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中的雪已如鵝毛般翻飛,夾雜在寒風中掩蓋住了這座城的繁華和萬家燈火。
「鐺……鐺……」
而在這座城靠北的一個偏僻位置,一間鐵匠鋪還在燒著通紅的碳火。
鐵匠鋪不大,前面鋪子後面是個小院,鋪子能容納十數人的樣子。
而裡面,一個青年正赤裸著上身捶打著那燒紅的鐵塊,灼燙的汗水剛一滲出毛孔便被爐火蒸乾,而爐火之下映出的是他那稚嫩的面容,看樣子不過雙十年紀。
在青年反覆的錘鍊中,那鐵塊慢慢變薄,而後摺疊再次捶打,溫度冷了便放入碳火中而後燒的通紅復又拿出來,如此反覆多次,那鐵塊也被反覆錘鍊多次。
「滋……」
最後,只見青年將那已成型的鐵片驟然放入積雪融化的水中,瞬間刺耳的滋滋聲響起,接著是大量白氣。
「可惜了,憑我現在的手藝還不能達到百鍊。」
只見他抬起略顯清秀的面容,手已將那水中器物抽出,頓時一抹暗光自那器物之上一閃而過,那竟是一柄劍,劍胚。
青年看了看那漆黑的劍身,然後有些意興闌珊的隨手將他那耗時五六日才錘鍛好的劍胚插於旁邊的擺架之中,一眼望去,擺架上大部分都是這樣的劍胚,而且是清一色的劍胚。
風雪,爐火,孤人,這一切似乎都在訴說著與這個世界不同的故事。
……
這個城叫保定城,它和這個世界上很多城一樣,不過牆路,不過磚瓦,只是不同的是這座城裡有一個莊園,它的名字叫做李園,或者說,現在該稱它為興雲莊。
而它曾經的主人便是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刀,一把飛刀,小李飛刀,如此,這座城在柳白衣的眼中便不同了。
青年,或者說柳白衣緩緩看向門外,透過夜色看向保定城最繁華的方向,而興雲莊,就在那裡。
「快二十年了。」
他喃喃自語,是啊,自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快二十年了。
柳白衣,一個很像古人的名字,但他只是個普通人,父母取名白衣便是取自白衣卿相之意,意思他能前程似錦,可惜他當年讀大學的時候痴迷古籍一心妄想要尋找傳說中所謂的修行之法,最後不僅落得個學業荒廢,更是散盡家財,致使年老的父母失望至極鬱鬱而終,最後悔恨之下自泰山之上一躍而下。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他跳下之後不僅沒有粉身碎骨而是來到另一個世界,等他醒來竟發現自己已如滿月嬰兒般大小,他變小了,如同上天好像要讓他再活一世一樣。
如果當時不是被一個老鐵匠撿回來恐怕不是被餓死就是被凍死,要麼就是被野狗叼去。
也就在前兩年,老鐵匠熬了十幾年,把他拉扯大也去了。
而現在,這個世界,是江湖。
江湖是什麼?柳白衣說不明白,但他曾經嚮往過,但現在,他不想明白,也不再嚮往,只因他看到了太多。
他看到有人一言不合就拔劍殺人,有人甚至不用一言不合,幾乎連話都沒說便已被劍刺穿喉嚨,血如泉涌。
他看到夜晚燈火盡滅之時有的野狗叼著慘白的斷手,有的叼著死不瞑目的頭顱,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那些野狗的眼睛早已泛紅如同血光,只因它們已不知道吃了多少人肉。
沒有人會在意,因為天亮之後那些被血液染透的石磚已被人洗的乾乾淨淨,或許很多人都不知道這裡曾倒下過一具屍體,不知道血液染紅地面。
而就在前一段時間,即便是終日在鐵匠鋪的柳白衣也聽到一個沸沸揚揚的傳聞,消失多年的梅花盜再次重現江湖了。
他慢慢收回了目光,漸弱的爐火照耀之下展開了自己的雙手,手背和手掌卻不像同一隻手所有,只因手背光滑白皙,手掌卻滿是創口,有舊的也有新的,這是他常年打鐵日積月累的,而在那五指和手掌的連接處,雙手皆是厚厚的老繭。
他十二歲開始和老鐵匠學控制爐火,十五歲握錘,但即便老鐵匠打了一輩子的鐵也沒他手上的繭厚。
因為沒人知道,就連收養他的老鐵匠也不知道,這雙手自柳白衣五歲在鐵匠鋪中聽到天下第一是天機老人的時候,便日以繼夜的偷偷練劍。
他不會劍法,他只會刺,因為他知道,以後會有一個人因終日拔刀數萬次而被稱作刀聖,而不用多久,就會有一個拔劍數萬次的人被稱作飛劍客。
在這個世界,你不需要多強的內力,多高的武功,你只需要比對手更快,或者說讓對手先死,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只是,現在連柳白衣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有多快,如今他左手每日能刺四萬五千劍,右手每日能刺五萬兩千劍,他確實不知道自己的劍有多快,只因為他從未殺過人。
不過他倒是殺過狗,幾乎比狼還兇狠的狗,那晚他一共殺了有三十多隻,只因他看到那群野狗正撕咬著一具屍體,一個不足五六歲小女孩的屍體。
他只記得那晚不停的刺劍,而他只刺三個地方,眉心,喉嚨,心臟。
那時就像現在一般寒冷,血液噴濺到他的臉上反而感覺有些灼燙,他曾下意識的舔了舔嘴角,很腥,而且不知是不是那些狗吃了人肉的關係,那味道令他作嘔。
「快了,快了。」
柳白衣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他曾期待過,在他得知這個世界上有小李飛刀的時候,他也懼怕過,在看到那些劍客刀客橫屍街頭的時候,而現在他已無期待,已無懼怕,有的似乎只有平靜。
他喜歡劍,當一個鐵匠只會鑄劍就可知他有多喜歡劍了,柳白衣看了看那些劍胚,神色有些默然,自老鐵匠去世之後,便再也沒人為它們開鋒開刃了。
「噗!」
他靜立了許久,靜立到最後一縷火苗熄滅,然後關住了鐵匠鋪的門。
清晨。
天空漸漸升起的暖陽不僅驅逐了黑夜更驅散了寒冷。
保定城又迎來新的一天,嘈雜的街市,人聲鼎沸,車馬來往不絕,小販叫賣不絕。
直到日上三竿,柳白衣的鐵匠鋪才打開了門。
原本溫暖的陽光卻令柳白衣感覺有些灼目,相比之下,他更喜歡夜晚,或者說黑夜。
那些鐵匠鋪周圍的攤販也都習以為常了,他們知道這個青年的怪癖,總是日上三竿才醒,自從老鐵匠去世之後便只賣劍胚,甚至價格都貴的離奇。
柳白衣像往常一樣燒起爐火,他的手法很是熟練,不過一會功夫就見一簇火苗越來越大。
「鐺……鐺……」
富有規律的錘鍊之聲頓時加入到街市的吵鬧之中。
「這劍怎麼賣?」
快正午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然自鐵匠鋪中響起,平靜,淡漠。
柳白衣自入迷的錘鍊中驚醒,然後有些詫異的轉頭看向那人,那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他的面容很冷漠,嘴唇略薄,濃眉大眼,給人一種倔強,就好像一頭孤狼。
而他的手裡,正握著一柄劍,那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無鋒無鄂甚至無柄,只有兩片軟木釘在一端便算劍柄。
「若是你買,十兩白銀即可。」
柳白衣看了看那人握劍的手,很穩。
「哦?為何?」
那青年聞言眼中露出異色。
「常人問價,問的是劍胚,你問價,問的卻是劍。」
柳白衣擦了擦臉上的汗。
「貨賣有緣人,識此劍者分文不取,不識此劍者千金不賣。」
而那人在柳白衣抬手的瞬間眼睛不可查的縮了一下,他看的是柳白衣的掌心。
「那你為何還要收我十兩?」
青年好似覺得柳白衣的話很有趣。
「十兩是我的飯錢,這一屋子劍,卻沒有賣出去一把,我若不收點錢,恐怕就要餓死了。」
柳白衣語氣有些理所當然。
而那青年則是聞言一愣,繼而眼中露出一絲笑意。
他順著那擺架走著,直到走到最後,站到昨晚柳白衣剛鍛出的劍胚之前,右手一抽,左手食指一彈劍身,而後一撫而過。
「好劍。」
他眼中神色有些閃動。
「不過很可惜。」
隨即又遺憾的插回擺架之中。
「可惜?」
柳白衣眼中有些疑惑。
「可惜前幾日我結交了一位好友,可惜又請他喝了一次酒,所以我現在身無分文。」
那青年身形很挺拔,如同那劍身一般。
「你晚上可在?」
他轉身走到門口時問道。
「三更之前。」
柳白衣一邊說著,一邊已將那再次燒紅的鐵片夾了出來。
「鐺……鐺……」
消失的錘打聲又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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