鑾駕在路上走了兩天,第三天下午到達行宮。
行宮總管早接到通知,領著眾人在行宮門口等著,行完大禮後,恭恭敬敬的將昭帝等人迎進去,親自安排五城兵馬司和錦衣衛的住所。
阿玖舒舒服服的泡了一個花瓣澡,抱琴從外面走進來,「娘娘,皇上請您過去用膳。」
「皇上現在在哪兒?」阿玖懶洋洋的問。
「在清涼殿。」抱琴一邊幫著阿玖整理衣服一邊道。
「清涼殿?宮裡面不是有個清涼殿麼?這裡也有?」
「借用的宮裡清涼殿的名字,布局不太一樣。」抱琴解釋。
「哦,走吧,本宮正好餓了。」阿玖摸摸肚子道。
昭帝坐在清涼殿中正和宋斌說話。
「那些刺客審問的怎麼樣了?」
中途歇在驛站的那一晚,宋斌親自去審問了刺客。
「這些刺客骨頭很硬,還沒有撬開他們的嘴巴。」
「從他們身上查到什麼線索沒?」
宋斌搖頭,「這些刺客穿的都是普通的細麻布衣服,身上也沒有什麼特殊標記,口音也雜,判斷不出是哪裡的人。」
昭帝單手敲著桌子,「知道朕出行時間,並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安排這麼周全的刺殺,不是一般的小勢力能做到的,江湖中的勢力也鮮少有不要命敢刺殺鑾駕的,通知北堂,讓她摸一下江湖中那幾個隱秘勢力的底細,看看這件事情跟那幾個勢力有沒有關係,你再讓錦衣衛監視好朝廷中幾個重臣和世家,看他們最近有沒有什麼異動。」
「是,屬下這去安排。」
「你和那個於連走了一路,感覺這個人怎麼樣?」
「目前看著,是個忠心的,人也識時務,反應夠機敏。」
昭帝點頭,「多跟他接觸接觸,摸清他的底細,看看能不能拉攏。」
五城兵馬司的總指揮是個滑不溜丟的老泥鰍,上一世時一直沒有站隊,到了最後才靠向蘭陵侯。
他現在每走一步都要特別小心,不能去賭那個老泥鰍的忠心,所以乾脆從副指揮於連入手,只要能將於連攥在手裡,他有辦法讓於連頂了總指揮的位置,這也是他這次出行,點名要於連護衛的原因。
宋斌沒少做拉攏人的工作,可謂輕車熟路,抱拳道,「皇上放心,屬下一定把他摸透了,拉倒咱們這邊。」
「還有一件事,朕明日要和皇后出宮,四下轉轉,行宮裡面交由你和德寶管著,那些護衛由你打發。」又看向德寶,「京城裡如果有摺子送過來,不必批覆,直接退回行,跟過來的那些妃嬪你不必理會,交給皇后身邊的那個太監處置,朕一會兒會跟皇后說。」
德寶有些不放心,「奴才留在宮裡,皇上您外出的話誰在您跟前伺候?」
「你身邊不是有一個徒弟麼?朕這次出去讓他跟著。」
宋斌也不放心,擔憂道,「皇上您這次出行,有屬下等人護衛著,有刺客敢膽大的刺殺鑾駕,您如果這麼出去,萬一被對方發現……還請皇上以自身安危為重。」
「所以,這行宮裡你們得給朕守好了,不能讓人發現朕和皇后離開。到時候朕跟皇后易裝而行,隱秘一些,不會有人認出我們的身份的。」見宋斌還要說話,沉聲道,「好了,朕主意已定,你們不必再勸,下去吧。」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到了。」德寶的徒弟錢立本在殿外道。
昭帝揮揮手,讓宋斌下去。
門被打開,阿玖帶著人從外面走進來。
用過晚膳,昭帝跟阿玖說了出宮的事情,「你身邊的兩個大宮女可以帶一個,你自己挑好,等明天一早咱們走。」
阿玖想了想,「抱棋穩重,做事周全,讓抱棋留在行宮吧。抱琴機警,應變靈活,讓她跟著。」
「隨你,外出的東西不必多帶,拿兩身衣服行,到了外面有什麼需要的,再買。」他們日常所用都是內造的,上面刻有內務府的印,拿到外面使用徒惹麻煩。
第二天一早,剛過寅時,天光未明,一輛青釉小車駛離上饒行宮。
阿玖坐在車上困的直打呵欠,腦袋一點一點的歪倒在榻上,「我好睏,我再睡會,一會到了叫我。」
昭帝每日上朝也差不多這個時辰起床,早習慣,看阿玖抱著薄毯將身子團成一團縮在矮榻上睡得香甜,難得的起了壞心思,伸手拿著毛筆蘸兩點墨汁,輕手輕腳的走過去描繪她的五官。
阿玖迷迷糊糊的覺得臉上濕乎乎的有東西一滑一滑的在動,第一反應是有蛇!眼睛還沒睜開,手已經拍過去,「砰」的一聲,馬車震的晃上三晃,阿玖也徹底清醒了。
撐著胳膊從軟榻上坐起來,見昭帝一手拿著毛筆,一手捂著肩膀,撞在壁板上臉色鐵青的瞅著她,牙縫裡蹦出一個聲音,「皇后!」
錢立本駕著車和抱琴坐在外面,聽到聲音忙著問,「公子,小姐,你們沒事吧?」
為了行走方便,昭帝和阿玖在外以兄妹相稱,錢立本和抱琴稱呼他們「公子」「小姐」。
「無事!」昭帝吸口氣,低聲叱問阿玖,「皇后用這麼大力氣,是想要謀殺親夫麼?!」
阿玖囧一下,「我又不知道是你,我還以為是蛇呢。」覺得臉上有些濕,伸手摸一下,一巴掌黑,「皇上你能告訴我,你剛才在做什麼嗎?」竟然趁她睡覺的時候捉弄她,活該挨揍。
昭帝揉著肩膀,臉不紅氣不喘的扯謊,「朕是想考驗一下你的警覺性。」
阿玖翻個白眼,「那我剛才是用行動告訴你考驗結果,你還滿意吧?」
昭帝咬牙,「滿意!很滿意!」他肩胛骨都要被打折了,這女人下手還真是狠!
「滿意好。」阿玖從百寶箱裡掏出小鏡子,拿了帕子沾著水擦臉,看到鏡子裡一張黑炭似的面孔後,心裡後悔,剛才應該下手再重一些才好。
「公子,前面有一個鎮子。」
兩個時辰後,錢立本隔著車門道。
「去鎮子裡歇歇腳,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阿玖掀著窗簾往外面瞅,「這邊的人好少啊。」
「那是自然,這種地方怎麼能跟京城比。」昭帝看阿玖一眼,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
能出來玩,阿玖心情正好,也不和昭帝打嘴仗,笑道,「也不知道這地方有什麼好玩的,哎,那是鵝吧?那個白白的那個。」
阿玖指著不遠處小河裡面的幾個白色生物問。
昭帝也沒有見過,隔著車窗細瞅了一會,「應該是吧,看樣子和書上畫的有點像。」
錢立本在車外笑道,「鵝要比這個體型大一些,脖子也長,這個是鴨子,想必是附近的鎮子上的人養的。」
「原來這是鴨子啊。咱們吃的烤鴨是這個咯?」阿玖一臉稀罕,提起吃的,頓時覺得又餓了,「還有多久到鎮子上,到鎮上了趕緊找個地方吃飯。」
「小姐別著急,馬上到。」錢立本應聲道。
昭帝不放心阿玖,叮囑,「記住了,一會兒到了外面叫朕大哥,別叫錯了。」
「知道啦,知道啦,不是叫你大哥麼,記住了!你到了外面也不能『朕』啊『朕』的,萬一穿幫了,可不賴我。」阿玖擺擺手,滿腦子想的都是吃的。
馬車駛進鎮子裡面,錢立本挑了一個看起來比較上檔次的酒樓停下車,「公子,這邊有一座酒樓。」
阿玖先從馬車裡鑽出來,抬頭念,「聚八珍?好,這家了,看看他家有哪八珍可以吃。」
跑堂的夥計迎出來,正好聽到這話,看阿玖和昭帝的打扮一瞅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頓時笑開眼,「這位小姐可算是來對了,咱們這酒樓在這鎮上獨一份,裡面的招牌菜共有八種,每種都是一絕,保證您吃了還想再吃。」
「行了,別那麼多廢話,趕緊前面帶路,挑一個好一點的雅間。找個人給我們的馬也餵點草料。」錢立本把車廂鎖好,隔開跑堂夥計,吩咐道。
「好唻,幾位客官跟小的來,黑胖,給客人的馬餵點草料餵點水,再拿毛刷子給刷刷。」夥計招呼一聲,一個黑壯的漢子過來接過韁繩,把馬車趕到一旁。
「幾位這邊請,二樓上的雅間還空著一個,臨著街能看到外面的場景,房子的隔音效果也好,客官要是嫌吵,窗戶一關,清靜。」
跑堂的夥計一邊說,一邊領著阿玖等人往上走。
「咦,那是幹什麼的?」阿玖指著一樓大廳圓台子上的兩個女子問。
夥計看一眼,笑道,「這是兩個說書的女先生,我們東家看她們姐妹不容易,特意搭了這個台子許她們在這說書,每天給她們點錢,再加上客人們給的賞錢,盡夠她們姐妹花銷了。」
「你們老闆還挺心善。」阿玖隨口道。
「行了,這邊不用你跟著了,把你們酒樓的招牌菜都端上來。」進了雅間坐下,昭帝揮手讓夥計退下,又向抱琴錢立本道,「出門在外,沒那麼多禮節,你們也坐吧。」
「謝公子。」錢立本告了罪,和抱琴在下手坐下。
不一時,酒菜上來。
阿玖興致勃勃的夾起一筷子菜問,「這個是醬鴨舌麼?聽說吃什麼補什麼,舌頭吃多了估計以後嘴巴會靈活一些。」
抱琴小聲糾正,「是伶牙俐齒。」
昭帝抬手,將醬鴨舌端的離阿玖遠一些,放了一盤子豬腳過去,「你多吃點這個。」已經夠牙尖嘴利了,再補一補,別人還能活麼。
阿玖看看豬腳,再看看自己的手,黑臉,扭頭,「你什麼意思?」敢說她笨手笨腳!
抱琴和錢立本低頭憋著笑,默默的離兩個人遠一點。
昭帝咳一聲,面不改色道,「以形補形。」
阿玖,……好想揍人腫麼破?
「呔,哪來的黃毛丫頭,竟然連老子的閒事也敢管,你也不打聽打聽老子是誰!」氣急敗壞的喧譁聲在外面響起,然後是「噗通」「噗通」重物落地盤盞碎裂和此起彼伏的哀嚎聲。
「姑奶奶管你是誰,姑奶奶讓你知道姑奶奶是誰行!今天你敢調戲民女,讓姑奶奶碰到了,姑奶奶不能坐視不理。下次你的招子放亮一點,再讓姑奶奶看到你這雜碎為惡,姑奶奶把你那雙豬蹄剁了!」清脆的女聲傳來,語氣囂張恣意。
「咦,外面有打架的。」阿玖眼睛一亮,放下筷子開門出去,抱琴趕忙起來跟上。
「這個人我認識。」阿玖看著站在一樓大廳,紅衣颯爽的年輕女子,「她上次用的是匕首,這次改用鞭子了。」
北堂凝悅一通鞭子將幾個壯漢抽的落花流水,抬頭見阿玖扒著欄杆往下瞅,抬手打個招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這麼巧,咱們又見面了!」
「是呀,是好巧,你也是來這邊吃飯的麼?我們這邊的飯菜剛上桌,你過來和我們一起吃吧。」阿玖歡快的招呼。
「行啊,反正我一個人,和你拼一桌說說話,還解悶。」北堂凝悅也不扭捏,一鞭子下去將一個準備偷襲她的人抽翻在地,懷裡掏出一包碎銀子扔給兩個說書的女先生,「你們拿這點錢去做個小本生意吧,別再這麼拋頭露面了,不安全。」
兩個女先生縮在角落裡嚇得瑟瑟發抖,看到扔在腳邊的碎銀子也不敢接,北堂凝悅見狀聳聳肩,不再多說,又從懷裡掏出一顆金豆子扔給大堂夥計,「這是這些桌椅的錢,讓你們老闆再打一套新的。」
一邊說,一邊大步上了樓。
見到北堂凝悅進來,昭帝目光微微閃爍一下,垂眸,若無其事的繼續吃飯。
阿玖笑著跟北堂凝悅介紹,「這個是我大哥,叫……阿八。」
「阿八?」北堂凝悅忍住爆笑的衝動,面色怪異的重複一遍,「令兄妹這名字,還真是別致。」
她向來沉穩睿智的主子竟然會取這樣一個處處透著傻氣的名字,哈哈哈,真是笑死她了!
昭帝握著筷子的手緊緊,暗瞪阿玖一眼,深吸一口氣道,「在下叫贏壘,這是舍妹贏雙。」阿八,也只有他這個皇后能想出這樣蠢的名字!
阿玖反瞪回去,她叫阿玖,皇上既然要當她哥,叫阿八有什麼錯?況且,之前他又沒說他們叫什麼名字!總不能把真名字說出來吧?
北堂凝悅唇角翹起,再次抱拳,「原來是贏家兄妹,失敬失敬,在下北堂凝悅,之前和贏小姐見過一面。」
阿玖忙著點頭,「對啊,對啊,她還幫著我打刺客來著。」說著又看向北堂凝悅,「你去追那個刺客後來怎麼樣了?抓到他們沒?」
北堂凝悅偷偷看昭帝一眼,笑著搖頭,「沒有,被他們逃掉了。」
「竟然給跑了!」阿玖一臉可惜,想想後來這些刺客又落到了二哥手裡,心裡釋然,將這個話題撇開,一臉興致勃勃的問,「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家是這裡的麼?」
「江湖人四海為家,我只不過今天碰巧走到這裡,看到幾個地痞調戲那兩個女先生,一時義憤填胸,管了個閒事,沒想到碰到了姑娘。」北堂凝悅笑著解釋一句。
阿玖消化一下北堂凝悅的意思,挑出重點,「你的意思是說,你現在四處旅遊,呃,也是遊山玩水?」
北堂凝悅想了想,點頭,「可以這麼理解,確切來說,是四處遊歷。」
「不如你跟我們一道吧,我們也正在……遊歷,順道你還能跟我說說外面的事情。」阿玖笑眯眯的邀請。自從抱棋給她解釋了什麼是行走江湖之後,她對能行走江湖的人羨慕的緊。
北堂凝悅錯愕,她故意出現在這裡,確實是為了和主子同行,好近保護主子。可她還沒想好找個什麼理由跟著他們呢,皇后竟然主動提出來,要不是在京城那段日子對皇后有了了解,她幾乎都以為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故意說這話試探她。
昭帝夾一筷子油菜放到阿玖碗裡,「食不言寢不語,吃飯!」
吃過午飯,北堂凝悅順利的被阿玖「說服」,和他們同行。
「這是你的馬?」阿玖盯著北堂凝悅的棗紅色坐騎,雙眼放光,「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騎馬?」
「贏雙姑娘會騎馬?」北堂凝悅笑問。
阿玖眨巴一下眼,「騎馬不是騎上去行?」難道還有多麼難麼?
「自然不是,還得會騎術,能駕馭方可。不然這馬不老實,把姑娘從馬背上甩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阿玖不信,「它敢把我甩下來,我把它烤著吃了。」
「姑娘行事果然果決,只是到時候傷害已經造成,姑娘是把馬烤著吃了,也挽回不了什麼啊?姑娘真想騎馬的話,改日有時間我可以教你,只是現在姑娘不會騎,還是坐馬車的好。」
昭帝從車廂里探出胳膊,把阿玖直接拎上車,吩咐,「走!」
北堂凝悅莞爾,飛身上馬,跟在馬車旁離開。
阿玖坐在車廂里興奮,「你會騎馬麼?反正咱們在外面也沒人管,要不,咱們倆也弄兩匹馬騎騎吧?成天的坐在馬車裡,怪沒意思的。」
「不行,學騎馬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摔到你了怎麼辦?傷筋動骨一百天,難得出來一趟,你想躺在床上度過?」昭帝想也不想的拒絕。
「怎麼可能摔到呢?你要相信我的身手。」阿玖繼續磨。
「你也打人力氣大!」昭帝毫不客氣道,到現在他肩膀還疼呢。
阿玖,「一個大男人,做什麼這麼記仇!」
「我是實話實說。」
「你根本是小心眼!」
「你敢……」
「小肚雞腸!」
「你……」
「膽小鬼!」
「閉嘴!」
「哦哦哦,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吧?我知道你是自己膽子小,不敢騎馬,偏拉扯上我做擋箭牌!我跟你說,你這種自欺欺人的毛病怎麼改不了呢,這習慣真不好,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否則會被別人笑話的……」
「給我滾出去!」昭帝喝一聲,腦門上的青筋開始跳動。
阿玖等的是這句話,麻溜的掀帘子滾走,「我馬上滾!」
昭帝氣的把手中的書狠狠的拍在桌子上。
錢立本和抱琴嚇的縮縮脖子,眼觀鼻鼻觀心的專心趕車。
北堂凝悅挑眉,一臉佩服的看著從馬車裡鑽出來的阿玖,「姑娘好手段!」竟然能把心思如海的主子氣成這樣,也算是第一人了。
阿玖嘿嘿笑兩聲,探出胳膊,「快搭把手,拉我上去,一會看到賣馬的,我也弄一匹。」
北堂凝悅彎腰把阿玖拉上馬背,「我先教會你騎馬了再買吧,初學自己單獨騎,不安全。」
阿玖是不想在馬車裡窩著,現在目的達到,也無所謂買不買馬了,點頭,「聽你的。」
昭帝此時在馬車裡也反應過來自己中了皇后的計,又好氣又好笑,這個女人平日裡一副貪吃貪玩,憨笨直爽的樣子,現在竟然學會了跟他耍小心眼,而他竟然沉不住氣的被這女人激怒,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裡想明白了,昭帝一腔怒火散去,伸手拿起書繼續歪在榻上翻看,這女人不在車廂里也好,省的總是煩他!
馬車駛出鎮子,再往前走,是一片山林,山不高,跟個大土丘似的,中間一條官道直穿過去,將大土丘分成左右兩部分。
「公子,前面又是一片林子。」有了上一次在密林遇襲的事情,錢立本看到山林不自覺的提高警惕。
「唔,穿過去。」馬車裡傳出昭帝淡淡的聲音。
「是!」錢立本提提神,雙手拽著韁繩,眼睛小心的看向四周,駕著車往前走。
怕什麼來什麼。
馬車剛上了林間的官道沒多久,左右兩邊跳出來二十幾個穿著粗布短打的大漢,一個個手裡拿著傢伙什,凶神惡煞一般。
為首的一個滿臉絡腮鬍子,長的虎背熊腰,肩上扛著一把大刀,指著馬上的北堂凝悅問旁邊的人,「是那個娘們打的你?」
站在絡腮鬍子旁邊那個鼻青臉腫的漢子一邊咧嘴吸氣,一邊道,「是這娘們。老大您可得為兄弟們做主,她不但打了兄弟們,還罵老大您,沒把老大您放在眼裡。傳出去讓人知道咱們幫里的人被一個娘們欺負了,以後咱們還怎麼在這片立足啊?」
這人正是在酒樓中被北堂凝悅胖揍的人之一。
絡腮鬍子一腳踹過去,罵道,「一群廢物,被一個娘們欺負了還敢告狀,滾一邊去!等老子收拾了這個臭娘們,再收拾你們這群孬種!」肩上的大刀掂在手中,衝著北堂凝悅搖搖一指,「你這小娘皮,連老子的人都敢動,還不快下來受死!」
阿玖在馬上看的有趣,歪頭問北堂凝悅,「小娘皮是什麼?」
北堂凝悅隨口忽悠,「是他娘的皮,他自己罵自己呢,不是什麼好話。」
阿玖稀奇,「他來找你打架,先自己罵自己一頓?這裡人的打架方式還真是與眾不同!」
「噗~」北堂凝悅噴笑出聲,哎呀媽,這個皇后簡直太可了,她都不想把她還給主子了腫麼破?
兩人的談話並沒有壓低聲音。
絡腮鬍子見對方竟然敢如此無視自己,還肆意嘲笑,頓時火冒三丈,「媽拉個巴子的,你們他娘的找死!」
提著大刀向前一縱,虎虎生風的照著北堂凝悅劈過來。
「喂喂,他砍過來了!」阿玖盯著銀光閃閃的大刀兩眼放光,如果不是人家挑戰的對象不是她,她都想上去打一場。
「無妨,跳樑小丑而已。」北堂凝悅和阿玖說著話,手中的馬鞭輕輕一抖,鞭尾繞在絡腮鬍子拿著砍刀的右手腕上,往旁邊帶一下,絡腮鬍子的整個身體以拋物線的形式被扔了出去,「砰」一聲,砸的路邊海碗粗的大樹抖了三抖。
絡腮鬍子的身體順著樹幹滑下來,一口血噴出,吭都沒吭一聲,暈了過去。
林子裡先是短暫的寂靜,那些本來等著看自家老大大展神威的嘍囉們一臉被雷劈的便秘表情,嘴巴大張,木呆呆的看著暈死在地上的絡腮鬍子。
,這麼結束了?這也太快了吧?一個照面都沒有呢!
一幫人心底開始往上竄涼氣,見鬼一樣瞅著端坐在馬上的北堂凝悅。
北堂凝悅似笑非笑的瞅著他們,手中的馬鞭輕輕拍打著掌心,「你們誰還想上來試試?」
「跑啊!」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一群嘍囉頓時做鳥獸散。
阿玖眨巴著眼,不可思議道,「他們這麼跑了?」伸手指著路邊上暈死過去的絡腮鬍子,「他們的老大他們也不要了?」撇撇嘴,「太不講義氣了!」
北堂凝悅嗤笑道,「一群烏合之眾,個個都是為自己,哪裡知道什麼義氣。」
阿玖問,「那這個大鬍子怎麼辦?這麼扔著?」
「不必理會,有人會處理他。」北堂凝悅一點都不擔心,像這樣的敗類,主子既然遇到了,是決計不會放過的。
馬車走後,一個黑衣人出現在路旁,伸手拎起絡腮鬍子綁好,返回鎮上扔到鎮長家裡。
馬車一路東行,按著昭帝的計劃,他是想出了上饒,去東邊那幾個郡縣看看。
上饒郡並不大,因為是行宮所在地,這邊才建設的比旁的郡繁華,且這邊的郡守知道年年皇上的聖駕都會駕臨,並不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弄鬼,所以這邊也算得上吏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昭帝上一世知道上饒郡的吏治不錯,這一世,也不打算再在上饒費功夫。
挨著上饒郡的是東平郡。
「前面有個城池,咱們在這裡歇歇,好好玩上幾天再走吧。」阿玖騎了兩天馬,大腿根被磨的生疼,屁股都顛簸的麻木了,又不耐煩去馬車裡窩著,眼前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像樣的城池,說什麼都不想再走了。
昭帝掀開車簾往外瞅一眼,「好,在這邊歇歇。」
「這邊人來人往的,看起來還挺繁華的。」進了城,阿玖眼睛四處掃看,興奮的對並行的北堂凝悅道。
她被北堂凝悅帶著騎了一天馬學會了,第二天買了一匹純白色的駿馬當坐騎。
北堂凝悅笑道,「這東平郡是北方所有郡裡面僅次於上饒郡的,又是南北通商的必經之地,自然比旁的地方要繁華一些。我知道這邊有一家客棧環境不錯,裡面的飯菜味道也正宗,贏公子贏姑娘要不要過去?」
昭帝的聲音從馬車裡傳出來,「去你說的那家客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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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一棟三層的酒樓門前停下。
「幾位客官裡面請,是打尖還是住店?」酒樓夥計眼尖,一見昭帝等人進門,忙笑著迎上來。
北堂凝悅上前一步,手裡掏出個牌子來在夥計面前晃一下,「把你們這最好的客房收拾出來,我們要住店。」
夥計驚一下,臉上的笑容里多了幾分恭敬,「我家酒樓後面有一座小院,最是清幽雅致,專供來往的貴人落腳小憩,幾位如果不嫌棄,不如在這院子裡住下。」
北堂凝悅下巴輕抬,「前面帶路。」
「好唻,幾位客官這邊請。」
後面的小院是一排三間正房,外帶兩間廂房,院子裡方磚鋪地,幾架薔薇種在角落裡,果然同夥計說的一樣,清幽雅致。
阿玖和昭帝在外面是以兄妹身份相稱,不便住在一起,阿玖又喜歡聽北堂凝悅跟她講一些江湖上的事情,於是便和北堂凝悅一個屋;錢立本晚上要給昭帝守夜,陪著昭帝住在一間屋子裡。阿玖不用抱琴守夜,抱琴自己住進了廂房。
一切安排妥當,夥計這才急匆匆回去找酒樓掌柜,「掌柜的,莊主來了。」
掌柜的姓曹,原本是楓葉山莊的一個三等管事,後來北堂凝悅發展自己手底下的產業,把他提拔了出來,讓他來東平郡打理悅客來酒樓,順便負責東平郡的情報工作。
此時曹掌柜正屋子裡翻看統計上個月的收入,桌子上放著一個算盤撥的霹靂啪啦直響。聽到夥計的話頓時眼睛一亮,方正的臉上浮起一絲興奮,「你說莊主來了?莊主在哪裡,快點帶我去見她。」上個月他們酒樓的盈利翻倍,正好把這個消息告訴莊主。
夥計忙道,「莊主是和旁人一起來的,看莊主的意思,好像不想讓跟她一起的人知道酒樓和她的關係,掌柜的如果想見莊主,可以另尋機會。莊主現在住在後面的院子中,一時半會不會離開。」
曹掌柜情緒穩定一下,「既然如此,那我晚一些再去見莊主。你小子快些過去伺候著,不能讓莊主覺得被怠慢了。」
夥計笑道,「瞧掌柜的您說的,小的連這點眼力勁都沒有?您放心吧,小的一定跟伺候祖宗一樣伺候莊主。」
曹掌柜笑罵一聲,「淨耍嘴皮子,還不快去伺候著!」心裡盤算著,他得趁這個時間把這半年的賬都捋一捋,好讓莊主放心。
阿玖在屋子裡舒舒服服的泡了個澡,一邊讓抱琴給她擦頭髮,一邊跟北堂凝悅聊天,「看你對東平郡這麼熟悉,你之前來過這裡?」
北堂凝悅歪在玫瑰椅上,拿著塊帕子細細的擦著自己的頭髮,笑道,「熟悉算不上,只是之前來過兩次。」
「那你可知道這邊有什麼好玩的地方麼?」
「好玩的地方啊……」北堂凝悅凝神細細想一下,「倒是有一個。東平郡南門外有一個東平湖,上面停著十幾艘畫舫,畫舫上的歌舞雜技表演算是東平一絕。每個月十五月圓之時,這些畫舫會聚在一起,群芳鬥豔,東平郡里的富賈世家和聞訊而來的風流才子們都會過去捧場,場面非常熱鬧。如果你想去看的話,趁中午好好休息一下,等到了晚上咱們過去。畫舫的比試會持續到深夜,中午不休息足了,晚上怕是沒精神。」
阿玖被她說的心癢難耐,忙著點頭,「好,那聽你的,中午我睡覺,晚上咱們去游湖。」
抱琴猶豫一下,勸道,「不妥吧?那種地方,咱們女孩家怎麼好過去?」
北堂凝悅笑道,「這個你放心,雖說是畫舫,但到了這天都是正經的表演,跟戲園子裡的戲子似的,不但一些小姑娘們喜歡去看,是那些夫人少奶奶們也有過去看的。玩樂而已,沒有人會計較。」
見北堂凝悅如此說,抱琴才算放心。
**
趁著阿玖中午休息的功夫,北堂凝悅來到院子外面,對等在這裡的昭帝行個禮,「主子。」
「是宋斌通知你來的?」昭帝看著她問。這兩日皇后時刻和她黏在一起,他一直沒有機會詢問。
北堂凝悅笑著點頭,「宋斌也是擔心你的安危。」
「罷了,既然你來了跟著吧。只一點,楓葉山莊裡的事情不能落下。」
北堂凝悅笑道,「你放心,山莊裡的事情我已經交給可靠的人暫時打理,要真遇到什麼棘手的,他會第一時間通知我趕回去處理。」
「你有分寸好。」北堂凝悅一向讓人放心,見她如此說,昭帝也不再多問,「對了,軍中你手底下的人安插進去了多少?」
提起這個,北堂凝悅有些泄氣,「旁的地方還好說,咱們的人安插進去了三十五個,職位最高的已經做到百夫長了,是什長也有八個——現在沒有戰爭,想要靠立軍功升職很難——只有西北那邊,我派過去了五十人,折損了一大半,剩下的那些留在西北軍中也是個小兵蛋子,別說進入核心階層,連西北將軍的帥帳都靠近不了。」
這點雖然棘手,卻也在昭帝的預料之中,「姜家在西北經營上百年,西北軍早成了鐵桶一塊,這些年沒有戰爭,西北軍人數充裕,並不用招募新兵,你的人能混進去已經很不錯了。」
北堂凝悅不甘心道,「難道這麼看著姜家坐擁整個西北不成?我可是聽手下人傳來的消息說,在西北人們只知道姜家,不知道皇上呢!現在西北是姜家的一言堂,蘭陵侯那個二弟,跟西北的土皇帝沒有什麼區別,差身上裹上龍袍了!」
昭帝臉色沉沉,這個消息他怎麼會不知道。
上一世蘭陵侯後期能那樣恣意囂張,一方面是他眼瞎心盲,識人不明;另一方面是有西北軍為蘭陵侯撐腰,所以蘭陵侯才有恃無恐。
所以他今世重生回來,第一件事情是想在西北軍安插進去釘子,削弱蘭陵侯府的勢力。
現在離著他親政還有三年時間。
他親政路上的最大障礙一個是首輔李元,另一個是蘭陵侯姜琦。
文人造反,三年不成。
李元的倚仗是李家是文人清流之首,底下門生弟子眾多,掌握著士林的口舌。
對付李元只需要把他底下那些門生一個個的拔除掉行,這樣一來,李元如同失去了爪牙的老虎,看著依然威風凜凜,實際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威脅。
而蘭陵侯最大的倚仗是軍權。
要想對付他,必須得瓦解他軍中的勢力才行。雖然從今年開始,他在朝堂上吃了數次虧,但也只能損一損他的名聲,根本傷不了筋骨。
所以比起李元,蘭陵侯才是真正的硬骨頭!
北堂凝悅也只是抱怨一下,她知道依著昭帝現在類似於傀儡的身份,能做到現在這步已經是心性堅韌,謀略卓絕了。
看昭帝臉色不好,不再多說,「西北軍這邊我再想辦法。這家酒樓也是楓葉山莊的產業,你作為山莊真正的主子,要不要見見這邊的管事?」
昭帝搖頭,「事情你去安排行,我的身份不便暴露。對了,我記得這個東平郡守是李元提拔上來的,你去把東平郡守和東平郡所有世家的資料給我找來……這邊有頭臉的商賈的消息也一併給我。」
「是!」北堂凝悅應一聲,看昭帝沒有其他的吩咐,轉身離開,去找酒樓的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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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平郡守和東平各世家的資料都在這裡了。」曹掌柜將幾個本子放在北堂凝悅面前,又從旁邊單獨拿出來一本,「這裡是東平郡各大商賈的資料。不過東平郡最大的商賈是李家,其他的商賈要麼是依附李家而生,要麼是被壓制的抬不起頭,關於他們的有價值的資料並不多。」
北堂凝悅一邊翻看這些本子,一邊道,「你跟我把東平郡的事情說一遍。」
「東平郡的郡守高義是先帝時的兩榜進士,據說也是李首輔的學生,元和元年的時候被調到東平郡擔任郡守之職,到現在已經有七年的時間。高義此人在表面上不好財色,廉潔清正,實際上和李家沆瀣一氣,為李家大開方便之門,中飽私囊。哦,這個李家也是東平郡當地的三大世家之一,是李首輔的族親,因為上面有李首輔撐腰,所以李家人在當地欺男霸女,橫行無忌。李家的產業涉及各個行業,光店鋪占了東平郡三分之一。據說早些年李家還和祝、梅兩家並列,現在這幾年李家已經成為三大世家之首,祝、梅兩家都不敢奪其鋒芒。」
「李家的一個庶出之子是東平郡商會的會長,凡有外地客商來東平郡經營,必須在商會裡面繳納高額的保障金,否則的話,那些外地客商的生意在東平郡根本無法存活。但是東平郡多數生意都在當地的世家豪紳手裡,這些外地客商繳納了高額的保障金之後也幾乎賺不到什麼錢,久而久之,也很少有外地客商來東平郡經營了。」
北堂凝悅眉頭皺一下,看著曹掌柜,「你當初來東平郡立足,也繳納了保障金?」
曹掌柜不自在的咳一聲,「屬下借用了閻門的名聲,嚇唬了東平郡守一下,東平郡守以為屬下背後有閻門撐腰,沒敢找屬下的麻煩,也約束著其他人不敢找屬下的麻煩。」
閻門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組織,底下也經營著各種生意。
朝廷的這些官員欺壓一下普通的老百姓還可以,對這種龐大的江湖勢力,一般如果不是真傷害到了他們的切身利益,他們向來都是避而遠之的。
不過,
「借用了閻門的名聲?」北堂凝悅淡淡的看了曹掌柜一眼。東平郡守又不是蠢蛋,沒有讓他信服的證據,他是被威脅兩句信了的人麼?
曹掌柜更加尷尬,「屬下提前讓人打造了一塊閻門的令牌。」
楓葉山莊沒出事之前,好歹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名號的,也招待過各路英雄豪傑。他作為楓葉山莊的三等管事,自然見過閻門的令牌。
不過這種盜用他人信物的行為實在算不上光彩,若不是迫不得已,又不能暴露楓葉山莊,他也不會這麼做。
幸好這件事情做的隱秘,東平郡守也不會傻得見人說,事情才瞞了下來。不然被閻門的人知道了,絕對是一件大麻煩。
「那個令牌可毀了?」
曹掌柜搖頭,「還沒,屬下怕哪天東平郡守找屬下的麻煩……」到時候他可以讓楓葉山莊的人喬裝成刺客,帶著令牌再去恐嚇一番。
「上次你能用一個假令牌嚇住東平郡守已經是僥倖,要是再用,怕是要露餡了。不過現在酒樓已經發展起來,這兩年東平郡守也沒找你麻煩,以後只要你老老實實的,他找你麻煩的機率也不大。那個令牌放在你手裡沒用,把它給我吧。」
曹掌柜雖然疑惑莊主要這個令牌有什麼用,卻也不敢質疑,忙著從旁邊的暗格里拿出一塊玄鐵打造的黑色令牌。
令牌上一面是用篆文書寫的閻門兩個字,另一面是青面獠牙、半邊血色的厲鬼圖騰。
北堂凝悅看著厲鬼圖騰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
這個閻門門主絕對是一個變態,竟然喜歡這種血淋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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