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縣尉倒是真的懂一點丹青,——古代官場,字畫那是書生本行,多少都會懂一點。他只掃了一眼,便找到了唐司馬的題字所在,仔細辨認,果然便是唐臨兩個字。他認得唐臨的字,也知道唐臨書畫雙絕,很有些名氣。這幅山水筆法意境,都跟他見過的唐臨的畫類似,應該就是他的親筆。
一看見唐臨二字,鄧縣尉全身都如同掉進了冰窟里。
唐臨何等人也?他鄧縣尉久在官場怎麼會不知道?這唐臨在做益州府司馬之前,那可是絕對的位居高官——正三品的刑部尚書,金紫光祿大夫!
刑部是唐朝中央六部之一,負責制定和修改律令、管理全國監獄、考核刑事官員、選拔相關優秀人才,同時,還可能根據皇帝的詔令,直接審理專案,對重大案件,以「三司推事」的形式會同大理寺和御史台聯合審理,死刑案件和京城官員判處徒刑、流刑和死刑的案件,大理寺審理完畢之後,要報送刑部覆核。因此,刑部其實相當於現在的人大常委會、中組部(省部級司法人員考核任免)、司法部以及半個最高法院的聯合。而大理寺,只相當於另外半個最高法院。因此,在級別上,刑部尚書是正三品,而大理寺卿,只是從三品。
前些日子,這唐臨不知道什麼原因得罪了皇帝,被貶官到了益州當了司馬,變成了刺史的副職。可是按照官場規則,當地官員對京城下來的貶官,那可是不敢真的當作副職看待的,因為這些貶官被貶的原因非常多,其中很多原因是深層次的權力鬥爭,外人很難知道,因此,因為權力鬥爭形勢的變化,這些貶官很可能會東山再起,這樣的事例太多了。說不定哪天人家又上去了,踩在你頭上,那可不是給自己找麻煩?
益州設有大都督府,統領益、綿、簡、嘉、陵、眉、犍、邛十州,並督巂、南寧、會都督府,益州都督同時兼任益州刺史,也就是相當於軍區司令員兼益州市長,那可是標準的一方諸侯。便是這樣的大官,鄧縣尉不止一次看見,在唐臨面前,這位都督兼刺史態度非常和藹,甚至有一些謙恭。堂堂大都督兼刺史況且如此,更何況自己這從九品的小小縣尉,能惹得起這位京城貶官唐司馬嗎?
自己的依靠只不過是府衙的鐘法曹,從七品上而已,他也見過,自己的靠山鍾法曹在唐臨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出,更何況自己這小芝麻官?
想不到這小子竟然攀上了這麼一棵大樹,我的老天,鄧縣尉感到全身冰涼,要是自己陰他的事情讓唐司馬知道了,一句話便可以把自己這九品小官連命帶官都咔嚓掉!
鄧縣尉越想越害怕,故作鎮靜捋鬍子,卻沒發現鬍子都在簌簌發抖。他勉強擠出一絲笑臉,指著樹林裡那題寫著唐臨的名字的大樹,道:「唐司馬的題名在這呢。呵呵」
蕭家鼎見他怕成這樣,心中更是好笑,也難怪,他一個縣公安局長可能得罪一個省委常委,不害怕才怪了。忙湊上去細看,恍然大悟的樣子道:「哎呀原來在這裡,我廢了半天勁,都是在山峰頂上找去了,沒想到他竟然把字題在這。真是的,誰會想到呢。」
鄧縣尉微笑道:「唐司馬雖然身居高位,為人卻很謙遜,自然不會把名字題寫在山峰頂上的。——嗯,蕭兄弟啊,我把蔣忠元那個案子交給你,本來是因為很欣賞你的刑律造詣,所以想給你壓壓擔子,但是剛才我又琢磨了半天,覺得蔣忠元那個案子畢竟是命案,你剛來,只怕這擔子太重了,還是算了,讓別人辦吧。我讓徐司法另外給你安排別的案子好了。」
蕭家鼎聽他居然連本官都不說,直接說我,顯然是怕到家了,便道:「好的,我聽從縣尉的安排。」
「嗯,你去把徐司法叫來,我跟他說。」
「是!」蕭家鼎將那副畫折好,轉身要走,鄧縣尉又叫住了他:「你等一下。」
蕭家鼎站住了,轉身望著他。
鄧縣尉臉上儘可能顯得平靜,招手道:「你過來!」
蕭家鼎忙走到他書案前。鄧縣尉轉過身,打開了身後一口箱子,從裡面取出來一塊硯台和幾支毛筆,放在了蕭家鼎面前,帶著一種獻媚的微笑道:「你以後是書吏了,咱們干文案的,得有個趁手的筆和硯啊。這硯台是虢州出產的澄泥硯,這筆是侯店村出產,也都還是不錯的,算是給你接風的小禮物吧。」
局長給下屬送禮,這到稀奇了。蕭家鼎暗笑,忙謝過收了起來。
鄧縣尉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嗯……,唐司馬公事繁忙,今天分給你這件案子的事情,你就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來,好嗎?」
蕭家鼎忍住笑,忙些許惶恐道:「好的。」
蕭家鼎抱著硯台毛筆出來,回到刑房,告訴司馬徐厚德說鄧縣尉找他。徐厚德出去了,法佐董忠見到他抱著一堆東西回來,問道:「咦,這麼多東西?新買的嗎?」
「不是,剛才鄧縣尉送我的,說我剛來,沒有筆和硯台,就送給我這些了。」蕭家鼎並不是一個張揚的人,但是,那得看場合,想起眼前這些人剛才看自己幸災樂禍的眼神,他就一肚子火,對他們可不用客氣,該出手時就出手,狐假虎威的事,輕車熟路。
一聽這話,屋裡一眾書吏都面露驚訝之色,董法佐瞧了一眼,驚訝得叫了出來:「哎呀,這可是虢州澄泥硯和侯店村的筆啊,都是上品,這幾件玩意沒有十貫錢拿不下來的!嘖嘖!」
一種書吏都圍攏了過來,七嘴八舌議論著,望向蕭家鼎的眼神頓時複雜起來,有的覺得鄧縣尉這是故意迷惑蕭家鼎,好讓他乖乖地辦那件案子,有的又覺得不可能,鄧縣尉沒有必要拿這麼貴重的東西去讓下屬辦案,其中必有蹊蹺。有的則想到蕭家鼎說不定有什麼大來歷,還是謹慎點,別惹麻煩。於是乎,望向蕭家鼎的目光,多半便變成了討好的了。
這時,徐厚德回來了,一進門,便笑呵呵拍了拍蕭家鼎的肩膀,道:「蕭兄弟,鄧縣尉考慮到你剛來,還不宜承擔太過艱巨的任務,所以說了,蔣忠元這命案,就不交給你辦了,我另外給你一件案子。」
這下子,屋裡人又都驚呆了,想不到這蕭家鼎上了一趟茅房回來,事情就來了個大變樣,又得了貴重禮物,又卸掉了遭災惹禍的骨頭案子。
蕭家鼎坐下之後,旁邊桌上的朱海銀朝他眨了眨眼睛,暗中挑了一下大拇指。意思是說,大哥你真棒!
負責內勤的書吏根據徐厚德的指示,很快又給蕭家鼎送來了一件案子。蕭家鼎簡單看了一下,是個普通的債務糾紛,很容易辦理。不過,他也不著急著動筆寫處理意見,因為馬上就要散衙了。
便在這個時候,鄧縣尉跟著另一個身穿官袍的老者邁步進來了。鄧縣尉臉色很難看,既想笑,又想哭,也不好形容是什麼表情,而那老者,卻是滿面春風,笑吟吟的,站在門口,望著一屋子的書吏,問道:「哪位是蕭兄弟啊?」
鄧縣尉忙望向蕭家鼎這邊,道:「文主簿,蕭兄弟在那裡。」
文主簿?難道,這位笑吟吟的老者,是縣衙的主簿?
主簿分管一縣的勾檢、監印及部分司法職能,從職能上,類似於現在縣委辦公室主任。但級別沒有現在的主任那麼高,僅僅比縣尉高一級,是正九品下。
官雖然小,也是官,自己這個小小書吏的到來,還不至於驚動他吧?
蕭家鼎正琢磨著,文主簿已經搶步上前,來到了蕭家鼎的面前,滿臉堆笑,拱手道:「蕭兄弟,恭喜啊!」
恭喜?蕭家鼎有些莫名其妙,忙拱手還禮,一臉探尋地望著他。
文主簿道:「是這樣的,康縣令原先的執衣,經唐司馬和康縣令聯名保薦,報吏部審批,將入流任益州導江縣任縣尉。唐司馬同時向並保薦你為康縣令的執衣,康縣令非常高興地接受了,以後,你就是康縣令的執衣了,豈不是可喜可賀?哈哈哈」
縣令的執衣,說白了,也就是縣委書記的貼身秘書,雖然還是屬於吏,但是,一縣首腦身邊的貼身秘書,又豈是一般的書吏能比擬的?儘管主簿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縣令的秘書,主簿可以說是縣令執衣的頂頭上司,但是,畢竟縣令執衣是縣令身邊的人,經常能跟縣令說上話,所以,儘管身為主簿,他還是要親自來告訴蕭家鼎這個好消息。
他要親自來的原因,不僅僅是蕭家鼎將來要成為他的頂頭上司縣令身邊的人,另一個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保薦蕭家鼎的人,是府衙司馬的唐臨!唐臨是什麼來頭,他非常清楚,一個縣令執衣身後有這樣一座大靠山,他敢在蕭家鼎面前端架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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