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岸邊,日落時分。大筆趣 m.dabiqu.com
少年聞聲,披一身天穹霞光的回過頭來:「你還好意思問,都來昆吾了,為何不來給我上墳?」
天生一雙桃花目,淺白膚色,英挺輪廓,將離掃了一眼這張已經看膩的臉,翻了個白眼:「有新歡了誰還管你?」
夢中的人,本沒有分寸。
而李賀被她一句話堵的臉色鐵青,幾步走上前,抬手便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誰讓你找新歡的?經過我同意了嗎?」
將離沒管他敲她腦袋的那一下,算她尊師重道的體現吧。
她只懶洋洋的往岸邊巨石上一躺,望著漫天金陽,夢裡也打著哈欠:「經過你同意了啊。」
李賀又在她頭上敲了一下:「胡說八道!什麼時候經過我同意了?」
什麼時候?
將離眯著眼睛想了想。
大概是她與他同行一路,生死與共,而他兜兜轉轉,最後決意成家娶親,而新娘不是她的時候吧。
他當時那句話怎麼說來著?
「阿離,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你值得更好的。」
是了,是這樣。
她這麼回憶起來,不免便要可惜,可惜那時的小女孩,面對一心痴戀的男子說出這樣的話,除了傷心欲絕,不知還能說什麼,當真憋屈。
要擱在如今,他若對她說:阿離,我不能再耽誤你了,你值得更好的。
那麼即使尊師重道,她也至少將他燒至半殘之後,再答一句:我可去你的吧!
我可去你的吧,他們親密同行,相伴始終,而他最後功成名就,卻說忘不了他的青梅竹馬,怎麼,耍人很好玩兒嗎?
渣男無話可說。
時空扭曲,斗轉星移之間,那夢境又變,這一回,卻是變到了一處人間煉獄。
所謂人間煉獄,場面實在壯觀。
數十丈高的城牆之上,滾滾的黑煙直衝雲霄,聚而不散,凝成一團似欲成魔的雲。
雲朵成魔,遮天蔽日。
只可惜擋不住城牆內外,那猙獰到妖冶的紅光之中,快要撕裂人心的慘叫聲。
而摻在空氣中的東西,一點,兩點,如柳飄絮,如雪飛旋,只可惜那顏色灰白,又灰敗。
踏著一截化作焦炭的枯枝走進來,夢境中,她緩緩伸出手,掌心朝天,接住了一片。
手指合攏,將離細捻了捻,朝身後少年輕嘆:「即便是夢中,帶我來這裡,也未免有些缺德。」
可李賀望著濃煙中的城池,卻用一種根本不像他的語氣,幽幽的說:「阿離,這是你的夢境,不是我帶你來這裡,是你帶我來這裡。」
「廢話,要不是夢到你,我能想到這個地方嗎?」將離指尖輕彈,抖落了那一小搓灰白的塵。
李賀似是垂眸想了想,也無法否認,只得順著那話輕嘆一聲:「畢竟這是當初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就在這裡。」
將離哼哼一聲,算作回應。
而少年幽魂一抹,望著那妖冶紅光,又輕聲道:「就在這裡,你當時好小,穿著一身紅衣裳,身上到處都是火,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好像已經死了。可我把手放到你鼻下,你還在呼吸。」
對於生命的留戀,是拼盡全力,總也割捨不去哪怕臨死前的最後一口呼吸。
這是每一個還活著的東西,不管內心多麼絕望,總會出自本能的努力。
可將離撇了撇嘴,呵呵一聲:「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跟這一城人一塊兒燒死了好。」
少年聽了這話狠狠皺眉:「活著不好?當神仙不好?長生不老不好?位高權重不好?美人新歡不好?」
「除了最後一個,全都不好。」
將離一回頭,雪白的長裙逆著風的飄飛,姿態高潔,可她笑容濃艷,背靠著一城猩紅火海,罪惡的純白。
李賀點頭:「我看出來了,你就是來氣我的。」
她仰頭大笑。
如墨的髮絲,只不過這片刻功夫,便落滿了灰白的塵:「畢竟當年未有機會能將師尊親手氣死,實乃平生憾事!如今好容易有個如意新歡,自然要先領來給師尊看看。」
夢中人,輕輕嘆。
李賀沒有在意她那幾句大逆不道的話,只是深深凝望她笑顏:「阿離,你終於要嫁人了嗎?」
「不嫁。」
笑意收斂,斬釘截鐵。
李賀怔了怔:「既然真心喜歡,為何不嫁?我那些話都是同你開玩笑的,我希望你過的快樂。」
「跟你沒關係。」將離扯了扯嘴角,笑意懶散,沉沉語調。
人間煉獄的面前,天命揮毫做畫卷。
先一筆濃墨成山河,再一抹輕描,一點潑墨,於山里添綠,鬱鬱蔥蔥,於海中成藍,無邊廣闊,於大地以生機,於是人間成歌。
而後,在這一圖紅塵美妙之中,點一滴朱墨…
煙塵之中,少年輕咳:「那是為什麼?」
原因很簡單,因丹朱為火,神恩成焰,浩浩蕩蕩,鋪滿這山河畫卷,燃著,燃著,直到滿圖人間,燃成這白骨粉末…
在這場名為初見的人間煉獄之中,她仰望天穹,白裙漸至深紅,是她地府冥王的顏色。
回首望著年少青春里,那個視作生命一般重要的人,將離合眼輕嘲:「要死的人,拖累旁人做什麼?待我化道之後,讓他也像我一樣上十幾萬年的墳麼?」
「可你為什麼非要化道呢?」
時空扭曲,少年留下一句問,然後化作風…
而她沒有回答,也沒有醒來,只是腦中清楚,夢境結束,這空曠神殿,唯剩一捧玫瑰香甜,和陰雨澀濃……
輕慢慢,翌日晨間。
扯下子玉那件蒙著頭的長袍,窸窣聲中,將離一睜眼,便對上一張放大的如花笑靨。
贏思絲見她醒來,立刻規規矩矩的朝她行了個禮:「天齊君終於醒啦,思絲帶您去用早膳呀。」
「我睡了很久麼?」將離兩手覆在面上,按著微酸的眼睛,輕吸一口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天齊君,卯時一刻。」贏思絲脆生生道,「師尊和師兄們已經全在殿外等候您了。」
「……」
長袍一蓋,將離蒙頭又倒下去,手指一揮:「我說你們這幫神仙都什麼毛病,起這麼早不困嗎?去去去,兩個時辰後再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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