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剛這人性格比較古怪,或者更準確一點來說,京城老男人幫的這群人都比較有特點。因為他們大部分人都有過京城大院生活的經歷。在動亂的年代,大院子弟受到父輩權力的庇護,童年享受著很多便利,可以有機會看一些別人看不到的書籍、文藝作品,甚至政治八卦。
和生長在胡同的同齡人相比,他們更有機會接觸一些先進思想,無論是從道德上還是精神上,他們都自帶著一股優越感,所以這些人的作品常常以現實主義為題。
最明顯的例子是姜聞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講述的故事,主人公馬小軍的父親常年在外,沒有人管教的他在大院裡結交了一群哥們,他們逃課、打群架,「混街」成了他們這夥人的生活主題,當外面的世界鬧的天翻地覆的時候,這群人卻在自己的田地里享受著陽光燦爛的日子,不食人間煙火。
所以這些人喜歡談情懷,作品再賺錢、再充滿銅臭味,都是要有情懷的。後來《私人訂製》口碑不好,馮曉剛和媒體以及網友們對噴的時候,就強調:「你們認為我的東西不好,是你們沒有情懷。」
說白了,這群人,特別的矯情!
這樣的人,你主動和他拉關係,或許人家覺得你有求於他,根本不會給你好臉色。反倒是葉雷陽擺出的這個態度,讓馮曉剛有些好奇了,自己畢竟是這影視圈子裡的名人,可居然還有人對自己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有點意思啊。
「小子,你混哪兒的?」馮曉剛制止了張國力,笑嘻嘻的對葉雷陽問道。
他也是老油條,如果這傢伙要是故意擺出這個態度來接近自己,馮曉剛甚至敢動手修理這年輕人。
葉雷陽無奈的看著他:「我說馮大導演,您都這個歲數了,跟我擺這陣仗有勁麼?我就是一寫書的,弄了個本子想請張老師給看看,能不能拉點投資。至於您,我高攀不起您這樣的商業片大導演,咱們沒什麼可聊的。」
這話說的,安娜心臟都要跳出來了,那可是馮曉剛,國內商業片導演堪稱大拿的人物,能夠跟他相提並論的,也就是那位日後被稱為國師的超生游擊隊長了。
原本在安娜的想法裡,葉雷陽應該和剛剛對待張國力夫婦一樣彬彬有禮,這樣說不定能夠獲得對方的好感,讓馮曉剛對這個電影劇本感興趣,到時候事情就簡單多了。
可萬萬沒想到,葉雷陽竟然擺出這麼一個態度來。
馮曉剛臉都綠了,葉雷陽的話沒有一個髒字,可里里外外透露出來的意思,分明就是不願意和自己打交道啊,什麼時候他馮曉剛竟然成了人家眼中避之不迭的存在啊。
「呦呵,你丫夠狂的啊!」馮曉剛眯起眼睛說道,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現在已經處於憤怒的狀態當中了。
張國力知道,自己該說話了,否則這件事還真就不好收場了。
笑了笑,他站起身對馮曉剛說:「曉剛,你別急,這是小葉,剛進咱們圈子的一個小朋友。不對,他或許沒打算進這個圈子,只是寫了一個本子給我,我看著很有意思,想試試。這不是正吃著飯麼,你就來了。」
他先把事情的始末交代清楚,否則萬一馮曉剛誤會自己讓人故意落他面子,那就不合適了。
馮曉剛一愣神,倒是驚訝的看了一眼葉雷陽:「你寫的劇本?」
葉雷陽點點頭,自顧自的喝了一口氣面前的水:「是的,不過不適合馮導你。」
「喲!怎麼著,看不起我老馮,覺得我拍不了你的本子?」馮曉剛是那種牛脾氣一上來不管對方是誰指定開噴的性格,葉雷陽這麼一個態度,給他的感覺就是對方瞧不上自己,覺得自己拍不了他的本子。
葉雷陽臉上的表情很平靜,淡淡的說道:「我這不是商業大片。」
說完,他站起身,對張國力兩口子道:「今天感謝兩位,改天我請你們,咱們就到這吧。」
張國力也點點頭,知道今天這飯局肯定到此結束了,親自把葉雷陽和安娜送到門口,目送著他們兩個人離開。
回到包房的時候,只見馮曉剛正拿著那幾頁紙看的很認真。
「這是那小子寫的?」半晌之後,馮曉剛抬起頭,看向張國力問道。
張國力點點頭:「這個年輕人,很有意思啊……」
而此時此刻,坐在車裡的葉雷陽,正被氣急敗壞的安娜教訓著。
「老闆,你是不是喝多了?那可是馮曉剛,你說你得罪他幹嘛?」安娜一邊開車一邊對葉雷陽說道。這年頭還沒有查酒駕這一說,所以她即便喝了酒也照樣敢開著車上路。
安娜在京城的時間比葉雷陽更久,她太清楚馮曉剛這三個字在京城娛樂圈意味著什麼了,真要是得罪了他,葉雷陽就只能灰溜溜的滾出京城了。
葉雷陽坐在後排,翻了一個白眼,笑了笑對安娜道:「那你覺得,如果我對他客客氣氣,把他供起來當大爺,人家會用正眼看我麼?」
安娜一愣神,葉雷陽的話雖然沒有明說,但她卻明白了葉雷陽的意思。
「馮曉剛是什麼人,你我都知道,就憑他那個眼高於頂的性格,我就算主動和他結交,人家最多也就是看在張國力的面子上跟我客氣幾句,想要進一步拉近關係根本不可能,說不定還會被當成想要攀高枝的小編劇。」葉雷陽自嘲的笑了笑,伸出手解開自己的衣領:「我呢,也沒打算在這個圈子當什麼大腕,你說我犯得上跟孫子似的求著他麼?」
安娜默然無語,她知道葉雷陽說的沒有錯,就算葉雷陽是《暮光之城》的小說作者,可在影視圈子裡,就是個沒有名氣的小字輩,人家馮曉剛身為華夏商業片導演的佼佼者,儼然已經是賀歲片第一人的地位,葉雷陽想要和他套近乎,真可以說是自取其辱。
除非葉雷陽自爆在美國那邊的地位以及在韓國做的那些事情,或許人家可能高看他一眼,否則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年輕,根本不可能獲得大導演的青睞。
君不見汪寶強雖然在《天下無賊》裡面火了一把,但接下來的幾年時間裡,照樣什麼亂七八糟的戲都拍了,直到《士兵突擊》才鹹魚翻身。
娛樂圈這個地方,邪門就邪門在,不是每個人都能和大人物成為朋友,得到大人物的看重,但每個人都有機會接觸到那些大人物。
至於能不能夠成功,那就要看自己的運氣了。
安娜想通了這一點,索性不再開口了,反正她知道葉雷陽是個有主意的人,他既然這麼做了,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對了,最近抽空幫我看看房子。」葉雷陽忽然對安娜開口說道。
安娜一怔:「你打算在京城定居?」
葉雷陽搖搖頭:「不是定居,就是打算有個落腳的地方,也不能每次都住酒店吧。」
其實他是不喜歡酒店的氛圍,總覺得沒有自己的房子住著舒服,葉雷陽也是個很矯情的人,只不過他表現的並不是那麼明顯罷了。
經歷了太多的漂泊,身邊的人換了一個又一個,杯子裡的酒也灑了一杯又一杯,葉雷陽骨子裡其實最渴望安寧與幸福,儘管他知道,想要得到安寧和幸福,需要付出很多。
然而眼淚和歡笑混雜在一起,一切都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改變,不管是,還是事。
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葉雷陽的手裡端著一瓶啤酒。
他很不喜歡喝紅酒,覺得那東西並沒有書上說的那麼高檔,上輩子窮,只是偶爾跟人蹭飯局的時候才有機會喝到高檔紅酒,沒來得及仔細品味就要和別人聊天,自然也品不出什麼滋味。這輩子倒是有錢也有空餘時間了,可喝過幾次之後,葉雷陽就覺得自己果然不是什麼有品位的人,否則幾萬塊錢的玩意怎麼進了自己的嘴就嘗不出哪裡好呢。
用虞婉柔的話來說,葉雷陽一輩子就適合弄幾串燒烤,來幾瓶啤酒,再叫上三五至交,在馬路邊的大排檔吆三喝四。
葉雷陽對此並不反對,他自問本來也不是什麼上檔次的人物,陽春白雪那一套不適合自己,還是下里巴人比較自在。
今天和張國力的會面還算是成功,雖然馮曉剛的闖入有些意外,但實際上最終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葉雷陽很清楚,自己今天的表現已經給那個眼高於頂的傢伙留下了印象,至於後續的話,相信只要他看了那個劇本,就根本不會拒絕自己的。
人一定要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葉雷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也知道馮曉剛想要的是什麼,對於一個喜歡講情懷的人來說,自己拋出去的那個誘餌,是他無法抗拒的。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就是這麼有趣,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是你的,就算繞一個圈,最後還是會來到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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