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汝觸怒天界,天罰之。筆神閣 bishenge.com」
佛是金面慈眉善目,一如此為天神,只是他只金面,卻無慈善眉目。
沁骨涼意襲來,透涼入心透肺腑。
這就是天罰……
周盈努力睜開眼,想要望一眼,他不想這北周帝王之位,不稀罕世間人人物物,榮華富貴。
他從未有過,也不希冀擁有。
從來,他求得都不多。
唯一挽留過也只有那隻貓崽子。
再睜不開一絲眼眸,繼而方是深鬱黑暈迎面而至。
他不記得此為何地。
這雕樑畫棟,曲水流觴他都識得,卻未見過此場景。
一家人和和樂樂,團聚一處。他沒有過,卻也未曾想要擁有過,若非真心給,他周盈不需要憐憫。
這是幻想。
一家人和睦相處,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假象。北周帝王,傳承十餘代,賢德帝王有之,平庸之輩亦不在少數,可傳承至今的北周帝王族譜之內,無有順風順水,從小到大皆是金枝玉葉之輩。
他們有的被父輩遠棄與山村野巷之中,幾經排擠侮辱方的正道;有的父子不合,卻在戰場上身先士卒,驍勇善戰;即便那些平庸之輩,他們亦是在父親的打壓下,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周盈知曉自己身世,一開始之時,心有不甘自然是有之。他去偷偷見過他那同胞兄長一面。
未見之時,冷宮內的宦官之流,他們心心念念便是有朝一日可到父皇身側,再不濟便是擠到儲君身邊,此地位他們肖想已久。
那時年幼無知,覺得被別人看重,視為尊貴者,比之身在冷宮之內重要萬倍。他是羨慕嫉妒過身為未來北周帝王的兄長。
沿著冷宮的那條小路,他偷偷跑出去,卻因為從未在這皇宮裡走動過,迷了路,半路之上遇到個老宦官。
背已彎曲,鬚眉花白,卻是精神矍鑠。許是他當時瘦弱,衣衫襤褸,這老宦官將他錯認作家境貧寒,迫於無奈除根去勢的小宦官。
他當時不懂,只覺得如此便極有可能見到兄長一面,隨著這老宦官絮絮叨叨許久,才知曉此人只是御膳房裡的守門值著夜班之人。
失望透頂,顯與面色,讓這老宦官瞧了去,他轉身取了一盤的點心,顏色好看的緊,遞到鼻尖之際,似有還無得淡淡香氣,伴著了了熱氣騰騰而至,勾的周盈所有的不滿都散了去。
他依然記得吃的香甜之際,老宦官的一語在耳旁,想了這許多年:
「點心好吃吧,你倒是個有福的,北周的儲君都吃不上一口熱的。」
只此一句,不知為何年幼的周盈再沒有起過那多餘的心思。
若是這就是結局該多好。
可有日,他再次尋到御膳房內,只為了給與他點心的老宦官答謝之禮,卻是隔牆有耳多餘聽聞一語。
果真一言救贖,一語地獄。
儲君未得食過熱食,功課被罰,不受父君器重,母妃不聞不問都是真;
假的是,送他暖意融心的老宦官,其實是他他未曾蒙面父君。
只為了斷了他所有的痴心妄想。
他不會去爭那寶座,滔天權勢又如何,自己子息都可如此費盡心力,欺之騙之。
他又回到冷宮之內,度他那春秋冬夏。唯一所願,只不過出了這囚籠之中,瞧一瞧沒有這些宮花高牆之外的人間是何模樣。
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
他恍惚記起誰人曾經與他朝夕相處,日出日落相對之,誰?誰人曾經與他同日相對無言?
「我忘了什麼?」
腦殼中一陣一陣痛意出來,站不住腳,他便跌入地,雙手抱著頭,蜷縮一團。
「啟動。」
天罰啟動,人間本無天罰。天罰所處置一直都是仙神之輩。他們觸犯天界規律,與天界重大損害著,會受天罰之行。
啟動天罰,用的是天界仙神之輩的修為之力,不僅僅是法力一說,仙人若非天界所生之仙,必會一絲一毫銷耗靈氣,直到毀了修的幾世的仙神之軀。
修仙之輩,憑藉領悟之力,潛心貫注自身,斷了紅塵緣分,薄情寡慾,無有七情六慾,與之仙神修習增益有目共睹。
七情六慾傷身動性,悲喜交加,起伏跌宕,而經過天界許多年月,他們向來如此,亦是本性養成,當解了全身修為,動心忍性,充斥而來,你曾經摒棄的,厭惡的,懷念之,全在靈力之中燃個一乾二淨。
但人不同,七情六慾,本就有這些,與之一日三餐,四季忙碌一般自然。
如此,怎算懲罰?
周盈如今匍匐在地,冷眼旁觀的是天界執法之君。天罰燃的是仙神的靈力與修為,加之周盈之身,便是他那身帝王將相之氣,同著生命之力。
他在燃燒自己。
用自己的魂魄之火尋找,那些被他遺忘在靈魂深處的一切。
他一直在跑。
跑過曲折蜿蜒綿亘的山脈之徑,他在找什麼,一定會找到的……
一定會的。
「有人撿了我,他……他很奇特,他,他,他有……」
地上周盈已不是匍匐之姿,消耗太快,已經支撐不住身軀。躺在地上無聲無息的是他屍身。
在空中念念有詞,糾結萬分,俱是恐慌之意的是他之靈魂。
來自靈魂之中,尋不到根的恐慌,忘記所有關於自己的一切一切。
「我哭了,有……有人……曾經擁著安慰我……可是?」
……
周盈從未恐慌,宋妃被處罰之際未有,現在也不怕。他只是著急,著急找到那人。
出現在生命中,對他不離不棄,照料與他的,除了貓崽子,竟還是有一人,竟還有……
「你殺了他。」
苦思冥想不得解。卻是四面八方傳來聲聲入耳及心。
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喋喋不休,聲如擂鼓。震得空氣都有顫意。
「我殺了他,他是誰?我到底殺了誰?」
反反覆覆,四處詰問答案,卻是內心深處有一語同他輕言慢語。
他知道內心深處在說何言,仿佛長了耳朵一般,竟是能聽聞幾分不知名的懼意。
他不要知道,不要知道……
可他終究殺了誰……
殺了……
誰……
「尊君,如何處置?」
一旁仙使躬身而立請示之,周盈亦無魂魄之姿,此地只餘下一條絲線,纏繞成一團,處處都是死結阻礙,再無解開可能。
「丟入妄墟中。」
「是,謹遵法旨。」
妄墟乃是天地之處,天地每日上漲一丈,初時孕育妄墟之境再也無法盛得下天地,天地越腹而出,妄墟再無半點塵埃,只剩下一永無法填滿之處,此間乃是世間方死方生之地。
無有死物,無有活體。
死生在此處無有意義,妄墟可是永生之所,永生永世俱在;妄墟亦是永死之地,此間無死即無生。
丟入此地,會帶著那所困之事,分分秒秒,永生永世,不知所倦。
「不必前往,我去。」
「是,尊君慢行。」
仙使將周盈化作髮絲之物,放與法器之內,雙手遞與面前尊君。
「嗯。」
待見剎那,尊君周身大耀於空,與日爭輝,不虧為天界司法之尊寧暉大殿。
轉瞬間,光輝消解與世,仙界使臣將所設結界移除。此間又是那個安靜祥和之態。
「咦,為何尊君要有此行?」
迴轉天界述職,仙使方才發覺,平日裡甚少與人間往來的寧暉大殿,如何屈尊降貴,有此一行?
天罰雖是天界司法執法之神所職,可執行此事,尚不需他親自前來。
為何如此?
將化作絲線團的周盈丟入妄墟溝。
駐足立在原地。
妄墟溝,原不叫做此稱呼。
它是自有之神的居所。
他寧暉大殿同著二位師父的居所。
天界之神,若是非天地所生所養著,皆是人類中耳目聰慧者,慧根頗深,潛心參悟所得仙體。
而他們天生之神,無有捷徑可言,經歷可借鑑之用。
天地初開之際,天地間無有其他的神仙一行,他們初時,也並非被稱之為仙神之流。
無有人類,天地未曾膨脹之時,這裡是他們的居所。
他寧暉大殿,元祖天尊以及墒祖的家。
妄墟非是空虛之地,萬丈深淵即為平底,方生方死之地,何所為存與不存之處?
知曉此理,奈何忍不住想要靠近。
三十三天,修習萬千年歲的,如今被稱之為寧暉大殿他,已經一步步走向妄墟之上。
倒流之水,交流攀爬之上,裹挾水流而上的火舌舔著發梢而過。他的兩位師尊,俱是不講究章法之輩,在他還沒有出現的年歲了,靠著互相鬥氣勁頭,修習一身的靈力。
可這漫長歲月里,終究有著相看兩相厭的時候,他們多會大打出手一番,這妄墟之內,因著他們增大不少空間,亦是改了不少地貌。
他們打了太多次的架,對方的意圖太明顯的傳遞而來,不用看完一招一勢,便已知曉接下來如何。
天下無人可敵,會了無生趣。
若是天下只有一個日日相見的對手,這怕也是件讓人高興不起來之事。
直到妄墟之內產生了一隻鳥。
雖說與他們二者無一絲一毫相近之處,卻是他們發現的了不得生趣。
他們都要收了他做徒弟。
懵懵懂懂,被這二者爭來搶去,彼時的他只記得十分有趣。
元祖同著墒祖互不相讓,便大打出手,又打上一架,他們打的酣暢淋漓,不相上下,被他們爭來搶去的鳥兒就這樣晾在妄墟之內十年之久。
最終無有勝負,見著鳥兒一直都在此處等候他們,心下愧疚,他們便都成了這隻鳥兒的師父。
可不會教習徒弟。
跟著元祖天尊,墒祖的鳥兒,也只能夠磕磕絆絆的自己摸索著修習法則。
再臨妄墟之內,
沒了那隻年少無知的鳥兒,亦沒了那莽撞不教習徒弟的師父。
師父,你說,可有你可有一日,你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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