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喜樂把那鄭經理和倆工頭的惡形惡狀一通數落,最後總結道:「這些貨說到底就是看不起我哥和我蹲過號子,我知道我哥的脾氣,老吳上有老下有小,全家那麼多口就等著他拿這點錢回去養著,而那洋賊子,就是個見了女人走不動路的,寧願在娘們兒面前耍威風,其實那些老底全是借來的,到現在外頭還欠著債每個月等著還呢,這事兒我哥要不頂,這倆只有吃不完兜著走,他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軟,旁人對他好過一分,他會拿一百分去還。」
「那邊要他怎麼賠?」李熒藍問。
說到這個劉喜樂更是來氣:「呵呵,不過就一二十平米的貨倉燒黑了芝麻大小的一點牆面,開口就要價兩萬,你說我們哪兒去弄這麼多錢來,得,等於我哥這小半年的活計都算是白乾的!到頭來屁都沒留下。」
「他現在搬哪兒了?」李熒藍更關心這個。
劉喜樂納悶:「你不是說他在你這兒……我還想問你我哥住哪兒呢?」
李熒藍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你們什麼時候走?」
劉喜樂道:「我等我哥啊。」
「那行,明天我過來一趟。」
不待劉喜樂答話,李熒藍已是迅速確定好時間地點後,爽快地掛了電話。
劉喜樂瞅著那嘟嘟作響的手機不由一頭霧水:哎,這說了大半天的,電話那頭到底是誰來著?!
李熒藍收了線,順便刪除了剛才的通話記錄,又若無其事地去看了一會兒外頭的表演,一到時間才到了食堂和高坤會面。
高坤已經買好飯等著他了,見了李熒藍忙道:「對不起……不知道怎麼就拿錯了。」
李熒藍和他把手機換回來說:「屁大點事兒。」
「下次不會了。」高坤還是介意。
李熒藍睨他:「公司的事兒找不到我自然會找萬河,萬河知道我在哪兒,我都無所謂,你緊張什麼,難道手機里有什麼秘密不能讓我知道?」
高坤一怔,立時搖頭:「沒有……知道我號碼的人不太多……」
「都有誰?」李熒藍似乎對此感興趣。
高坤也不掩藏:「有你,還有喜樂……和其他的朋友。」
「喜樂是誰?」李熒藍皺起眉。
「是我的一個弟弟,認的,不是親的。」
「廢話,」高坤要有個親弟弟自己還能不知道麼,「你們是……這幾年認識的?」
高坤點頭,見李熒藍不說話又替劉喜樂解釋道:「他和我不一樣,他是、是搶了錢才進去的,因為家裡窮。」用劉喜樂的話來說,幹這事兒雖然昧了良心,但他從來不後悔,至少這點錢及時墊了他媽的手術費,而他的下半輩子就當給社會還債了。
李熒藍卻覺得那句「不一樣」聽來分外刺耳,在高坤心裡,搶劫相較於他的情況都只能算是不過爾爾?可李熒藍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只能默默地捏著筷子,把碗裡的飯攪出一個深深的大洞來。
而剩下的那些所謂的其他朋友,想必也是和劉喜樂的境遇差不離多遠的。儘管李熒藍總是忽略,但現實卻是,他和高坤的人生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完全圈成了兩個不同的圓,只靠著過去那些遙遠的回憶來維繫著這可憐的交集,偏偏那些回憶並不全是充斥著快樂美好的,就像虛幻又稀薄的泡泡,一旦重新碰撞,也許等待的不是融合,就是破碎……
高坤能覺出李熒藍又不高興了,於是他識趣的閉上了嘴,正用他那乾巴巴的腦子琢磨著如何才能緩解氣氛時,就聽李熒藍指著隔壁一桌飯碗裡的辣子雞問:「為什麼你沒買這個?」
高坤頓了下,道:「太辣了。」
李熒藍點點他口袋裡的飯卡,朝他伸出手。
高坤面現為難,似是掙扎了一下,這才起身道:「好,我去買,你快吃吧,要冷了,不能吃太多,上火。」
李熒藍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只是待高坤一轉身,臉上的神情又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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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劉喜樂就站在工地門口探著腦袋東瞧西看的了,他昨天掛了電話後難的花了老大時間去腦補跟他對話那人到底啥模樣,但不管哪一種都覺得對不上,直到老遠瞅著一高挑俊秀的男生插著口袋緩緩往他這兒踱來,劉喜樂腦海中才響起「叮」得一聲,銜接成功的信號。
可不對啊……
隨著對方的接近,劉喜樂那眼越瞪越大,待人走到面前,劉喜樂不禁瞅瞅他,再瞅瞅身後的海報,半天嘴都來不及闔上。
竟、竟又是上回那明星?!這一趟兩趟的,他哥到底啥情況???!!
李熒藍穿著淺灰的尼龍大衣,帶著黑色的圍巾,面容被襯得雪白,和對面那仿佛炭里滾過的孩子簡直天壤之別。
他拿下墨鏡,瞥了眼仍是呆若木雞地眼前人,問:「劉喜樂?」
劉喜樂愕然,對對對,就是這嗓門,第一回就該記住的,怎麼能給忘了呢。
「你、你咋知道……」
李熒藍沒回答,只說:「我來拿高坤的東西。」
「哦……啊?!」劉喜樂的嘴好容易閉上了些,這下又開了,「你拿?!」
李熒藍點頭:「我有車,我替他順過去,總比你一個人累死累活得拖過去要快。」
劉喜樂想想也是挺有道理的:「那我哥知道不?」
「不然呢?」李熒藍反問。
劉喜樂覺得奇怪,這位說話不像鄭經理愛罵娘,以嗓門取勝,人家那調兒就是輕輕緩緩的,又不像王監理老是拿喬狗眼看人低,這位目光始終直視著你,也不見鄙夷和旁的譏諷情緒,寥寥幾句,卻讓人聽得竟然心裡直晃悠,莫名就覺被壓了一頭,難道這就是明星的氣勢?!
「那、那你等等啊,我去拿了給你……」直覺的,劉喜樂還是選擇了信他,於是轉身要走。
李熒藍卻道:「我和你一起。」說罷直接走到了前頭。
劉喜樂只有默默地動腿跟上了,這一路他控制不住地打量著眼前人的背影,猜測對方和他哥到底什麼關係,待回神就發現四面八方好多目光也跟著投來了,有好奇的,更有驚訝的,還有不少人好像都認出那張熟悉的臉了,畢竟這幾十天天在他們跟前掛著,記不住也難。
劉喜樂忽然就覺得腰杆子都硬|挺了起來,他有點明白鄭經理和王監理狗仗人勢的滋味了,這世道,上頭有人就是不一樣。
不過正胡思亂想著,視線忽然落到遠處的三樓小陽台,劉喜樂一下就停了腳步。
李熒藍覺著不對,回頭就見劉喜樂指著一邊怒道:「難怪我說這事兒怎麼這麼陰損了,原來是這倆豺狼虎豹聯合到了一起,我哥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李熒藍跟著望去,就見三四人正站那兒一邊抽菸一邊談笑風生,其中一戴著安全帽的胖子李熒藍見過,就是之前在停車場訓他妹妹的那個,而另一旁,他問劉喜樂:「姓鄭的?」
「可不是!」劉喜樂簡直火到手都在抖,「我跟我哥說過這倆兔崽子有問題,但千防萬防都架不住人這麼下作!喏,就是那死胖子,自己管不住他妹妹,就想把髒水往我哥身上潑,現在想來之前工地有人說得那些下作話也一定是這貨給放的風聲,你不知道,他們竟然說我哥給富婆包了,還給他買了輛進口摩托,在路上被人瞧見了。哼,簡直笑死人!就算這是真的,有有錢的凱子喜歡我哥這些人管得著麼,自個兒一個個長得都跟被推土機推過似的,還不許人日子過得好了,再怎麼地也比給王家當妹婿的強!倆糟心的東西!」
富婆……
李熒藍聽著劉喜樂在那兒罵得順溜,臉上的表情冷中帶著熱,熱里又夾著酸,複雜得五味雜陳,好在待對方轉身,他已是又恢復如初了。
劉喜樂又狠狠啐了一口,這才舒坦了些,帶著李熒藍去了他們那狗窩。
高坤的東西其實很少,除卻被子就只剩下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反而占地最多的卻是三捆堆起來有半人高的書。
李熒藍直接略過了那黑心棉外露的床上用具和一些充滿歷史遺蹟的古早日常,只點了點書和一個小皮箱道:「別的都不要了,這個帶上。」
劉喜樂機靈地過來幫忙:「那我給你搬上車。」
李熒藍自己也提了一捆,難得還記得關心劉喜樂:「你打算住哪兒?」
劉喜樂說:「我和朋友說好咧,他和人合租,多一個不多,我就先去湊合下,等找到工作再說,我給我哥也留了個床位。」
李熒藍點點頭:「謝謝你。」
劉喜樂以為他是感謝自己的幫忙,把書往那白的能照出他大臉的高級轎車裡小心的放進去,撓撓頭道:「甭客氣,你是我哥的朋友,就也是我哥嘛,大家互相照顧,應該的!」雖然不知道是怎麼認識的,但他哥的本事可大著呢,不奇怪。
說著還想去拍李熒藍的肩膀,手將將要捧著對方那柔軟的衣料才覺不對,趕緊收了回來。
李熒藍卻看著眼前那皮膚黝黑笑容燦爛的青年,也翹起了嘴角,他又說了一句。
「謝謝你。」這一句沒了冷淡,多了真誠。
「嘿嘿,不用不用……」要不是臉太黑,劉喜樂那麵皮就要跟猴子屁股似的了,「就是這些書要小心些哈,我哥很寶貝的,錢沒了不打緊,書沒了他可是要急。」
「嗯。」李熒藍打開門坐進了車裡,「你什麼時候走,我可以送你。」
劉喜樂拒絕:「我一會兒蹬個三輪就行了,可方便了,你先去吧,有空讓我哥給我個電話就好。」
李熒藍發動引擎卻沒有踩下油門,他忽然問道:「你那時候為什麼不告訴我?」
劉喜樂一下子沒明白過來,繼而才記起兩人第一回見面時自己用張洋冒充他哥的烏龍,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和心虛。
「這……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李熒藍不是要聽他這些話:「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劉喜樂猶豫,最後還是道:「唉,只怪我笨,你知道我們這種人,多多少少總有些對家,這不才出來沒多久,我不怕一萬隻怕萬一麼,而且我哥以前關照有人來找他就說他不在。」
「為什麼?」李熒藍皺起眉。
劉喜樂道:「因為他說過,他除了我們,在這世界上,再沒有旁的親近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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