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婆孫相疑恨更親盼夫心歸情成疾
張母因找鄰居借雞蛋做湯給張道然吃,而張道然不聽祖母勸留,欣然離去。她擔心孫媳冉臘娥知道道然回家都不願意留住一夜,情理上承受不了,左思右想只好瞞著道然回家一事。然而,從鄰居家借來的雞蛋怎麼還上,春上家裡抱的一窩十九隻雞娃,由於發雞瘟秋後雞成熟開始下蛋時只剩一隻白公雞,二隻花閹雞和五隻麻花黑花的母雞了。況且產蛋季節已過,冬季只有那老母雞才隔天下一枚,當年的新雞母三天才能滴出枚。那借的鄰居家的兩枚雞蛋,張母只好偷偷地給還了。就是道然回家的當天下午,張母將雞母剛下的還熱乎乎的蛋拾到自已的房裡。儘管是說不能撿熱蛋,撿了熱蛋會影響雞子再下蛋的,但她還是忍心撿了熱蛋,她擔心孫媳回來會撿了這枚蛋的。如果不及時還給鄰居,又怕鄰居上門來討,揭穿道然回家的事,而給他們小倆口更增加感情上的隔閡。
晚上,冉臘娥和社員們拖著疲憊的身子踏著夜幕回家後,見雞窩裡沒有雞蛋,便問:「奶奶,今天雞怎麼沒有生蛋了?」張母很認真地回答說:「這幾隻該死的雞,就知道吃冤枉食,就是不生蛋,只有把它殺的吃了算數。」冉臘娥卻說:「今天沒有生,明天會生的,要把它們殺的吃了,那就沒有指望了。年關臨近了,我想攢幾個蛋到過年時吃,這兩天隊裡在忙算帳,準備搞分配,據說我們家還沒有超支。我看那幾個超支戶真沒法過年了,還要借佐討飯過年的,一年過頭,一家子總算有點喜意才好。最好的是冬保家,他們家說可以進上百元的錢。呔,他們家三個整勞力,又沒有寒人,要我們家能進上百的錢就好了,過年時大人小孩可以做件新衣裳穿。再說道然為政府在做事,工資也是很少,還要應酬,要有錢最好能給他做件藍的卡的中山服,在外面工作也不能那樣寒酸,要體面些。」張母聽後,心裡一陣疾痛,難為臘娥心裡總惦記著道然,怕他在外被人瞧不起,而道然卻象木頭人一般,對臘娥不是仇敵就是無所謂的。便說:「伢,家裡都難為你操心,道然長年在外,也從不管家裡缺鹽少米的,小時候我沒有白疼他,可他現在工作在身就把家裡忘了,一搞長時期也不回來看看我。」冉臘娥見張母埋怨起張道然來,忙說:「您也別怪他,他是國家的人也是身不由已,可心裡總掛念著您,掛念著家裡。上回還托人給您帶來的傷濕止痛膏,說是您臂脊發風濕酸痛貼了會好的,您貼後果真沒有那麼痛了。」冉臘娥和張母聊著,也就沒有把雞蛋的事放在心上了。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冉臘娥和社員們一道冒著無感覺的寒風,去了綱要河工地。中午,那毛色泛亮, 冠子鮮紅的黃雞母翹著屁股艱難地下了枚帶血的蛋,然後歡叫個不停就怕人家不知道它下了蛋似的,要爭著報功。張母看得真切,忙丟了把稗子在地上,以示獎勵補充它的營養,以示引它出窩,以好撿起熱蛋。這時,她突然記起了孫媳昨天的話『今天沒生,明天會生的』,她只好將雞蛋歸還到雞窩裡,以免引起臘娥的懷疑。入夜,冉臘娥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檢查雞窩,將雞蛋撿起存放到自己房裡的瓦罐里,然後去忙著做夜飯,好讓公公、友瓊和祖母一家四口人早點吃飯了去睡覺。張母把冉臘娥的一舉一動都看在心裡,暗暗地慶幸自己沒有撿起雞蛋,否則無法向孫媳解釋清白,還會遭到不必要的口舌。
張母好不容易的熬到第三天的下午,那該死的黑雞母才遲遲下了一枚蛋。這是只新雞母下的蛋,個不大,但也算得上揍一枚數。張母趕緊去拿出前天撿的那枚蛋,便迅即將兩枚雞蛋還給了鄰居。鄰居家也只有一位老奶奶在家,接過雞蛋也沒有過細看,便放到了碗櫃裡的碗裡,好等兒媳挖河回家,看了蛋,證實她借出的蛋張母言而有信,有借有還,還了兩枚雞蛋。倆位老人說了會閒話,張母便告辭,鄰居家的奶奶也笑臉相送,還說:「兩個蛋還記在心裡,真還了。」張母的這一切都是支開了友瓊去玩撒,悄然而完成的。然而,鄰居家的兒媳婦在做夜飯時,發現了兩枚雞蛋,便沒好氣地問婆婆:「這兩個蛋是臘娥家還的。」見兒媳的話語有些生澀,老婆婆趕快說:「是的。我還怕張家不會還了的呢,這才兩三天就還了。」她兒媳不但沒有高興勁頭,反而橫著眼說:「還,還個屁。這兩個蛋怎麼能和我們家的雞蛋比呢,都小了一個圈子,我看只能抵咱們家的一個。我看他們這是不是有意沾這個便宜,將小雞蛋留著還給我們,他們家怎麼能這樣呢!」老婆婆再仔細瞧瞧這兩個蛋,越看越覺得是比自家雞下的小,難怪兒媳這麼氣憤的,因為是她借給人的,是她做錯的事,不好再言語什麼。她兒媳卻說:「還看個什麼,僅看又不能把雞蛋變大。」她婆婆只好勸她說:「這蛋大一點小一點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的。」她兒媳卻瞪著眼憤憤地說:「食品組裡收蛋卻是用秤稱的,又不是數個個,哪能沒有關係呢。大的可以十一二個一斤,小的就得十四五個了。」她見兒媳說得有些道理,也想來就氣不平,覺得張家是想趁著有人在縣裡搞事來欺侮人,也狠狠地說:「是有點欺人!這個婆子。」她兒媳又說:「是你借出的,你去找他們家評評理,去換兩個大的來,話不說不明,鼓不敲不響,叫他們別把人當憨巴!」
婆婆平時在家都是看兒媳的臉色過日子,這下做錯了事,更沒有申辯的可能,只好硬著頭皮拉長著臉去找張母換大雞蛋,如果換不來也好問個究竟好向兒媳交差了事。她氣沖沖地來到張家,正好與手執篙子跨出門去扭草把子的冉臘娥碰了個滿懷,她氣不打一處來,劈頭就是一句話:「你們家真難纏呵!借我們家的大雞蛋都還這么小的,我們家又不是憨巴。」冉臘娥盯著婆婆手中的雞蛋,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正要弄個明白,張母趕過來,說:「劉奶奶,別躁,有事對我說,臘娥她不知道。」那婆子見張母接過了話茬,便將雞蛋伸到她面前說:「你看,你看,前天你借我們家的雞蛋這個樣的。」張母忙眨巴著眼睛說:「雞蛋不都是這個樣,還能和什麼蛋一樣,有什麼花樣的。」那婆子又憤憤地說:「你看清楚了,我們家的雞從不生這么小的蛋,只要11個就購一斤,食品組的同志都是知道的。象你們家的小蛋,起碼也得15個才夠一斤。」張母接過蛋,尷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冉臘娥又過來接過話說:「劉奶奶,有話好說,蛋小了,我們家還有大的,不要為這點子的事傷了和氣,我們兩家紅了臉不好,我給您賠不是好吧。」那婆子這才鬆了口氣,說:「這說的才象話。」張母忙用眼偷看了冉臘娥一眼,見冉臘娥只管給那婆子賠不是,沒有指責自己什麼,便站到一旁不出聲。冉臘娥心想,奶奶一定是想雞蛋吃而向鄰居借了兩上蛋的,只怪自己心不夠細,忙到房裡從瓦罐里拿出昨天雞母下的唯一的一枚大雞蛋,對那婆子說:「對不起,家裡僅存這一個了,萬一不依,就等兩天,雞子生了大的,我再給您送過去。」她見那婆子還是不願離去的樣子,想必是她媳婦不饒恕她,又說:「劉奶奶,我和您一起去,我去向春燕說清楚。」事端終於讓冉臘娥的誠懇道歉給平息了。
兩枚雞蛋確實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可張母心中的苦衷卻只有漚在肚裡,漚得乏爛乏臭也一人受著,因為她擔心的是孫子小倆口子和睦恩愛的大事,整個家庭美滿的大事,她又怎麼好向孫媳解釋清楚呢,想去想來,只好任憑孫媳怎麼訴說責備,自己默不作聲,一人受著。張母正這麼想著,冉臘娥從鄰居家回來了,只見她臉面陰沉著,招呼也不打一個便去忙家務了,便想主動找孫媳說說,想讓孫媳罵個狗血淋頭還痛快些。冉臘娥從屋外抱回一捆草把子,進廚房去忙著做夜飯。一直坐在家門前抽著喇叭筒旱菸的張鳳國來到屋裡,輕聲地對張母說:「您也是老糊塗了,您想雞蛋吃就說出來,臘娥也不是不明理的,您何必這樣偷偷摸摸的饞吃,還鬧得鄰居們小瞧我們。」張母見友瓊在一旁,便悄聲說:「你不懂,你媽是這種人麼!到外面去,我給你說清楚。」
夜幕被渾濁的月亮托起,村落里仍是一片灰暗。張家母子倆站在屋檐下,張母只好向張鳳國說明了道然回過家並給他做蛋湯吃的事,她又反覆叮囑兒子,說:「你千萬不要向臘娥透露半個字,我受點冤不要緊的,要他們倆個真鬧出什麼名堂,家裡沒有臘娥能成嗎。你一定要嘴緊點,千萬不要向臘娥說道然曾回來過。」張鳳國聽著心裡自然有譜,便說:「這麼說我錯怪您了,我會從其它方面向臘娥勸解的,不過,臘娥就是再怨恨您她也只是在心裡,不會說出口的,再說為兩個雞蛋她犯不著怨您的,這黑鍋就只有您背著了,我看他們倆人之間總不能象人家親親熱熱的,道然這伢子,不知是怎麼的。」他們說完話,張母便進屋去廚房,幫著孫媳在灶頭添柴草。冉臘娥見張母只管往灶堂里塞草把子,讓鍋邊都燒得冒黑煙了,便說:「奶奶,您去歇著,這灶里不要您幫到忙。」張母聽這話明知是她在生自己的氣,便說:「哦,灶里不要燒大火吧,看我都老糊塗了,只管一個勁地加把子。」冉臘娥盛起鍋里的一碗白菜,舀了一勺子水在鍋里,「嘁」地一聲響,她接著到下米,又用鍋剷平了平,又添了點水,讓水高出米半寸,再蓋上鍋蓋,然後便來到灶邊催督說:「您去休歇!」張母只好站起身騰出位子,讓冉臘娥到灶頭去把火。張母在一旁見灶堂映出的火光把臘娥的臉蛋照耀得鮮紅鮮紅的,但就是不見她臉上有一絲的笑意。張母便說:「都是我不好,讓你看人家的臉像,聽話又受氣的,在外頭做不起人。」冉臘娥象沒有聽到她的話,還是說:「你去休歇。這裡不要您幫倒忙的。」
冉臘娥內心裡飽含著苦楚,堅持著做好飯菜,又喊友瓊,公公和奶奶吃飯,自己卻躲到房裡傷心的落淚了。張母見孫媳久久不出房來吃飯,自己的一碗飯都快吃完了,便喊:「臘娥,出來吃飯,飯菜都快涼了。」又對友瓊說:「去叫你姆媽吃飯。」友瓊端著碗筷去叫了。他們見冉臘娥還不出門來,張鳳國又輕聲說:「董奶奶,您乾脆去房裡看看,看她在做什麼。」母子倆對了下眼神,意思是說,臘娥心裡有病不舒服。張母邊喊邊起身向臘娥房裡去。冉臘娥聽到腳步聲忙擦了擦眼淚,小友瓊也乖巧地不作聲,直望著母親。冉臘娥這才起身出房來,坐到飯桌邊,用淚水哽咽著飯菜,咽得眼睛直直的,頸脖直直的,神情也直直的,簡直是植物人一般機械地吃著飯菜。張鳳國和張母看在眼裡疼在心裡,誰也默不作聲。張鳳國實在無法接受這種場景,糊亂的扒完飯,便下桌到屋外門前的柳條椅上坐著,悶悶地抽他的喇叭筒。
此時,整個屋子的空氣都象凝固著,悶得人簡直喘不過氣來。人的情感被壓抑得無法宣洩是會積累成疾的。友瓊見大人們都不說話,也停下筷子,望望這個瞧瞧那個,也到屋外去。張母慢慢的嚼著飯菜,心想俗話說百年容易過,青春不再來。臘娥孤守空床,活寡婦一般,真難為她的了。便說:「臘娥,你心裡有話別總憋著,憋累了會成病的。當著奶奶的面說出來,心裡會舒服些。」她聽張母這麼體微自己,心想真是命薄福淺,樹大根深,一股辛酸湧上心口,禁不住在飯桌上抽泣起來,那聲音悲悲切切的撕裂人心。張母讓她痛快地哭泣了一會,釋放出心中的怨情,便說:「其實,道然對你還是不錯的,可能是他工作抓得太緊,不能……」冉臘娥止住了哭,抬起頭來突然說:「您別瞞了,他前天回來過,都不和我見一面,我也沒有什麼對不起張家的,我嫁到張家,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我無怨無悔的。」一直在屋外抽著悶煙,心卻放在屋裡的張鳳國,這時急步進屋,大聲吼道:「道然敢做那昧著良心的事,老子就找到縣委會去,讓他的工作搞不成都不講究的!」
其實冉臘娥已經聽大隊裡有人給她說了,道然調到南橋公社裡工作了。她既是傷感自己,又擔心道然怎麼會從縣裡往下調呢。她此時見公公發了火,便說:「爹,您也別怪道然,他一人在外工作沒有個靠背的,也是很艱難的。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縣裡把他往下調了,據說還是到我們南橋公社裡來工作的。」張母聽孫媳這麼一說恍然大悟,顯出驚奇的目光,忙說:「這是真的!」冉臘娥恢復了常態,說:「是大隊的素芳主任說的,那還有錯。」張母心想,難道是他爺爺的歷史問題影響了他的前程,難怪他前天回來不肯在家住夜的,一定是抱怨這個家庭的。我怎麼沒有看出一點破綻呢,還真以為他要趕班車回縣裡去,便對兒子鳳國說:「臘娥能這麼理解道然就對了,我們也不能錯怪他,他心裡一定有苦衷的。我們要讓道然在外干出點名堂來,你做爹的面子上也光彩些。」張鳳國仍然憤憤地說:「當了皇帝又怎麼樣,連家都不認了!不如早不讓他當什麼官,免得我將來受氣。」友瓊在一旁說:「爹那不是當官,人家說了我爹是當幹部的,幹部太光榮了。」她的說話逗得張母笑了,說:「乖乖,你長大了也要象你爹樣當幹部,不能種一世的田,種田的人苦啊累啊。」友瓊又說:「我怎麼聽爹說他累,當幹部也累吧。」張母說:「你呀,就向著你爹說話。」她說了這話,一家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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