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暄十四年的四月十五日,安瀾城的戰火終於熄滅,百姓也從地獄重回人間。蔡珏留下一部分人馬駐守安瀾城,聚集在翠屏山上的百姓也陸續回到了自己家中。夕陽西下,城中有人來回奔走,街頭巷尾有了些許活力,裊裊炊煙在一片廢墟上升騰,溫暖的光影治癒著這座千倉百孔的城市。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可戰爭帶來的創傷不可磨滅,已經給這座城市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蔡珏如他承諾的一般,在寫給朝廷的軍報中,如實地匯報了楚寒堅守城池、梁翊斬殺夜秦主帥黎俊、救出公主的一系列事跡,寫上了青翎軍的戰績,並說明越王一案疑點重重,希望朝廷重新徹查。
這一封軍報,猶如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水面,瞬間便激起了巨大的浪花。一心等著兒子捷報的蔡贇聽到這份軍報,居然神色如常,依舊跟官場同僚談笑風生。只是眾人不知,他私底下派了幾路人馬殺到越州,讓兒子好好學習寫公文,寫完的公文必須要給他這位父親過目。
不知是蔡珏對這方面愚鈍,還是他一心跟他父親作對,在基本肅清殘留的夜秦人之後,他又給朝廷寫了一封軍報,將這次越州戰役的始末寫得清清楚楚,並在末尾寫道:「此次夜秦大敗,乃越州百姓之功勞,外加青翎軍浴血奮戰,加之夜秦內亂,不得不匆匆退兵。珏長途跋涉,錯過戰機,除肅清外,無任何作為……」
這封軍報依然呈到了趙佑真面前,讓人稱奇的是,在眾人面前,蔡贇依舊沒有生氣,反而非常坦誠地說,自己的兒子到達越州的時間已經很晚了,並沒有像朝廷希冀的那樣立下戰功,還請天子恕罪。
趙佑真倒不關心蔡珏如何,他只看到了「青翎軍浴血奮戰」,便勃然大怒,跟夏太后對質,指責她不該冒然殺死越王。夏太后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她拉出了一堆主張越王有罪的大臣,當然這裡面沒有蔡贇。夏太后怒斥這些寫奏摺的大臣,讓他們查明真相,以便堵住悠悠眾口。不過他們查著查著,拖得時間越來越長,為越王奔走呼籲的人也沒耐心等下去了,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梁翊並沒有馬上離開越州,他也不關心朝廷動向,他最迫切的就是想要治好映花的眼睛,他甚至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焦慮過,一想起那雙眼睛,他就茶飯不思,寢食難安。
禍不單行,映花的眼睛還沒好,雲冉又生病了。他上吐下瀉,高燒不止,四肢不停地抽搐,一看便是霍亂的症狀。雲彌山想起來了,那天夜秦人來的時候,一個病人吐了雲冉一身,想必就是那時感染的。他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寫信讓妻子來一趟。
雲冉在夜裡也發作得厲害,肖大夫寸步不離地守著他。雲彌山實在不忍心看兒子遭受病痛的折磨,便走到院子裡,對著星空長吁短嘆。梁翊見他背影蕭索,便過來陪他。雲彌山強裝笑顏,跟他吐露心聲:「你說,雲冉現在這樣,算是我機關算盡的報應嗎?」
梁翊立馬搖頭:「不算。」
「你知道你師父當年為什麼出家嗎?」雲彌山冷不丁地問道。
「嗯,知道一點。」
「他自知殺人太多,難逃上天懲罰,為避免禍及家人,他便選擇了出家修行,多做善事,希望以此為家人積德。」雲彌山緩緩說道:「他當時稱霸武林,乃一代梟雄。他的朋友勸他,這一生放浪江湖,生死由天,何必顧慮太多?可他終究還是放心不下家人,便義無反顧地出了家。可即便如此,林夫人還是很早就去世了。林莊主不停地自責,說自己連累了夫人。」
「師父有時候想得太多了。」梁翊小聲說道。
「不,如今我看到雲冉,方才體會林莊主當時的心境。眾生平等,我算計別人,老天自然也會來算計我。當然,報應到我家人身上,才是對我最重的懲罰。」雲彌山無奈地說。
「莊主,不,佑元哥,你想多了,雲冉一定會平安的。」梁翊急忙寬慰道。
「算了,後悔也沒用,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我知道你有時候也會怪我,可我沒辦法。」雲彌山苦笑了一聲,跟他說:「去找映花吧,那丫頭也怪可憐的。」
梁翊無法反駁他,便點了點頭。最近幾天,映花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著,梁翊就坐在她身邊,握著她白嫩纖細的小手,看著她微微翕動的鼻翼,數著她濃密的長睫毛,一坐就是一夜。看著映花的時候,他也會煩惱——為什麼她偏偏是夏太后的女兒?以後要怎麼把她娶回家啊?
「大魔王……」映花輕聲喚道。每次聽她叫自己「大魔王」,梁翊的心臟就像打翻了蜜罐子一樣,甜蜜全都溢了出來。
「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我只是怕你走了。」映花睜開眼睛,轉過頭來,心酸地說:「大魔王,如果明早一醒過來,我就能看到你,那該多好啊!」
「映花,你別著急,我一個姐姐是神醫,她正在來越州的路上了,只要她來,就肯定會治好你。」
「嗯。」映花溫順地點點頭,說道:「我曾經想讓眼睛瞎了,沒想到,如今真的瞎了!」
「胡說什麼呢?」梁翊嗔道。
「八歲那年,母后強行把我送到瑜伽寺,讓我代發修行,為大虞祈福。我心裡明白得很,是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母后故意把我送走的。你不知道山裡有多寂寞,我都快忘了怎麼說話了,陪伴我的只有師父送給我的琵琶。十五歲那年,皇兄費了好大週摺,把我接進皇宮,那時我反而不適應了。因為在皇宮裡,我看到了母后和那些大臣的所作所為。我常常想,我眼睛瞎了該多好?看不見,也就不會煩惱了。所以我辜負了皇兄的好意,又回到了瑜伽寺,很少回皇宮。」
梁翊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告訴我,你八歲那年看到了什麼嗎?」
兩條淚痕順著映花瘦削的臉頰流了下來,她哽咽道:「她在千秋殿,跟大臣們說,要徹查金家一案,讓直指司保護好金家人,不可委屈了忠良;可一回到鸞鳳宮,她就指使蔡贇去殺了金家全家……」
「我當時躲在窗子底下,想等她議完政事,便去求她放了金世安……我萬萬沒想到,母后竟然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氣不過,哭喊著說她是個大騙子。她和蔡贇都慌了,她哄我,說是我聽錯了,我竟然還信了她,便不鬧了。結果一覺醒來,我就在轎子裡了,送我去瑜伽寺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我想問問金世安怎麼樣了,都沒人問。」
想她身為皇室中唯一的小公主,自幼錦衣玉食,天真爛漫,受盡所有恩寵;卻在一夜之間,被強送到荒山野嶺,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從此無人問津……那時她才八歲,她該有多害怕啊!
梁翊拭去映花眼角的淚水,聲音也有些哽咽了:「公主殿下,我向你保證,以後再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你為金世安做了這麼多,他會在天上庇佑你的。」
聽他安慰,映花破涕為笑:「有大魔王在身邊,我自然是放心的。不過我剛才提起那個小魔頭,你不要往心裡去,也不要吃醋,好不好?」
「我哪兒有那么小氣?誰還沒有個竹馬舊友啊?」梁翊颳了她的鼻子一下,笑著說道。
「嗯……以後我可能還會提起他來,你不要生氣,畢竟……」映花又「看」了梁翊一眼,才害羞地說:「畢竟,我只喜歡你一個。」
梁翊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甜蜜,吻了映花額頭一下,她嘿嘿笑了起來,又認真地說:「大魔王,如果我眼睛能治好,我要學武功,你教我好不好?」
梁翊霸氣地說:「你不要學,我來保護你。學武很苦的,我捨不得你吃苦。」
映花固執地搖了搖頭:「我不,你是大俠,以後要救好多人,我可不想拖你的後腿。就算我學得不好,可我至少能自保,不會讓你分心。」
梁翊心中感動,便又吻了她一下,摸了摸她的頭,甜蜜地說:「怎麼會有這麼善解人意的小公主?」
映花開心地笑出了兩個梨渦,說道:「大魔王,你什麼武功最厲害?」
「弓!」
「那好,我就要學弓!」
雖說她此時說得自信滿滿,可想必也會像黃珊珊一樣,練兩天就不練了吧!梁翊也不打擊她了,只是答應了她,便哄她睡了。眼下沒人說話了,無數的念頭在腦海里盤旋——爹娘還好嗎?於叔回到家了嗎?黃珊珊那丫頭瘦下來了嗎?常玉嬌和玉衡在達城好不好?那個惹是生非的吳不為,又到哪裡浪去了?當然,還有他的弟弟妹妹,在等著他去解救嗎?
這場戰爭也就一個月,他卻感覺過了好幾年。仿佛知道他心中焦慮,雲彌山突然在外面輕聲喚他,他急忙走了出去。
「莊主,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雲彌山手中握著一隻灰色的鴿子,一臉興奮地說:「小翊,你的妹妹,應該是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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