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忽然人群中擠進一對男女,撲通一下跪在天心面前,那女子哭道:『天心大師,小女子罪該萬死,嫁禍於你,其實他才是孩兒的生父!』
那女子身旁的男子咚咚咚的不住磕頭,腦門上鮮血直流,卻絲毫沒有止歇之意。
眾人不禁愕然,大廳上一時鴉雀無聲。
那跪在地上的男子一邊磕頭一邊說道:『小生一時糊塗,和表妹有了親骨肉,然而小生早與城裡錢莊的賈員外千金有了婚約。小生一時豬油蒙了心,想先娶了賈員外的千金,過得一兩年再納表妹為妾,然而表妹有了小生的親骨肉,此事只怕終於隱瞞不住。
我們一商量,便推說是大師所為,心想大師是得道高僧,慈悲為懷,定然不會揭穿此事。然而這些日子我們夜夜夢魘,良心難安,再也.......再也......隱瞞不下去!』
尹大俠虎吼一聲:『呸!爾等兩隻畜生如此害人,待我一掌........』
天心聲音微弱的道:『尹兄,小弟用命換了......換了......』他話未說完,尹大俠連忙道:『是,是,是,天兄不必說了,小弟曉得。』
天心淡然一笑,說道:『尹兄保重,小弟走了......三十年來狼藉,西壁打倒東壁。如今收拾歸去,水天依舊一色......』
說完,天心頭一側,便溘然長逝。
那日整個揚州城全城慟哭,那日本來朗朗晴空,最後竟下起如席大雪,至天心埋骨之日方霽,天心靈骨安葬之日天邊更現一輪明月,經夜不落。
後來我又陸陸續續聽到一些關於天心大師的事兒。
原來天心早年曾東渡扶桑學畫,苦學數載後將扶桑畫技與中土畫技融會貫通,終成一代大家。
天心在扶桑學藝期間,他才華橫溢,率性磊落,又為人謙和,全無扶桑男子的乖戾自大,故鍾情於他的扶桑女子甚多,其中一位便是名為美智子的大名家女子。
美智子家族顯貴,相貌絕美,父輩本將她許配給另一位京都門當戶對的大名之子,然而美智子與天心一見傾心,發誓此生非天心不嫁。
美智子的父輩當然強烈反對,然而美智子卻矢志不渝,她終被趕出家門。
天心與美智子成婚後,繼續潛心學畫,他除偶沽畫作外,全無額外收入,尋常生活之資全憑美智子白天到市集上販售些瓜果蔬菜,晚上替人漿洗衣服所得支持。按扶桑國當地風俗,女子嫁作人婦後便應在家相夫教子,在外拋頭露面者易遭人嘲笑鄙夷。
相較之下,像美智子這樣的望族之女在外謀取營生,又要比一般的女子艱辛不知幾倍了。
天心數度欲終止學藝攜她返回中土,然而美智子卻不依,她說夫君不學成,她誓不還中土。
數載後天心終於學成,攜妻返回中土,他畫技高超,更兼精通音律,不久便名噪揚州城,傾慕他的女子無數。自古蘇杭的美色便與號稱六朝金粉的秦淮之地分庭抗禮,若說中土的美色有十分,那蘇杭定得其七。
然而天心對蘇杭的美與媚卻視若無睹,對身邊的歌姬舞姬冷若冰霜,更不納妾,他常對友人說世間女子論風骨,論顏色,又怎及得上他的美智子萬一?
然而,然而終於有一日他還是決定舍他的美智子而去,去尋求他所謂的佛法與眾生的解脫之道。
不難想當其時,他也會囁嚅許久,實不知如何對妻子開口,她捨棄了親人跟著他漂洋過海,她捨棄了自尊為他沿街叫賣,無異於乞討。她本應是名門望族的貴婦,他沒有她也許根本無法學成歸來。他為她作的第一幅畫仍掛在牆上,他為她許過的諾言如今卻要散落在風中......
他最終還是跟她說了他出家的決定,他以為她會掩面而泣或呼天搶地,然而美智子卻異常平靜,她說:『中土有一句詩叫『金龍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我第一眼見到我的夫君時便知是人中龍鳳,如今,美智子是時候歸去了。』她平靜的收拾了她的行囊,飄然東歸。
天心出家後於釋家的律宗、淨土宗尤有心得,終成一代名僧,他聲譽日隆,然而在他心中實是對妻子有千般的愧疚,萬般的柔情。
他修為甚高,本應心無掛礙,色空不二,然而這份愧疚卻始終揮之不去,倘若他的妻子怪他、怨他、罵他、恨他,他倒是容易解脫,然而偏偏美智子待他如初識,甚至不曾有過一句怨言.......
他想度化更多的眾生,然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唯一的一份真情,卻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也許,他偶爾也會在月下嘆息:此心堪比月,更與何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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