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溝水)東南徑安昌城西,漢成帝河平四年封丞相張禹為侯國」。初始元年(8年),王莽廢安昌侯國為縣。今漢省安昌入朗陵縣。
李通為防汝南、潁川黃巾,立營城中。所部稱「義軍」,或稱「義賊」。與「宗賊」最大不同,便是一個「義」字。
義賊和宗賊,皆屬私兵性質。朱儁為交州刺史時,亦曾在本郡檢選家兵五千,攜往平叛。然與朱儁家兵最大不同,義賊和宗賊首領,並無誥命在身。屬於非法組織。然若聲勢浩大,屢敗官兵,終歸會等來一冊誥命。如白波、黑山首領,皆獲朝廷任命,便循此例。後世美其名曰:「招安」。
正應了那句:「竊鉤者誅,竊國者侯。」又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黃巾逆亂,群盜蜂起。郡縣秩序,蕩然無存。長吏多棄官,翻牆而去,鄉民唯有依附豪強大姓,結社自保。比起豪強地主,鄉野百姓更願依附豪傑。李通便是如此。
安昌城外。郭嘉儒服縑巾,單人匹馬,趕到城下。
門前鄉勇,握韁喝問:「何人入城!」
「在下陽翟郭嘉,奉我家公子命,拜見李渠帥。」郭嘉順勢下馬。
「你家公子,是何人也?」鄉勇又問。
「洛陽宋公子。」郭嘉笑道。
「洛陽……宋公子。」鄉勇似有所悟:「等著!」
小跑入城,須臾又狂奔而出:「足下請隨我來。」
「請。」郭嘉含笑點頭。
安昌本是侯國都邑。城高牆厚,內外二郭。極利固守。城內居民,雖面有飢色,卻服帽齊整,並無異樣。顯然,未受恫嚇脅迫。郭嘉這便心安。
內城侯府,便是李通大營所在。
郭嘉一介書生,未曾佩劍。衛兵抬眼掃過,這便放入。
登堂入室。見上首端坐一人,闊面重頤,濃眉無須,英武而年少,郭嘉趨步近前:「陽翟郭嘉,拜見渠帥。」
「足下從陽翟來?」李通問道。
「非也,乃從潁陰來。」郭嘉答曰。
「哦?」李通又問:「既是陽翟人氏,為何別居潁陰。」
「因隨我家公子,往來陽翟、長社、潁陰三縣。今欲南下陽安,路經此地,特來拜見。」郭嘉答曰。
「莫非你家公子,便是佩五縣令印,為五縣主取食的宋明廷。」話已至此,李通焉能不知。
「然也。」郭嘉從袖中取名帖,雙手奉上。與一般竹質名刺不同,此帖乃薊紙製成。四周包裹蜀錦,居中名字皆為燙印。此名帖乃薊國高官專享。臘賜時,千石以上方得發放。
「足下所為何來。」李通細看名帖,又問道。
「特來說降。」郭嘉開門見山。
「哦?」李通一愣:「你家公子雖佩五縣令印,卻與我朗陵並無瓜葛。莫非欲使我為長公主家奴否?」
「非也。」郭嘉笑道:「欲使渠帥為國效力。」
「汝南乃大漢一郡,何來一國。」李通自當問個明白。
郭嘉又道:「管子曰:『以家為家,以鄉為鄉,以國為國,以天下為天下。』是為『家國天下』也。既為漢人,又焉能無家國。」
李通輕輕頷首:「明廷如何使我『為國效力』。」
郭嘉答曰:「公子欲拜渠帥為陽安都尉,秩比二千石。麾下部曲,皆編為大漢兵卒。守備一方。」
「令公子不過千石令,如何能舉我為都尉。」李通不解。
「我家公子單車入城,已定三縣。先後舉數人為校尉,都尉。既命郭嘉前來,又豈能獨令渠帥例外。」郭嘉答曰。
李通聞言,不禁沉思。三縣之事,亦有耳聞。洛陽貴公子一道敕令,便使黃巾渠帥,舉眾來投。安民屯田,三縣大治。此人身份神秘,只說貴不可言。卻無人知其出身。頗多神秘。
李通素來謹慎,焉能不生疑:「敢問足下,令公子可是太平道中人。」
郭嘉亦不禁一愣:「渠帥何出此言?」
「實不相瞞。我與黃巾賊眾,時有往來。且與大帥吳霸,頗有仇怨。此人時常下山襲擾,並與劉辟、龔都等黃巾餘部,遙相呼應。合稱『汝南群寇』。故深知黃巾眾秉性:因屢遭圍剿,死傷無數,汝南黃巾各部『只信黃巾,毋信赤(幘)』。令公子若僅是洛陽貴胄,又豈能令黃巾,輕易歸降。」
《後漢書·輿服志下》:「武吏常赤幘,成其威也。」時下赤幘,多指官兵。
李通言下之意,黃巾與漢庭勢不兩立。如何能投靠五位大漢縣主。若大軍圍剿,迫不得已,還好說。洛陽貴公子不過單人輕車,空口白牙。單憑一道敕令,如何能令一眾黃巾宿賊,心悅誠服。若非有詐,必有隱情。
「渠帥既有所問,在下便嘗試作答。」郭嘉言道:「黃巾彼時勢大,欲奪天下。然兵敗如山倒,大賢良師及各方渠帥,先後殞命。今淪落深山,早已不復先前。之所以『只信黃巾,毋信赤』。竊以為,乃因人人喊打。便如渠帥,亦與之為敵。黃巾焉能輕信他人。然我家公子,卻不同。」
「令公子有何不同?」
「我家公子輕車入城,先補官吏薪俸,又擲百萬營城。便是賒取糧秣,亦約定三倍償還。此行,只為長公主取食,全天家體面。」言及此處,郭嘉笑問:「敢問渠帥,體面值幾錢?」
「生死一線,存亡之間。必拼死一搏,無所不用其極。要體面何用?」李通答曰。
「飢不擇食,寒不擇衣;慌不擇路,貧不擇妻。」對落草為寇的黃巾而言,生存存亡才是頭等大事,所謂「體面」一文不值。
「誠如渠帥所言。黃巾餘眾,之所以『只信黃巾』,只因所遇官兵鄉勇,皆欲取其首級,邀功請賞。此乃世俗之舉。唯我家公子,為全天家體面。換言之,必不會拿首級邀功請賞。乃高士之舉。子曰:『行已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我家公子既『不辱君命』。黃巾眾焉能不信。」
郭嘉所引,出自《論語·子路篇》:
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黨稱弟焉。」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踁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曰:「今之從政者何如?」子曰:「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注1)
孔子言下之意,「士」有三等。下士,言必信,行必果。中士,宗族稱孝,鄉黨稱弟。高士,行己有恥,不辱君命。
郭嘉言外之意,公子非但:言必信,行必果;宗族稱孝,鄉黨稱弟;且還行己有恥,不辱君命。
何為君命?為五縣主取食,全天家體面。不為取黃巾首級,邀功請賞。一言蔽之,有更崇高的追求。
敕令既出,黃巾餘眾,焉能不信。
李通輕輕頷首:「不辱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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