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就不能通融一下嘛?」阿儺這會死皮賴臉的。
孫道陵光瞧著阿儺不說話,那小子就不敢再多言了,他拉著藍小玉的袖子,千叮嚀萬囑咐的說著明天一定要小心,絕對不能逞強,有什麼事就讓別人擔著,反正你是新手,第一次嘛,誰也不會怪罪。
「喂,你是覺得我很沒用嗎?」藍小玉白了他一眼,什麼話從阿儺嘴裡說出來啊,那都是藍小玉太不濟事了,雖然小姑娘自己也承認,可現在是大庭廣眾之下啊,怎麼能漲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啊。
「不不不,當然不是,」阿儺趕緊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我是替孫師傅和你著想,」他小聲著,「你也不想缺胳膊少腿的回來吧。」
他這麼一說,藍小玉都覺得一陣發毛,尤其是昨天還給汪半山那老頭兒嚇了一嚇。
對了,汪半山呢?
藍小玉在大廳里人來人往間四下里目光搜索,就瞧著那大叔帶著兩個小徒弟正和人攀談著,藍小玉不多打擾,這裡沒她什麼事,她需要的就是清淨清淨心神,阿儺有句話說對了,反正她是第一次參加,有誤也不怪。
降梅觀外頭可比裡面清淨的多了,雖然說都是修道之人也少不了互相的寒暄和問候客套,這點藍小玉不拿手。
她嗅嗅路邊的兩枝紅梅,開的正是繁盛。
「咳。」身後有聲清咳。
藍小玉轉過身,發現是那個白鬍子老道。
「無為道人。」她恭恭敬敬地,再也不敢對著他放肆撒野了。
「怎麼?昨天不是還叫爺爺的?」無為道人打趣,看得出是個不拘小節很風趣的老人。
藍小玉吐了吐-舌-頭:「那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您可千萬要大人不記小人過啊。」她還以為那老頭兒要和她算賬呢,說起來,她師父孫道陵和無為道人還真是兩種人啊。
一個不修邊幅,眼神銳利;一個仙風道骨,目光溫和。
真不知道這兩個老人家平時怎麼相處,聽孫道陵能夠輕易私底下喊出「玄誠」兩個字,怕也是老朋友一場了。
無為道人微微一笑臨風而立,蒼老的身影卻站的直挺挺,像一棵蒼勁的松樹,他捋著鬍子,山頭的梅花掠過白色的長袍,似點睛之筆,他想了想:「老朽覺得,挺近人情。」作為降梅觀主,倒是從來沒聽人叫過一聲「爺爺」,修身修心,可都要修的連人情世情也不自知了。
咦?藍小玉眼睛轉了轉,她當然聽得出那話中的意思,於是笑眯眯的折了個中:「那我叫您會長爺爺。」她還不敢像她師父那樣叫一聲「玄誠」,否則就太不識大體了。
「……」無為道人看了藍小玉那腦瓜子一眼,也沒反駁,有些無可奈何的聳肩搖搖頭,這小姑娘腦袋裡可都是奇思妙想。
會長爺爺也虧的她能喊出來,他心下一笑又不想表露太多。
藍小玉拿眼角餘光偷偷瞧那老頭兒,就動著小心思了:「會長爺爺,您說明天人會不會很多?」
「恩?」無為道長挑著眉,喲,這小姑娘總算開竅知道找他「開個小灶」了?他老神在在還裝的一本正經,「明日試煉,各門各派來者只入陣一人,你放心,不會讓你們出事的,不過是些普通應對,希望你們能互相扶持,相輔相成。」
說穿了,就是各門各派不管認識不認識,入了陣那就是一家子人,不是同門,亦是道友,各家各法擅長不同,需要齊心協力才能出得陣來。
試煉,煉手藝,自然也煉人心。
藍小玉這會才明白孫道陵前一天說的話的含義。
這些人中,有人善於捉妖,有人善於伏鬼,有人擅長風水辨識等等等等,若不同心,恐怕很難出得陣來。
無為道人卻突然感慨了聲:「竹姑為何不來?」他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問的對象是藍小玉。
「嚇?」藍小玉一驚,「竹奶奶……竹奶奶不是經常不來三清會嘛……」她有些心虛,不確定是否應該實話實說,況且從竹老太從前的話說可以得知,她也很久懶於回三清會,怎麼這個老頭兒現在想起來要問了?
無為道人的眼神在藍小玉身上晃蕩:「你果然認識竹姑,」他就覺得藍小玉這小姑娘有那麼點奇怪,或者說奇特,「她的梨花杖在你的手中,不管原因如何,你定然是被她寄予厚望之人,孫佬選徒弟,自然不會看走眼。」
無為道人可是昨天迎接孫道陵的時候就注意到了,竹姑沒有來,但是她從不離身的梨花杖卻在藍小玉手中。
納尼?藍小玉覺得這才是個大烏龍,她就是個三腳貓,什麼叫做被寄予厚望,竹奶奶那是——那是——迫不得已——
可這些話,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因她今次而來,確實是為了竹老太。
藍小玉心中有所郁落寡歡,回過神來時,無為道人早就不在身邊了。
這個老道人走路腳步聲都沒有,總是來去如清風環泗。
藍小玉這會反而覺得壓力大,不光有孫道陵的,現在連竹姑的份也算在她身上了,惹得她心事重重連胃口也變小了。
阿儺就跟個小跟班似的在邊上左一句,你不吃等會怎麼睡覺呀,右有一句,你不吃明天怎麼去打妖魔鬼怪呀。
所以阿儺呢,也沒少吃藍小玉的白眼,最後那小姑娘忍無可忍的把那苗家小子掃地出門,襯著夜幕降落躺在床上「閉門靜思」。
夜裡梅花暗香浮動,似乎將一切凡塵之事都拋諸腦後。
她正閉上的眼睛猛地睜開,身體「噌」一下坐了起來,跳下床,連鞋子還來不及穿。
就在那瞬,似乎能察覺到一種很奇怪的壓抑的氣氛,冰冷又直衝骨髓。
像是有什麼陰冷之物從屋子的上方一掠而過,藍小玉有時候會覺得是自己神經過敏,在跟那麼多妖魔鬼怪打了交道以後,她確實有時候杞人憂天。
可是,這是道家重地,真的會有人膽大妄為帶鬼怪之物進入?她這麼一想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好像也犯了不該犯的事。
夜闕君。
雖然她不知道夜闕君何時會出現,但他既然說了,自然說到做到,也許……也許他正閒閒懶的倚在外頭的紅梅樹上,又也許,也許她一轉頭,那傢伙就霸占了自己的房間。
對,這些都是他常乾的。
但是藍小玉又心生擔憂,希望他出現又不希望他出現。
她穿上鞋子索性打開窗子偷偷瞧了眼外頭的明月高照,月光穿過山頭洋洋灑灑落在梅花林里,煞是好看。
雲影之下一片浩然,突地有什麼霧影穿梭而過,藍小玉眉頭一蹙,正想確認自己是否看錯之時卻什麼也沒有看到,她打開門左右瞧瞧。
對門汪半山已經睡下了,阿儺和孫道陵的房間也早早熄了燈,整個長廊都安然入睡,藍小玉輕輕闔上門,刻意放緩了腳步,窺探而去。
冬夜的寒冷能把臉都凍成蘋果,她對著手心呵了口氣又覺得不好好呆在暖暖的房裡真是自己犯賤,可連續兩次察覺異樣難道當真是太過敏感?
藍小玉有些納悶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
「踏」,有腳步聲踏上了木板。
藍小玉抬起頭來。
這個月夜明光清亮,紅梅花瓣就好像一場雨,從那人撐著的傘頂飛掠而過。
是他。
那個陰十九的徒弟。
「你在這裡做什麼?」藍小玉這句話可以說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一是好奇,二是覺得詭異,三更半夜一個大男人撐了把傘在這裡鬼鬼祟祟的。
「與你何干。」那男人冷言冷語,他叫陰天澹,是陰十九的徒兒,倒不是藍小玉說,她和這陰森森的傢伙也算是有「緣」,畢竟這都不是初見了。
藍小玉吃了個閉門羹也懶得多理睬,汪半山都說讓她少跟九無山的人牽連,看他們這個門派都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樣子,藍小玉乾脆也學著他們最拿手的不屑表情。
三分譏誚,七分無謂的聳著肩冷冷落落的哼了聲。
誰還稀罕你說了?三更半夜偷偷摸摸的沒鬼才怪。
藍小玉想到這裡就莫名全身一顫。
鬼。
她總覺得剛才的感覺並非自己錯覺,莫非,這小道人想要偷偷招鬼?
但這就有點離譜了,招鬼雖然可以用來替自己完成心愿,助長能力,但在這裡耍這把式也未免太不把老師父們放在眼裡了吧?
藍小玉不想多惹是非也沒有太多意圖打探的心思,只覺得及早抽身微妙,這個門派陰森的很,誰知道背地裡弄什麼么蛾子。
「閭山藍小玉?」陰天澹定睛瞥來,他似是現在才看清來人,更是不將她放在眼中,「家師曾說,閭山孫師父深藏不漏,亦不夸強道會,我心中很是敬佩。」他的聲音尖細,語氣尖銳,什麼誇讚的語句都帶著一種諷刺的口吻。
藍小玉只覺得刺耳難聽:「好說好說。」她不願多言,扭頭就要走。
「站住,」對方輕言一喝,男人的嗓音雖細卻隱約蘊含勁道,容不得你不停下腳步,他撐著傘微微踏上前來,與藍小玉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同時也一直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之下,「死而復生的感覺如何?」他突然開口,那問題就像帶著看好戲,不,確切的說,就像是在動物園中興味的觀賞動物。
他的問題尖銳又刻薄。
死而復生的感覺如何,閭山的小徒弟,引魂續命的感受又怎樣?
他像在觀察一個怪物,一個異類,並且極其入微。
從上到下,從裡到外,甚至每一個心跳,每一次血液溫暖都逃不過他的眼神。
這種感覺令人作惡也令人生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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