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少爺都是愣在了那裡,後邊的人不斷的向前推來擠去,我們都是沒有反應過來。
我定了定神,繼續向下看去,直到目光停在最後一個名字上,卻依舊還是沒有看到我的名字。
我腦子裡翁的一聲,就像一下子被抽乾了所有力量,身體一晃便是要向著旁邊倒去。
少爺連忙一把將我扶住,眼中也是有著驚駭之色,是的,是驚駭之色,沒有因為自己在那榜首之上而有分毫的欣喜和高興之色。
「不會的,不是這樣的,一定是錯了,小蛟你才是榜首,一定是錯了,你才是榜首啊……」少爺有些語無倫次的說著,緊緊扶著我的肩膀,臉色也是慘白。
我用力喘了幾口氣,感覺身上的力氣回來了一些,伸手掰開少爺的手,踉踉蹌蹌的向外走去,磕磕碰碰的撞在別人的身上,引來了幾句咒罵。
我聽到少爺在身後叫著我的名字,帶著些許哭腔,說不出的難受。
但是我的靈魂好像被抽空了一般,心裡空落落的,難受卻是流不出淚來,雙眼無神的向外跑去。一路上不知絆倒了幾次,鞋子也是不知落在了何處,赤著雙腳,被那石頭和樹枝割出了道道血痕。
松源河貫穿整座城,由北至南。我不知如何跑到了河邊,在那河堤上一路狂奔。
原本晴空萬里的天,突然響起了雷鳴,一片烏雲突兀的出現,暴雨隨之傾瀉而下。
我奔跑在暴雨之中,跌倒然後爬起,泥濘的路上沒有一個路人,只有那已經落光了葉子的柳樹,光禿禿的枝條在風雨中飄蕩擺動。
直到我完全脫力,撲倒在一片水泊之中,泥水混雜著雨水,撲在臉上,我的眼淚才是開始不停的涌了出來。
十年寒窗,一朝夢碎,原來是這般滋味。
我痛苦的並非自己沒有上榜,而是這榜單的荒唐,就如少爺當初所說的那般,以他的水平,能否上榜還未可知,更不用說一舉奪得榜首了。
而我,十年苦讀,雖不敢說是寒窗,但是所付出的努力和勤奮,絕非一言可以道盡。
這榜首,該是我的,卻是題上了少爺的名字。
十年來和少爺的種種趣事,少爺對我的種種好,一時間全部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
我知道,這絕非少爺之意,以少爺的心性和為人,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也絕不會知道了還做出那樣的表情。
我想到了老爺,那個一同在一個飯桌上吃了十年飯的長輩,那個看似和藹的胖老爺,那眼睛深處不時閃過精明的光芒的商人。秋天的雨水淋在身上,有些冷,不過還是沒有我的心那般冷。
然後我想到了那個可愛的美麗的女子,心中的寒意卻是更濃,她的笑臉,在那聚福樓上的那一聲「我等你。」,那一個個寫在信箋上的娟秀的飽含情意的字。
我的手撐在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暴雨打在臉上,啪啪作響,有些生疼。
我聽著雨水落入松源河的響聲,看著那遠處被雨朦朧的對岸,一步拖著一步向前走去,慘笑一下,一步踏空,身體向前一傾,便是一頭栽落河堤。
我感覺身體一輕,身上和內心的痛苦也像是減輕了一些,然後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身體之中好像重新有了一些知覺。我感覺眼睛被什麼東西迷糊著,鼻子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
雨還在下,落在背上,只是不像之前那麼有力了。
我伸手一按,入手的是滑軟的泥漿,一時沒有按實,又是趴了下去。接連幾次滑到之後,我才是從泥漿里爬了出來,慢慢站了起來。
仰頭對著天空,雨水在我的臉上,眼睛上糊著的泥漿被沖開,我也是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依舊是無盡的黑暗,不過我可以確信,我沒有死,因為這身體這麼真實,這雨落在身上,依舊有感覺到寒冷。
我伸手擦了擦鼻子,將那塞著鼻子的泥擦去,吸了一口乾淨清新的空氣,感覺舒服了一些。
過了一會,我也是有些適應這黑暗,雖然依舊看不詳細,但還是能夠隱約看到一些東西了。
松源河的河水流動的聲音和雨水落入河中的聲音,依舊在耳邊響著,只是不知為何在這暴雨天中,我腳下的竟是泥漿,而沒有河水。
我搖晃了一下腦袋,卻是感覺腦袋像是要裂開一般,落入河中前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我不禁抱著頭重新蹲了下去,竟然依舊是那般的痛苦。
過了好久,我才是感覺好了一些,搖晃著重新站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腦子中的各種念頭先壓了下去,然後向著河堤走去。
河堤旁有一道石梯,是平時方便人下河而設的,我沿著那石梯向上爬去,一步一步踩在石梯上都是泥漿。
離這段河堤不遠處有家大戶人家,門口掛著的大燈籠的燈光隱約照到了這邊,落在了最上面的那階石梯上,看著那一縷昏黃的燈光我在這寒夜之中似乎感受到了一絲的溫暖。
當我踏上最後一階台階時,抬頭一看,眼前卻是站著一道撐著油紙傘的身影。
我微微一愣,借著那昏暗的燈光,看著眼前的這個撐著傘的人。他穿著一身長衫,右手舉著一把傘,在這風雨之中,身上卻是連一點雨水都沒有沾到。
「范師!」我下意識的便是叫了出來,沒錯,這個在這雨夜之中,出現在這裡的人,正是范師,那個教了我十年的老師。
范師站在雨中,筆直如松,那風似乎連他的衣角都是掀不起,那雨也像是避著他一般不敢落在他的身上。
燈光太昏暗了,范師又是背對著那燈光,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是能夠清楚的聽到他嚴厲而帶著濃濃痛惜之意的聲音:
「受了點委屈,就去尋死尋活,你對得起你的爹娘十六年來的養育之恩嗎?你對得起還在等待著你的的人嗎?你對得起我這十年來的授業之恩嗎?」
一句句話如一柄柄重錘,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胸口之上,我瞪著眼睛,看著那道站在雨中的身影,感覺心好痛,胸口好難受。
我錯了嗎?死真的能避開所有的事情嗎?我死了,我爹娘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那我只能活下去,這才是最好的結果嗎?我也不知道。
范師向前走了幾步,將手中的另一把傘撐開,放到了我的手裡。
我愣愣的接了過來,那傘柄之上還帶著些許溫熱,讓我冰冷的身體的溫度開始上升,心裡的痛苦也是減輕了不少。
傘將那雨水擋在外面,雖然腳上依舊會被那風吹著的雨水淋著,但是依然要比之前好了不知多少。
我彎腰,對著范師行了一禮,然後站直,看著范師認真的說道:「范師,我知錯了,從今以後,我絕不這般行事了。」
范師輕輕的搖了搖頭,看著我的眼睛,在這黑夜之中似乎也是散發著亮光。
「記住了,在這個世界上,生命是最為寶貴的東西,要是連生命都沒有了,那一切東西都沒有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去懷念一個自己放棄生命的人,即便是茶餘飯後的談資上都是不會提起你。」范師的聲音也是放緩了一些,看著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沒有接話,細細想著范師的話,心有所感。
范師見此,在懷中一摸,拿出了一個油紙包著的東西,朝我遞了過來。
我伸手接了過來,有些不解的看向范師。
「小蛟,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你不應該用這種懦夫的做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本書送你了,你拿回去看看,斷不可再像今日這般犯傻了。」范師像是看出了我的不解,出聲解釋道。
我聽此,也是認真的點了點頭,我能夠感受到范師的關懷,雖然我不知道為何范師要把這本書給我,但我相信范師這樣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范師又是看了我兩眼,然後直接轉身向前走去:「小蛟,今日便是你我真正分別之日,日後要是有緣的話,或許你還能再見到我。」
只是一會,那撐著傘的身影便是消失在這黑色的雨夜之中。
我看著范師消失的方向,又是低頭看了看手中用暗黃色油紙包著的書,感覺一切都不是那麼真實。
過了好一會,我才是將那油紙包著的書放入懷中,雖然身上的衣服都是泥漿和雨水,不過這書用油紙包的很好,也是不怕濕了。
我左右看了看,這裡好像就是之前我落入河中的地方,只是不知為何那河水會如此之淺,才是讓我撿了條命回來。
經范師一番說教,我的心結也是解開了一些,我已經不想死了,我要活下去,即便是為了爹娘,我也要好好活下去。
我辨認了一下方向,繼續沿著河堤向南邊走去,我知道這河堤能通到南城,雖然我沒有走過,但是我認得方向。
今天一天我都沒有吃過東西,又是在雨水裡泡了一天,現在心裡的疙瘩放下了,卻是感到又冷又餓。
長長的河堤上,只有隨風飄蕩的柳樹,沒了那燈籠,整個天地都是被黑暗籠罩著。
在這無盡的黑暗中走著,疲憊如潮水般湧來,眼皮開始不斷下垂,已經快要把眼睛蓋上了。
我搖搖晃晃的走著,突然感覺那不遠處有著點點燈光,又有幾聲呼喚聲傳來,我抬頭看了一眼,感覺眼前一黑,便是向前倒去,卻是落入了一個懷抱之中。
我聞到了一絲熟悉的清香,心神一松,頭一歪,再次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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