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的南門房靜得可怕,梁翊一直強裝鎮定,直視著趙佑真。趙佑真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聲音也格外嚇人:「誰給你的膽量,讓你跟朕說這些?」
梁翊面無懼色,說道:「所有人都不讓我說這些,可我偏要說。我說的是事實,死了就死了,我也不後悔。」
趙佑真冷笑道:「你是不是以為朕真的不敢殺你?」
「不是不敢殺,而是捨不得殺。」梁翊目光澄澈,動情地說:「我認識的皇上,是一個明事理、辨是非的明君。」
趙佑真臉龐抽動了兩下,轉過身說道:「朕忍你好久了,實在不想再忍下去了。」
梁翊渾身冰涼,失望地說:「那好吧,您殺了我,您眼前也清淨了,我也不用提心弔膽了,也不會有人因為我而受罰了。」
趙佑真氣得想要吐血——他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求饒!一點兒都不給自己台階下!想饒都饒不了他,簡直可惡!趙佑真忍了又忍,把罵人的話咽了回去,平靜了一會兒,才冷冰冰地說:「現在想死,還沒那麼容易。等你打完仗,朕再殺你不遲!」
梁翊本來萬念俱灰,沒想到還有這種轉機。他原本餓得頭昏眼花,此時卻覺得耳聰目明,他跪在地上不停地謝恩:「謝皇上不殺之恩。」
「如果下次再敢這麼放肆,朕就不會再給你機會了,直接拖出去砍頭!」
「臣記住了,不會再放肆了!」
梁翊開心得像個孩子,趙佑真也笑了。雖然梁翊剛剛說的那番話,讓他心裡很不痛快,可他不想跟梁翊計較。而且他承認,梁翊說得很對,自從認識了了塵之後,他確實疏於政務,他也察覺到了大臣的不滿,只不過眾臣都不敢明言。敢在帝王面前說真話的人,都是難得的忠臣。趙佑真不會當眾承認自己的錯誤,但忠言逆耳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梁翊這樣的臣子,也是很可貴的。
他見梁翊那麼個大個子,卻瘦成了皮包骨頭,心中也有諸多不忍,便說道:「先去弄點吃的吧!」
梁翊開心地說:「不了,我要回家,和映花一起吃飯!」
他笑得如此明朗,像一個迫不及待要回家的小男孩兒,全然忘了剛才的驚險,也忘了他面對的是一個帝王。趙佑真怔怔地看著他,喃喃道:「那就快回去吧!」
梁翊謝了恩,健步走了出去。他並沒有先回家,而是去看了祿喜。祿喜的房間很冷清,他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一條薄薄的杯子蓋在腰間,露在外面的雙腿不由自主地顫抖著。他一聽到動靜,趕緊睜開了雙眼。一見梁翊走來,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笑臉,比哭還要難看。
「祿公公…」梁翊充滿了愧疚,半跪在祿喜床前,關切地問道:「傷得要不要緊?太醫瞧過沒?」
祿喜疼得臉都變形了,卻強裝輕鬆地說:「皇上還是很心疼奴才的,剛打完就找太醫過來瞧了。太醫給敷了藥,我也吃了內服的藥,梁指揮不用擔心。」
梁翊聽他聲音發飄,說話斷斷續續的,便知他疼痛難忍。他寬慰道:「你先忍一忍,我認識一位神醫,她對治療外傷頗有心得,我讓她開一副藥,你保證就不疼了!」
祿喜確實疼得快要昏過去了,聽到梁翊的話,便強忍疼痛說道:「那就多謝…多謝梁…」
他說得太費勁,梁翊便勸住了他:「我知道你疼得厲害,不用再說啦!你好好歇著,我明天一早就來看你。」
祿喜拽著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開心地說:「梁指揮能和公主團聚了…真…真好!」
梁翊感動地說:「這都是託了祿公公的福!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要怎麼感謝你了!」
祿喜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不用客氣,梁指揮也救過我很多次,我能回報一次,也算了了一個心愿!」
梁翊拍了拍他的背,笑道:「細數起來,還是你救我更多。我也稀里糊塗的,不明白你為什麼一次次出手相救。」
祿喜嘿嘿笑了幾聲,有些羞赧地說:「真的沒有什麼原因,我自己都不知道。」
梁翊見他神色疲憊,便體貼地說:「好吧,我把你當作小兄弟,就不跟你客氣了。你好好養傷,我明早再來看你。先歇著吧!」
祿喜吃力地點點頭,笑著說:「你把我當兄弟,那我可以叫你一聲梁大哥了?」
「當然可以!」
祿喜心滿意足地笑了,又正色道:「梁大哥,我有件事情要提醒你,你一定要當心王公公!」
「王公公?王如意嗎?」
「是他,雖說在背後說人壞話不好,可他真是個很奇怪的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是一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祿喜說著說著便激動起來,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幾欲昏厥。梁翊急忙給他蓋好被子,勸道:「從他上次倒戈我就看出來了,他應該不是一般人。你安心養傷,我心裡有數。」
祿喜無力地點點頭,梁翊不忍再打攪他,便輕輕關上門,朝宮門走去。八月下旬的夜晚,涼風入骨,梁翊衣衫單薄,卻沒覺得冷,他要趕緊回家,跟妻子一訴衷腸。梁府上上下下顯然沒想到他能回來,小廝忘了通報,余叔匆匆過來迎接他,卻愣住了——這個瘦骨嶙峋的年輕人,會是駙馬爺?
映花扶著大肚子,忙不迭地迎了出來,梁翊溫暖地看著她,映花的臉色卻變了。梁翊對這個表情再熟悉不過了——這可是她放聲大哭的前兆。
他一個箭步衝上去,趁映花大哭之前,一把將她抱起。映花被嚇了一跳,可丈夫的臂膀堅實有力,她躺在他臂彎里,幸福地挽住了丈夫的脖子。梁翊趁機吻了她的額頭,說道:「小公主,我又讓你擔心了,要打要罵都由你,你別生氣就行。」
「我不生氣。」映花委屈地說道:「我就是擔心你,怕你吃不飽,怕你生病。我一擔心,你兒子也不老實,在我肚子裡踢來踢去的,快把我肚皮踹破了!」
梁翊抱著妻子回臥房,心疼地說:「等他出來,先揍他一頓,再讓他欺負我的小公主。」
映花心裡甜得快要溢出蜜來,到了臥房也不肯下來,兩隻手還掛在丈夫脖子上,甜甜地看著丈夫,說道:「那是我夫君的兒子,不准你打他!」
「好,小公主不讓打,那就饒了他!」梁翊把妻子放在床上,俯身說道:「我餓了。」
映花盯著丈夫英俊的臉龐,痴痴地笑了起來:「是哪裡餓了?是這裡,還是…」
映花指著丈夫的嘴,眼睛卻不懷好意地往下瞥。梁翊知道她要說什麼,便抓住她的手,邪氣地說:「哪兒都餓了,小公主能餵飽我嗎?」
映花羞紅了臉,嬌羞地說:「討厭!」
梁翊哈哈大笑起來,映花讓小桃準備飯菜。小桃正聚精會神地聽著夫妻二人的情話,一聽公主吩咐,嚇得一個機靈,飛快地跑去了廚房。黃珊珊還在品嘗自己做的紅燒肉,一隻胳膊夾菜,另一隻胳膊夾著一個狗頭,自己吃一塊,往狗嘴裡丟一塊。小黑哪兒夠吃的?饞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黃珊珊一聽翊哥哥回來了,也不顧小黑了,拔腿就往和昶居跑。小黑跑得比她還快,趕在她前頭,猛地撲到了主人懷裡,親昵地吐著舌頭。
黃珊珊明明很擔心,嘴上卻說道:「看來,某些人不光是塊挨打的骨頭,還是個坐牢的命!」
梁翊彈了她腦門一下,生氣地說:「你哥死裡逃生,你就這態度啊!」
黃珊珊不服氣地說:「明明是你脾氣太硬,害得大家都為你提心弔膽。」
梁翊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便沖她做了個鬼臉,一本正經地逗起了小黑。他摸著小黑下巴上的一圈肉,小黑則親昵地舔著他的手。梁翊笑道:「小黑,我離家的這些日子,你怎麼胖得跑都跑不動了?你可千萬當心,別跟某些人學,胖得連自己腳尖都看不到。聽到沒?」
小黑眨眨眼睛,不管聽沒聽懂,先吐出了舌頭。黃珊珊快被他氣哭了,舉起胖乎乎的小拳頭,衝著梁翊背後就砸了過去。梁翊愜意地說:「這有肉的手就是不一樣,砸在身上跟按摩一樣,可舒服了。來來來,再往左邊點兒!」
黃珊珊氣得漲紅了臉,拳頭砸得更猛烈了。梁翊假裝被打疼了,嘴上卻調侃道:「喲,你怎麼比小黑還凶?怪不得人家小金子都不來找你了!」
黃珊珊打累了,又被他調侃得心累,遂鑽進映花懷裡,抽抽搭搭地說:「我要殺了翊哥哥!」
映花正笑著觀看兄妹二人鬥嘴,一聽黃珊珊這麼說,立刻正色道:「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小桃端上了飯菜,梁翊一邊吃,一邊不以為意地說:「別怕,聽說她從小到大,發明了一千種殺死我的方法,可我也活得好好的啊!」
黃珊珊一聽,急忙辯解道:「嫂嫂,你別聽他瞎說,是他先說他有一百種氣死我的方法,我才那麼說的。」
「不對,明明是你先跟我挑釁的。我整天忙得很,怎麼可能無聊到跟你扯皮?」梁翊夾起一塊紅燒肉,讚嘆道:「映花,你是不是又找了新廚子?這些飯菜的味道比以前清新多了!」
映花掩面笑道:「這新廚子啊,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黃珊珊瞪著哥哥,惡狠狠地說道:「那是小黑吃剩下的,反正丟了也浪費,你就吃了吧!」
梁翊把含在嘴裡的肉吐了出來,嚷嚷著要好好收拾她一頓。黃珊珊無比得意,笑著跑了出去,小黑也跟在她身後,給她保駕護航一般。映花笑得捂著肚子,說道:「你們倆就是這麼從小打到大?」
「不,總是她單方面挑釁我!」
映花又大笑了幾聲,才有些傷感地說:「我這輩子,怕是體會不到這種親情了。」
梁翊知道她想起了自己的哥哥,剛要安慰她幾句,卻猛然想起剛才跟皇上說的話——他馬上就要西征了。
黃珊珊帶著小黑在院子裡嬉鬧,歡快的狗吠聲不絕於耳。妻子還坐在眼前,含情脈脈地注視著自己。飯菜還飄散著香味,可梁翊卻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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