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海的辦事效率很高,第二天早上杜秋去還衣服的時候,他已經搞回來了一卷三米左右的可水洗牛皮紙,然而兩相一對比,卻發現不管是手感還是質感都差了很多,沒有那種以假亂真,讓人以為是皮革的效果。
「奇怪,這已經是市面上最好的可水洗牛皮紙了,杜秋,你找你朋友問問,看他到底是從哪裡弄來的。」
「我問過了,他說是從歐洲一個小公司訂購的,那個公司現在已經關門歇業了。」杜秋一邊敷衍,一邊對照著自己的記事本觀察,琢磨了半響之後問道:「海哥,你知不知道什麼墨水可以在這種紙上面寫字?」
「墨水不行,但有一種畫畫用的顏料可以,教育超市里就有賣的,不過有點貴。」
「這樣的話,那事情就好辦了,材料差一點沒關係,我們可以用別的來補救。」
蘇文秀今天值晚班,白天也在家,聞言問道:「怎麼補救?」
「一張空白的紙只值幾分錢,但是寫上書法之後能賣幾十塊甚至幾萬塊,咱們可以在封皮上寫一些藝術字做裝飾,大學生都喜歡附庸風雅,只要字寫的漂亮,詞編的文藝,肯定有人買單。」杜秋找了張和記事本大小差不多的白紙,用鉛筆在上面寫了四行豎排字,舉起來問道:「蘇老師,如果把這樣的詞句寫在記事本的封面上,你會不會買?」
「時光,濃淡相宜,人心,遠近相安。」蘇文秀輕聲念出他寫的詞語,側著頭品味了一會之後說道:「挺好的,如果字很漂亮的話,我會買。」
「記事本才值幾個錢,賣一百本也不如我修一台vcd賺的多。你們倆做吧,做好了留兩本給慧慧。」
1994年全中國只有萬燕一家公司生產vcd,一年的總產量才兩萬台左右,供不應求,每台售價要四五千,蘇文海的那台vcd是2200塊錢從舊貨市場淘回來的,修好之後以3000的價格賣掉了,淨賺了800塊,爽的不得了,再加上昨晚惡補了理論知識之後,水平大漲,現在滿腦子都是修電器賺大錢的想法,對做記事本興致缺缺,蘇文秀則與之相反,興致勃勃的幫忙出謀劃策:「這些彈性繩子圖書館裡有,捆書用的,我可以幫你弄一些回來……顏料和鉛封教育超市里都有……小掛件北門外的飾品店裡很多……」
杜秋是個眼高手低的人,動手能力比較弱,雖然以前親眼目睹過製作記事本的全過程,但事到臨頭仍舊覺得無處下手,見蘇文秀很有興趣,於是拉她下水,說道:「蘇老師,不如咱們合夥做這筆生意吧?」
「合夥?」
「吶,封皮的邊緣要縫起來,我不會針線活,你應該會,對吧?」杜秋等她點頭後,掏出50塊錢放在桌子上,說道:「咱們倆各出50塊錢去買材料,然後你縫線,我寫字,一起做,一起賣,賣完了對半分錢,怎麼樣?」
「這主意不錯,我看行。」蘇文海在後面幫腔道:「小妹,你反正在家無聊的很,不如找點事做,50塊錢哥幫你出。」
「我自己有錢。」
蘇文秀做事很有條理,讓杜秋去買毛筆、顏料以及裝飾用的小掛件,自己則去採購其餘的東西,只用了半個小時就搞定了所有材料,然後兩人開始依葫蘆畫瓢做記事本的封皮,封皮看起來很簡單,就那麼幾個步驟,但做起來卻挺麻煩的,因為越簡約的東西容錯率越低,細節只要出一點問題就會破壞整體的美感,試了四五次之後,才終於做出來了一個比較完美的樣品。
「還是沒有你的那個好看。」
「已經很不錯了。」杜秋自己倒是挺滿意的,他拿起毛筆,蘸了點黑色的顏料當墨水用,笑著說道:「這是咱們的第一個產品,封皮上寫大功告成四個字怎麼樣?」
蘇文秀的面頰莫名其妙的紅了起來,抿著嘴唇說道:「還是寫你剛才編的那個吧。」
「那不是我編的,那是明朝文學家陳繼儒在《小窗幽記》裡寫的。」
杜秋解釋過後,靜氣凝神,懸腕提筆,在封皮右上方寫下了四行錯落有致的楷書小字,寫完一看,本來有些樸素和土氣的記事本立刻變的精緻和文雅了起來,蘇文秀眸子發亮,輕輕拍了拍手,誇讚道:「字寫的真漂亮。」
蘇文海湊熱鬧,端著茶杯過來看了看,說道:「你這字學的是褚遂良吧?」
「海哥好眼力。」
「我以前在學校印刷廠上班,廠里開工不足,一年到頭沒事幹,有幾個老傢伙們天天上班練書法,看多了知道點皮毛。」蘇文海還真懂一些書法知識,點評道:「褚遂良的書法想要寫好非常難,你這幾個字比那些老頭子寫的要好看,練過很多年吧?」
是練過很多年……
親爹林大偉是個暴發戶,賺了錢之後只會吃喝玩樂,沒什麼高雅追求,但親媽杜春華出自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很重視傳統文化,杜秋從小就跟著她學書法,斷斷續續的練了十多年,水平雖然不算很高,但妝點門面沒問題,褚遂良是初唐四大家之一,其書法端莊秀麗,流暢靈動,被認為是「字里金生,行間玉潤,法則溫雅,美麗多方」,很符合現代年輕人追求華麗的審美觀,也很適合來書寫文藝情調的句子。
有了經驗之後,接下來就熟練了很多,到下午5點多的時候,兩人一共做了八本出來,杜秋給每一本都題上了諸如「明月直入,無心可猜」「唯有愛與青春不可辜負」之類的古詩或者小清新短句,蘇文秀正值少女心爆棚的雙十年華,每一本都愛不釋手,翻來覆去的挑了半天,最後留下了第一本,杜秋拿了兩本出來丟給蘇文海,然後指了指剩下的五本,說道:「蘇老師,你在社科人文圖書室上班,那裡的讀者應該比較喜歡這種記事本,你等會帶過去賣試試,看有沒有市場。」
「賣多少錢一本?」
牛皮紙是蘇文海從朋友那裡免費弄來的,繩子是蘇文秀從圖書館免費拿的,毛筆和顏料可以用很多次,小掛件幾毛錢一個,內芯紙一塊錢一本,如果不算人工費的話,每個記事本的成本還不到2塊錢,杜秋直接乘以10,說道:「賣20塊一本試試。」
蘇文秀嚇了一跳,猶豫道:「這麼貴?」
「這種本子靠創意取勝,沒什麼技術含量,很容易被人仿造,趁現在沒有競爭對手,賺一點是一點,先賣20塊錢試試,如果賣不出去再降價。」
蘇文秀晚上6點換班,她用電飯煲煮了一鍋清湯雞蛋面,吃過之後就準備去上班了,沒有了幫手,杜秋一個人做不了,於是跟著離開了,圖書館坐落在學校西門附近,和租的房子是同一個方向,兩人一路走一路研究如何改進制造工藝,在到達圖書館的時候,杜秋問道:「蘇老師,六樓是不是有個計算機房?」
「有的,怎麼了?」
「我的學生證丟了,能不能借你的工作證登記一下?我想去玩會電腦。」
蘇文秀抬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吧?」
這妹子挺敏銳的嘛……
杜秋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不動聲色的反問道:「為什麼這麼說?」
蘇文秀抿嘴一笑,笑容中充滿少女的狡黠和俏皮,說道:「我高中畢業之後就在圖書館上班,上了快兩年了,從來沒有一個學生喊過我蘇老師,所以你肯定不是我們學校的,因為大學生都很傲氣,不像你這麼沒臉沒皮,喊比自己小的人叫老師,而且還一直喊個不停,我有那麼老嗎?」
90年代還沒擴招,大學生都是天之驕子,不像20年後滿大街都是,物以稀為貴,肯定比較傲氣,杜鞦韆算萬算,沒想到在這裡失算了,好在他臉皮厚,哈哈一笑,說道:「你當然不老,我只是喊順口了而已,以後不喊你老師了……你看我像什麼人?」
「不知道,不過我看你比我更像老師。」蘇文秀並沒有追問杜秋的身份,她步履輕快的走進了圖書館,說道:「六樓的計算機房管理很嚴的,你就算拿著我的工作證也進不去,我帶你過去吧。」
確實很嚴,其他圖書室的服務台都設在裡面,而計算機房的服務台設在外面,單獨有一個類似門衛室的小屋子,窗口處擺著一台登記用的電腦,旁邊還貼著「未經登記,禁止入內」的警示語,杜秋看著笨重而又厚實的灰色crt顯示器外殼,心頭泛起久違的親切感,大步走上前去,用雙手撐著窗台,探頭去看電腦屏幕,發現是一款畫面很粗糙的策略遊戲,正聚精會神玩遊戲的管理員被他嚇了一跳,丟開鼠標,抬頭喝道:「你幹什麼?!」
「抱歉,抱歉。」杜秋退後兩步,舉著雙手問道:「這是《三國志》幾?3還是4?」
管理員看樣子是個勤工儉學的學生,身形偏瘦,戴著眼鏡,臉色蒼白,似乎很久沒見過太陽了,又似乎是剛才玩的太專心,真的被嚇到了,臭著臉沒理杜秋,不過看到蘇文秀之後,表情又緩和了下來,說道:「上機一小時兩塊錢,把證件和押金拿過來登記。」
「哥們,這裡能不能上網?就是那個internet網。」
「不能。」
雖然在問之前就知道了答案,但杜秋仍舊忍不住嘆息了一聲,因為如果連雲大的計算機房都不能上網的話,那麼整個雲城——或者說整個三江省——都找不到可以上網的地方,沒有網絡,讓宅男情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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