陳止又問:「你今年多大了?」
這問題來的突然,陳蟄依舊是下意識答道:「再過兩個月,就年滿十歲了。」
陳止點點頭,說道:「這個年紀也該讀書為學了,再往後就有些晚了,這幾日你在邊上旁聽,有什麼感想麼?」
陳蟄總算回過神來,心裡一驚,以為陳止要責怪自己偷師,於是趕緊就道:「先生,您不要生氣,我沒有聽去多少,也沒有外傳,這些都是祖父記下來的,想讓我慢慢參悟的,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真的!」
「不用害怕,我問你,」陳止擺擺手,露出一個自認為慈祥的笑容,「你是不是想跟我讀書?」
陳蟄一怔,然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連連後退,跟著就滿臉通紅的道:「我願意!」然後就要跪下磕頭!
「不急,不急。」陳止趕緊攔住,「你得先回去稟告長輩,再做決定。」他倒沒想到陳蟄的求學之心如此迫切,關於這個小廝的情況,陳止也有所了解,知道是背景乾淨的清白人家。
此時在陳蟄的心裡,則是念頭翻滾。
「會有這麼好的事!祖父教我的說辭都沒用上,七少爺就說願意教我讀書了,等我成了他的學生,以後不就有好日子過了?祖父也不用那麼辛勞了,他知道了,肯定很高興!這用功讀書,果然是好的!」
看著陳蟄蹦蹦跳跳的離去,陳止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就起步回返,途中還是往陳侯廟轉了一圈,依舊沒有回應。到了家中,他拿出那張麻紙看了看,眉頭一皺,坐在椅子上思考起來。
腦海中,麻紙上的列語句,以及後世的隻言片語,還有記憶典籍中的文字語句,仿佛過山車一樣,在陳止的心頭划過,其中含義逐步顯現,有的被抓住,有的被略過。
慢慢的,文字組合在一起,朝著一篇文章的形式匯聚。
而陳止心中,也慢慢構建出一個頗為宏觀的景象
前世,他借簽筒之助,略微了解過後世幾個朝代的社會變遷,此時這些零散記憶也逐步顯現,就好像是看到了未來,與族學、書院、官學,諸多場景雜糅在心,構建成一副畫卷。
就這樣,陳止在思索中,整個人沉寂下來。
他的這個樣子被吳掌柜看到了,這掌柜的也有經驗,立刻將店門一關,防止陳止被人打擾。
陳止就這麼靜靜的坐著,一動也不動,宛如雕塑一樣,等陳輔、陳停前後回來,見了他的樣子,也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氣。
等到了晚飯時間,陳止還是一般模樣,也沒人敢擾亂他的思緒。
陳止的這個狀態,約莫持續了兩個時辰,他才伸了一個攔腰,長舒一口氣。
「不如就用這諸多智慧結晶,再鑄一篇《師說》,贈與陳蟄,同時試驗一下,這樣一篇文章,算不算絕學。文章代表諸多特性,主旨精神、學術傾向、文體文風等等,總有一個沾邊的吧。」
想著想著,他長身而起,飯也顧不上吃了,不理面面相覷的眾人,直接回到房間,鋪紙研磨,提筆就寫!
「古之學者必有師……」
以原本師說的開篇一句為起始,筆走龍蛇。
陳止今生雖未行過完整一文,但前世卻有經驗,曾與文壇宗師級別的人物交流,加上籤筒加持,有著深厚基礎,只是前世戰亂,根本沒多少用武之地,可今日書寫,很快就把握到了節奏。
師說的原文,乃是「說」,用議論和記述來說明某種道理,相比之下,如今的新漢,玄學盛行,駢文漸起,單純以說為體,難免被人忽視,所以還要加入其他因素。
於是,在行筆之間,陳止雜糅眾多言論,以韓愈原篇為框,將柳宗元、王通等人的觀點也融合進去,再加入自身情感,使得文章的前期,有了抒情小賦的特徵。
抒情小賦,沒有主客問答,特點是快節奏、明主旨,開門見山,雜糅心意,所以此文開篇就定了陳止之意,又按照世人習慣,拿出三代之事、聖人之語作為鋪墊,確定政治正確,跟著就是眾家論點為佐。
等寫到到了文章中期,陳止的文風又有一點變化,將前世了解的私學名人、今生接觸的誡子佳文、族學任職時的親身經歷,作為事例羅列出來。
這些事例,說的與各大世家切身相關,隱隱指出隱患,所以這一部分文章特點鮮明,在文字上剛健有力,在字句上說理通透,在文體上駢散相間,在文風上揮斥自如,有著論說散文的風格。
等到了文章的最後部分,陳止反而停下筆來,皺眉細思起來,每過很久才寫下幾個字,寥寥數字,錘字鍊句。
前面通過鋪墊和事例,已然將觀點表達出來,欠缺的就是整理、統合,略作延伸,這也是文章收尾要達成的目標。
待得收尾字句漸多,形態也逐步清晰,卻是諸多對仗、接連用典,盡顯駢儷,恰合當今名士的審美。
駢文發展下去,肯定會如原本歷史一樣出現問題,但不能否定其歷史價值,尤其是陳止今日寫文,本有試驗之意,當然不能捨近求遠,總要遷就社會風氣,況且這只是最後的總結,是為了便於「尊師重道」這個觀點的傳播,所採取的策略。
而整篇文章,並非以駢儷為本,也非空洞堆砌,雖有三味文體,但只是略有偏轉,文風完整,不見鬆散。
待得最後一字落下,陳止長舒一口氣,只覺神似疲憊,抬頭一看,天已大亮。
「不知不覺,竟過了一夜!這文以載道的事,果然不是那麼輕鬆的,哪怕我有諸多助力,用了取巧的法子,一樣有神思枯竭的感覺了。」
事情一了,睡意襲來,不過陳止強忍著困意,招來陳輔,陳輔知道陳止一夜未眠,自然是關心一番。
陳止安撫兩句,又吩咐了一下,說了陳蟄拜師之事。
陳輔固然疑惑,卻不會質疑陳止的決定,點點頭,好奇的看了桌上文章一眼,就退去準備了。
陳輔一走,陳止才安心入睡,但書林齋卻忙碌起來。
與此同時,彭城之外,陳華等人所乘馬車急行而去,眼看就要離開地界,卻被人攔住了。
「什麼人在外搞事,難道不知道我等身份?」陳華那個僕從過來探查,但一見攔路人的面孔,登時一愣。
就見陳羅帶著幾人,笑呵呵的走過來,一邊走一邊說著:「兄長何故走得這麼急?也不提前告知一聲,也好讓我這做弟弟的,給你送行啊,好在我家七哥早就有了預料,讓我等在這裡,有一幅字特地寫給兄長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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