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放眼基層脫煩綣任重道遠展宏志
一九七五年下半年,大縣根據上級文件精神,通過充分醞釀,首先在進一步發揮出人民公社的優越性,進行了一交歷史性的撤區並社的行政區域的調整。縣委、縣政府決定撤消十個區的建制,將六十七個小公社合併設立為二十四個人民公社,稱大公社。十一月正式揭蓋子,已是縣委辦公室秘書科副科長的周國慶被任命到楊埠公社任管委會主任。張道然得知這一消息後,呆坐在辦公室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望著那空著的辦公桌,想著周國慶已去參加縣委召開的揭蓋子會去接受擔子了,眼看幾乎是與自己朝夕相處的同事摯友就要離開辦公室去到基層擔任領導要職,再不是伏在那冷酷的玻璃板上爬著那遵命文學的格子,可以一展自己的才華,到廣闊天地去盡顯身手。張道然吝惜和羨慕之餘,還特地有些感激之情,是周國慶坦誠的幫助和潛意默化的感召,使他從一個不懂辦公室工作的農夫子,成長為縣委辦公室一名不可多得的骨幹力量,現在除了能完滿地處理好辦公室的日常工作,更能提出一些帶建設性的指導性的供縣領導參考和採納的意見,就說他通過深入基層調查了解後,提出的改革傳統的耕作制度,將一年一熟的極為粗放的耕耘模式,根據土壤地理情況分別實行一年兩熟制、三熟制和水旱輪作制,並編制出了較科學的農業區劃圖表,獲得了省、市有關權威人士的充分肯定,並在實踐中初見成效,農業增產增收在十成以上。他深深感知,自己每進一步都與周國慶密不可分。哪怕他們之間有時是同事間的那種妒嫉,也會成為一種反作用力來激發張道然克難求進。
晚飯時分,張道然約好周國慶躲在自己的小房裡小酌,在食堂里端的一碗紅燒肉,在店子裡買的一碟花生米,還有妻子臘娥醃製的一瓶醬菜。張道然酒不醉人先自醉似的興奮地舉著小半盅白干酒,熱情地說:「祝賀你榮升,我們倆喝一大口!」他說著,便與周國慶碰了下酒盅,一口喝下足有半兩。那發燒的酒立刻進了腸胃,滲入血液,使他臉面發起燒來,全身騷動起來。酒隨情入,入隨酒奮,張道然的話語一下多了起來,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肚裡象關不住話似的說:「周秘書、周科長、周哥子!我小張是你一手關懷幫助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的,你就是我的恩師。」周國慶心想,自從你進辦公室後我周國慶的思想上就沒有輕鬆過,我忌妒你,使你的壞,其實恨死你了,你還這般不知趣的感激我,真是不可理喻,於是他也滔滔不絕起來說:「小張,你快別這麼說,我們都是同事,是同志。說心裡話我是很佩服你的,我這個人是不輕易佩服人的,就連向主任老夫子一般,我都不佩服他。這話你說給他聽我也不怕,不過你不是那種人。我們這頓飯算是奢侈了,至少浪費掉你一個星期的伙食。」張道然搖著頭說:「差也,這不能說是奢侈,更不叫浪費,這是我們革命同志的革命情誼。」周國慶瞪目結舌地說:「對,革命情誼。你到時候要經常到我們楊埠公社去指導工作,我也給你來這麼個革命情誼。」此時,他倆的心裡似乎還明白,躲在房裡喝酒是犯了機關里沒有明文規定之規的,是不光明磊落的行徑。他倆儘管在酒興之中,也還注意控制自己那自由放縱的情緒。張道然欣然地說:「什麼指導工作,你是領導,你才是真正的指導工作。我一個小秘書是為你們領導服務的。」周國慶很自豪地說:「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我是上次聽你說想下基層,我就受了啟迪,記在心裡。所以搶在你的前面向領導上提了申請。正好這次撤區並社是個機會,這個機會你錯過了,以後你會有更好的機會的,你可以提早向領導提出來下基層,也可以向主任的位置努力,主任是要參加縣委的。你知道,我在辦公室幹了六七年,想在這裡跋涉干出名堂來是不可能的,搞出了成績是該領導總結,是領導的。就說你的那些耕作制度改革,還不是當作了領導上爬的梯子。你做錯了一點事,在你那成長進步路上的無形檔案里記下了一筆。」倆人就這樣開懷暢飲,邊吃邊喝邊聊,也算是推心置腹的了。
當周國慶踉蹌地離去以後,張道然似乎清楚過來,為什麼自己只想到要去基層鍛煉,而沒有向領導上提出要求呢?不行,自己也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應趁著公社領導班子調整之機,說不定這個機會還沒有失掉。他懶得收拾這一片狼籍的碗筷,也覺得頭重腳輕的,便大步邁出門去。他要立刻去找向主任申請,如果向主任不同意他離去,他甚至準備去找李副書記。李副書記正好和向主任在同一單元住,他們住的這棟新樓,是縣委大院惟一的一棟,共兩個單元三層高,屬二室一廳,共住十二戶,稱為縣委樓,在縣委大院內是第一棟新式宿舍樓,但在縣城不是第一棟。縣城最早做這樣的樓房是前年縣商業局修建的供局長所住的,稱為局長樓,局長的房子落成了,而烏紗帽卻被縣委監察組以以權謀私和高標準修建宿舍樓而摘了。時過境遷,社會進步,縣委們應該住這種樓房了。
當張道然竭力控制著飄逸的感覺,還是重一腳輕一腳地來到縣委樓樓道口時,某根理智的神經命令他不能再向樓梯坎上邁去。他責問自己,你現在人不人鬼不鬼的這種神態能面見領導嗎?你在領導的面前能有充足的理由來申請下基層嗎?你現在不能這樣莽撞冒失,否則會弄巧成拙的。領導上關心你已經將你農轉非招為正式幹部,是縣委大院的一份子,你就想翹起尾巴是吧,要讓領導批評你說你是鬧情緒想提副科長接周國慶的空缺不成。他忙迴轉身,匆匆地往回走去。在這段不足二百米的通道上,他擔心突然碰到某某領導,肯定是尷尬不堪,臉面不知往什麼地方藏的。眼看就到了辦公室的木樓房,卻突然聽到向主任的喊聲:「小張。」他無法迴避,轉過身去,果真是向主任站在縣委大門的路邊的平房旁喊他。他停住了馬上回過神來,趕緊朝向主任走去。向中堂詭秘地說:「小張,你去供銷社找下劉主任的丈夫彭康,你找到他就說劉主任找他有事,要他來一趟縣委會。」張道然有些迷糊,現在不是晚班的時候,再說他們家住在縣委會,到供銷社又怎麼找得著那彭康呢,便問:「彭康不在家裡?」他問過這話又覺得這是廢話,彭康要在家,那向主任何必讓自己去供銷社找,既然是劉主任要找自己的丈夫為何要勞你向主任傳話呢。疑點再多遵命是原則,他正要去找,向中堂又不滿地驚著眼說:「他家裡要是有人,我還要你去找?小張,我告訴你,你千萬要保密。剛才郭書記下鄉回來,發現辦公室地上有封寫有他親收的信,打開一看是彭康寫給他的。信上說是劉主任和李書記有不正當的男女關係,他背不了那王八的臭名,給書記留下一封說自己去跳江尋極樂世界去了。我已通知公安局派人去江邊碼頭尋找,但我又不相信他真的會照信上寫的去做,是恐嚇縣級領導要引起重視,聽說他在供銷社有間休息室,他要在房裡怎麼樣也說不定的。你去看看,千萬注意保密,這關係到李書記和劉主任的形象名譽問題,也關係到縣委的形象和名譽問題。」張道然聽了這今古奇聞,醉意已醒了大半,沒有了醉的樣兒,忙答應著說:「好中堂又交待說:「小張,我在辦公室等你。」
縣供銷社與縣委會只隔著一條巷子,而供銷社的大門與縣委會的大門是相反向開著。即縣委會面臨的是一條大街叫紅軍路,而供銷社面臨的又是一條大街叫建設路。五十年代初縣委會和供銷社在此創建時還是一個整體的地方,隨後各自打起了圍牆,中間留了兩條大街對通的五少來寬的巷子。供銷社還把一棟位於縣委院牆內的房子無償地給了縣委會。誰是誰的,供銷社是黨和人民的橋樑和紐帶,都是共產黨的。張道然很快從供銷社回來,向在辦公室等待著各路信息而作總協調處理的向主任作了回報。也許是他走得急促了些,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去了供銷社,沒…有…找到他…」向中堂忙攔住他的話說:「你坐下歇口氣,喝口茶,慢點說,不要慌。」他按照向主任說的,端起自己桌上的茶杯喝了口,又緩了緩氣,然後又去給向主任倒了杯茶遞給他,這才坐下來,靜了靜說:「我找門衛問了彭康的房間,是在辦公樓的樓梯間,挨著檔案室。門衛說他這時肯定不在房裡,我不放心,還是去了,並趴著門憑著搖窗看了,房裡空空的,床上紋帳是開的,被子疊著。門衛還是不放心,又跑到背面的窗口去瞧,但窗玻璃被紙糊著,看不到房裡。我還問了門衛是否有他的鑰匙,說是劉主任讓我來拿一本學習資料的。門衛說他手裡沒有,他很熱情,又去找通訊員問,通訊員說只有他們供銷社主任住房的鑰匙,別的我什麼也沒有說。」他的匯報終於完了,夠詳細的。
向中堂聽著聽著,知道反正沒有找到彭康,這條線索已斷了,也沒有心思記小張講的那些過程。劉主任叫劉春梅,是縣委委員,是婦聯的主任,彭康是供銷社的政工股長,可以說他倆是一對革命的紅色夫妻。向中堂緊鎖眉頭,深深地思慮著:一向正人君子的李樹光怎麼能和一向循規蹈矩的劉春梅搞上那種苟且之事呢,說不相信吧,但有郭書記親自給他看的彭康的那封信,而且從郭書記的嘴裡聽出,好象郭書記已經找劉春梅談過,她並沒有否認。人啊,就是這樣難以捉摸!這個彭康啊,彭康,你為什麼這麼心胸狹隘,走上絕路呢,你何不推牌各奔前程,硬要白白搭上一條性命。你何必丟下一封遺書,害得眾人不安寧呢。向中堂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彭康不會這麼憨,拿生命開玩笑的,一定是丟下的煙霧彈,一走了之。他在心裡祝福著,但願如此!
一石激起千層浪。彭康去向不明,生死未卜在大縣留給了人們猜測的疑案。李樹光是否和劉春梅有風流韻事,對於無足掛齒的小人物張道然來說,確也關係盛大,繫著個人的前程命運。他想到周國慶曾幾次提到過他是李書記選來,李書記現在出了問題,自己還能在這縣委辦公室呆得很長嗎,呆得下去嗎?誰又寧願輕易放棄眼前已擁有的一切而下基層受苦受累呢。張道然不這麼認為,他覺得機關呆長了會得一種機關病的,不如趁著年紀輕早早下去干一番事業。他已經下了決心,就是李書記和劉主任沒有那種事,自己也要申請下基層的。他確信自己的命運還要靠自己來掌握,不能聽天由命。他看準的事,認準的道兒是不會反悔的。
幾天緊張的搜尋過去後,尋找彭康的蔽密行動只好無果而終。江邊毫無蛛絲馬跡一件遺物也沒有;江中有翻滾的混濁的江水。他的親友,他工作過的地方,還有他的老家、他插隊勞動的生產隊,均無他的音訊,一紙辛酸淚給大縣人們留下了無數的懸念和推測。張道然覺得在這個當口,不適合自己主動提出下基層的申請,得看準個時機。他送周國慶走馬上任的那天,實際是周國慶向辦公室主任和同志們謝辭的那天。張道然突然覺得這是個時機,等周國慶離去,同志們還沉浸在依依惜別之中,他張道然毅然當著向主任和辦公室在場的四位同志們的面,提出了自己的申請。他很誠懇地說:「向主任,在您的幫助教育和同志們的關心下,我在辦公室工作四五個年頭了。我今天向您申請,我想到基層去接受鍛煉。如果需要的話,我服從組織的安排再回來給您當兵,請領導上務必批准。」
頓時,辦公室的空氣又凝固起來,向主任的臉一下變白了,同志們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張道然。已在辦公室做秘書工作的吳漢斌機靈地笑著說:「張秘書,你這該不是說的真的吧?」張道然的臉面已有些脹然,還是堅定的說:「大家幾時見我張道然和向主任開過玩笑的,何況是這種嚴肅的事件,怎麼能隨口說說好玩的呢。」向中堂見小張重複自己的觀點,便改變了過去居高臨下的口氣,換成了笑臉說:「你要是再回來和我當兵,不僅說明你白白下了趟基層,就是我向中堂也沒法向同志們交帳。我辦公室出去的人都應該是大手筆,是能為人民干一番事業的。否則,我只有回河南老家吃窩窩頭了。」向中堂還是揀起了平時對張道然的稱呼,說:「小張,這事也不要太作急,就算我同意了,縣領導也不一定會同意。你想周圍國慶才下去,我們辦公室不可能一下子去二人吧。再說辦公室正是缺寫材料的人手,你剛熟悉這方面的情況,你寫的講話稿剛對合領導的味口,你先不要有雜念了,還是安心在辦公室工作,是金子倒處都能發光的。」張道然接過向中堂的話說:「領導上一天不批准,我不會因此而影響工作的,保證比過去幹得更好。」這時,向中堂把話題轉向大家說:「大家都聽到的,小張表態說了,一天不下去,工作會幹得更好。同志們放心吧!都要繼續努力地搞好本職工作。」
自從張道然當著眾人公開了要下基層的意願,他覺得似乎包括向主任在內的同志們都和自己隔著了一層什麼。他想主動和大家溝通溝通,又覺得是不是自己太多疑了。他認為只有用積極努力的工作來向大家證實自己,是大公無私又無畏的。向中堂也不象從前什麼事都安排他做,就只當辦公室里沒有他存在似的冷落他。這天下午剛上班,向中堂又一反常態,當著同志們熱情地喊了他,說:「小張。」並接著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小張同志的要求縣委批准了。是上午縣委常委會研究決定的,組織部很快會下文件任命。」吳漢斌便插話說:「張秘書是到哪個公社去?」向中堂高吭地說:「是到小張的家鄉,南橋公社,當任分管農業的副主任。」大家聽後心裡很是明白,周國慶是任公社主任,而張道然只是副主任,距副書記至少相差兩個台階。當然張道然只是辦公室的秘書,不比周國慶已是副科長了。縣委考慮到他是領導身邊的同志,下基層當然要給個職位,而經起那些土改根子的基層幹部一身只能是名中層幹部,他張道然還是幸運多了。
本部小說來自看書網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97s 3.5814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