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殘月 第五章 禍起西南殘月現 中

    已經到了半夜,梁翊離開書桌,換上了一身黑色勁裝。於叔見他又要出門,苦口婆心地勸他:「現在朝廷到處追捕琵瑟山莊的人,殘月更是他們的頭號目標,你出發之前,雲莊主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千萬別衝動,你聽進去了沒有?」

    「沒有啊。」梁翊低頭整理腰帶,回答得乾脆利落。

    「……」於叔像是挨了窩心腳,但他不死心,又勸道:「我的小祖宗,你就安安心心地當你的梁家公子,寫寫字,看看書,好好地活著,不好麼?」

    「嗯,不好。」梁翊又隨便答應了一聲,穿好鞋,衝著於叔粲然一笑,說道:「別人都那麼誇我了,我可不能光聽夸,不幹事啊!」

    「你!」於叔氣急敗壞,威脅道:「回去我就告訴老爺!」

    「嗯,你順便也告訴他的好友黃知縣,讓他直接把我抓走。」梁翊滿不在乎,沖於叔做了個鬼臉,豎起兩根手指頭,笑著說:「有兩萬兩銀子可以拿啊!肥水不流外人田!」

    「唉,你就氣死我吧!」於叔無奈地攤手。

    梁翊吐吐舌頭,說道:「再讓你白天威脅我!」

    於叔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還這麼記仇?」

    「我活到八十歲,還跟你記仇!」梁翊再次燦爛一笑,掂量了下床底的箭筒,說道:「還有五支,啥時候用完了,我就乖乖地待著。」說罷,他推開窗子,跟於叔喊了聲「走了」,便不見了身影。

    於叔捶胸頓足,得了,今晚又要為他牽腸掛肚,徹夜難眠了。

    白天是眾人眼中的梁公子,而蒼茫的夜色中,他是自由灑脫的江湖刺客殘月,相比較而言,他更喜歡後者。為了掩人耳目,他並沒有把殘月弓帶過來,只帶了一把小弓。不過達城還算太平,他在夜色中舒展了半天筋骨,也沒有地方可以行俠仗義;當然,更沒有地方去尋找他的弟弟妹妹。

    他時而越上高牆,時而在屋頂穿梭,有時候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也挺好;四周黢黑,他又在高處,沒人看見他,他反而更加身心舒暢。他路過天香閣,想起常玉嬌,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

    夜已經很深了,她應該早就睡下了吧?

    她彈得一手好琵琶,尤其是她會彈很多金夫人留下來的曲子。每每她彈琵琶,他總能想起華陽城的櫻花祭,想起那裡的勾欄瓦舍,曲觴流水,還有郊外縱馬騎射。

    他端坐在天香閣的屋頂,雙手抱膝,有些悵然地看著天空那一彎明月。

    漸漸的,那明月變紅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則,他又會沒出息地落淚。他長長出了一口氣,站了起來,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城西濃煙滾滾,火光映紅了整個西天。

    西四大街位置很偏,火勢十分兇猛,饒是他飛奔而來,這邊也已經成了一片火海。隔著老遠,他就能感受到一股強烈的熱浪,逼得他無法靠近。而從裡面傳來的悽厲的哀嚎聲,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他環顧四周,這裡是一座廢棄的老宅院,四面漏風,家徒四壁,只有一些無家可歸的烏蘭人在這裡聚居。他們的喊聲越來越慘烈,可是竟然沒有一個大虞人來幫忙救火。

    幸運的是,一直陰沉的天空下起了小雨,火勢一點點弱了下去。他矯健地穿過殘垣斷壁,想看看還有沒有活人,卻只看到燒焦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死狀駭然,觸目驚心。

    一陣窸窣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他一躍而起,敏捷地跳上了院牆外的一棵老槐樹。聽一個聲音低聲說道:「真見鬼了,冬天下什麼雨!如果這些烏蘭人沒死乾淨,蔡知縣還不把我們的腦袋給擰下來?」

    「就是就是,咱們還是先看一下吧!如果有人沒死,那就再給一刀子!」

    梁翊一聽「蔡知縣」,便知他們說的是蔡炳春。他來達城辦差期間,蔡炳春暗地裡使了不少絆子,他有心忍讓,蔡炳春卻越來越過分,梁翊忍他好久了。而如今,蔡炳春為了私吞朝廷撥的烏蘭難民安置費,竟不惜一把火燒死這些烏蘭人。真是太可惡了!梁翊攥緊拳頭,恨不能將他痛打一頓。可眼下最要緊的,是阻止蔡炳春的爪牙,讓他們不要再禍害倖存者了。

    他站在槐樹上,用枝椏遮住了身體。他屏息凝神,專心拉弓,忽見一個少年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少年一看這裡燒成了這幅模樣,又看到了黑衣人,驀地停住了腳步。他在門外愣愣地看著,在院牆裡面,一個小女孩突然從幾具屍體下爬了出來,哭喊道:「哥哥!」


    少年還定在原地,那幾個黑衣人卻衝著小女孩殺了過去。小女孩不過十歲左右,長得小巧玲瓏,而那幾個人都舉著明晃晃的大刀,看架勢是想把小女孩砍成肉泥。

    看到這情形,少年發瘋似的衝過去,絕望地大喊:「玉容!」

    大刀還未落下,一支箭擦過冰冷的夜空,帶著冰涼的雨水,準確無誤地釘在了一個黑衣人的後背上;另一個黑衣人回頭,卻見一支箭衝著自己的臉飛了過來,他大聲尖叫,卻來不及躲閃,箭鏃結結實實地插到了他的太陽穴上;第三個黑衣人已經完全嚇傻了,他忘記了逃跑,好像預知了自己必死的命運,於是乖乖地等著箭插進自己胸膛的那一刻,然後毫無懸念地見了閻王。

    小女孩又驚又怕,又暈過去了。她哥哥剛跑到她跟前,幾乎是同時,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從北門衝進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了小女孩。

    「謝大俠救命之恩!」少年感激不盡,立馬跪下磕頭。

    「陸勛,怎麼樣了?」一個青衣公子跟了過來,他衣著樸實,周身無任何裝飾,可是乍一看,便可知他一身貴氣,並非一般人。

    叫陸勛的年輕人抱著小女孩,低聲說道:「三公子,咱們得趕緊給這個小女孩找個大夫,她被燒傷了,身上燙得厲害。」

    「好。」或許是夜裡太冷,三公子身體吃不消,他咳嗽了幾聲,勉力支撐。他環顧四周,有些遺憾地說:「聽說殘月最近在尚州出沒,今晚想出來碰碰運氣的,誰知近在咫尺,卻愣是沒見到。」

    「如果不救這個小女孩,屬下原本可以追上他的。」陸勛低聲說道。

    梁翊已經從樹上跳下來了,躲在院牆外面,將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雖說他救了那個小女孩,卻被那兩個公子給搶了功,他難免有些鬱悶。不過更鬱悶的是,聽到了他倆的對話,他完全無法露面了。

    陸勛,三公子,這兩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竟然也來達城了……哎,雖不是冤家,可這路怎麼也這麼窄?

    聽到那兩位公子要救妹妹,少年對他們越發感激,來不及處理親人的屍體,便跟著他們走了,只是一邊走,一邊戀戀不捨地往後看。

    梁翊聽著他們走遠了,便從牆後走出來,有些虛脫地站在雨中,看著滿地的屍體發呆。

    雖然師父是大虞有名的得道高僧,他卻對超度一竅不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他默哀了一會兒,便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客棧的路。

    雨都下到心裡去了,整個心情都是濕淋淋的。

    從窗戶翻進房間後,他癱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他渾身已經濕透,不過他內力深厚,一點兒都沒覺得冷。於叔見他心情不佳,也不敢多問他,給他燒了薑湯,嘮叨了兩句,便回去歇息了。

    梁翊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那把名為「清風」的短刀,想起今晚發生的事,自言自語道:「我還是沒找到那兩個孩子,卻好像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耗費時間,你是不是對我特別失望?」

    清風無言,他卻朦朦朧朧地看到,那時他纏著哥哥要這把匕首,哥哥卻不肯給他,笑著說:「『清風皓月』號稱西北雙璧,是琵瑟山莊的林莊主一手打造的,他跟我有緣,才將這一對刀送給我。皓月我已經送人了,清風我可得自己留著!」

    「哥,你就給我嘛!我房裡有很多寶貝,你隨便挑!」他撒嬌道。

    「呵,你那堆廢銅爛鐵,有什麼稀罕的?」哥哥不屑地說。

    「我不管,我就是想要這把匕首,你不給我,我就賴在這裡不走了!」他賭氣說道。

    哥哥看看精緻的匕首,又看看可愛的弟弟,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這把匕首可以送你,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依得依得,你說!」弟弟來了精神,眼睛顧盼生輝。

    「林充陽前輩是聞名天下的大俠,你拿了他的刀,就要常存俠義之心,多做正義之舉。如果你以後不做領兵打仗的將軍,就要做一個行俠仗義的俠客,明白了嗎?」哥哥一本正經地說。

    「好!」他拍著手跳了起來,接過哥哥手中的小匕首,心花怒放。

    從回憶里醒來,梁翊才發現眼眶有些濕潤了。不過他想起哥哥跟他講的那些話,便釋然了很多——管他功勞是誰的,反正自己問心無愧,對得起良心,就足夠了。

    他將小匕首放在一旁,閉上雙眼,可是睡意卻遲遲不來。他聽見有人掠過房頂,兵器劃破夜空的沉寂,雖然只是一丁點聲音,可他卻聽得分外清晰。他輕輕起身,走到窗邊,仔細地聆聽外面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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