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心知自己說中了——此時此地,龜寇的勢力只有石純青一人而已,那個上柱國並沒有隱藏在這裡。而石純青本人就是開啟一切的鑰匙。
這齣其不意的一句可不是亂猜的。
要知道,他跟龜寇硬碰兩次了,就算是朝廷專門剿滅龜寇的衙門,未必有他跟龜寇正面戰鬥多。戰鬥這幾回,也有了點小總結。
要說他對龜寇有什麼印象,那就是有大炮,會傳送,都是靈官。
雖然是純主觀印象,但也影響著湯昭主要防禦方向。當然,因為他沒正式「見過」正經上柱國,所以他沒辦法有什麼印象,只有料敵從寬,提起全方位的警惕。
其中大炮在周圍應該是沒有布置的,琢玉山莊再三放出貓頭鷹警戒,沒有在九皋山上留任何可放大炮的陣地,而就算大炮從不知什麼地方打來了,湯昭也留了後手足以應對。
至於靈官,山莊也分門別類一一想好如何應付,之前在沼澤邊防禦群寇就演練過一遍了。
剩下的,就是防不勝防的傳送。
唯獨傳送,是真的無法完美防禦,因為那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開啟傳送。而且能夠傳送大軍。或者說,一旦傳送開啟,過了後援就不能防了。
除非一開始就不讓開啟。
湯昭曾經看到過某位「熟人」開啟傳送的瞬間,雖然沒看清楚,但也大略知道是需要人來開啟的。或許還有其他開啟方法,但在場的某個人能開啟一扇傳送門,把外面的敵人傳進來,這是事實。
所以,看到石純青一個人獨自在劍廬隱藏,身邊沒有別人時,他就已經有了猜測。
或許,上柱國不是找不到,而是還沒來。
要等石純青選擇時機,適時地在某個約定好的時刻將那個最強者拉進來。
而一旦他打開了傳送門,那麼可以傳過來的可不是一個兩個。除了上柱國,他們龜寇還不知有多少隱藏兵馬,說不定還有湯昭的熟人呢。
所以,一開始就不能讓傳送門打開。
江神逸這半個經歷過的人也瞬間想明白了,盯著石純青怒道:「說什麼替我們擋下後顧之憂,原來後顧之憂就是你帶來的!分明是先騙走寶劍,趁我們鬆一口氣再開啟傳送,把敵人引進來再毀掉山莊。這是缺德絕戶計,石純青你真是喪心病狂!」
石純青不耐道:「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湯昭已經懶得跟他廢話,沉聲道:「師父,我們要出全力了。您先離開吧。」
薛閒雲默然,石純青嘆道:「真的不把劍給我?我的一番苦心要付之東流了。」
不等湯昭說話,江神逸已經冷笑道:「別在惺惺作態了。還不夠令人噁心嗎?恩師穩坐,我和師弟對付他。我正面戰他,師弟替我壓陣。他的靈官若偷襲,你來掃除,一個本體一個靈官,就算是兩個人,咱們二對二很是公平。」
他雖然強詞奪理,但所謂「對付邪魔外道不用講什麼江湖道義,大伙兒併肩子上」,湯昭也沒有非要單打獨鬥的癮,點了點頭。石純青冷笑一聲,也不拿話擠兌他們一對一,反而氣定神閒站在屋中,大有「你們兩個一起上我石純青又有何懼」的氣魄。
這時,薛閒雲突然嘆道:「既然如此,該了斷了。神逸,阿昭,你們退下吧,這一場該由我來。你跟我出來。」他說著緩緩後退,把窗戶讓了出來,任由白鶴飛舞,自己憑著一縷清風如羽毛一般往下落去。
屋中三人同時愕然,江神逸道:「恩師,有事弟子服其勞——」說到一半,看到薛閒雲穩穩落下的身形,閉嘴不再多言。
湯昭也是一怔,緊接著恍然:其實也確實該有薛閒雲出手,方能了斷這一場剪不斷的過往。只是他從沒見過薛閒雲出手,之前薛閒雲也只教他符式學問,提到武功,也只讓他跟江神逸學,似乎自己武功不好的樣子?然而,薛閒雲既然開口,他也當支持,最多做個後備罷了。
他盯著石純青,冷聲道:「石純青,師父叫你出去。」
石純青一言不發,緩緩向前,跨過窗戶,騰地一聲墜落在地下,在空中已經抽出長劍,劍光如霜。湯昭和江神逸像兩個押運官一般在後面跟了出去,站在一側為薛閒雲壓陣。
夜色中,石純青和薛閒雲遙遙相對,雖然沒有多餘的動作,但神態、情緒、目光、決意,分明已是劍拔弩張。
這是他們第一次站在敵對的位置上針鋒相對,第一次就已經要以命相搏。
此時正是深夜,沼澤誰退,露出岸邊一塊大青石,今夜月黑星稀,青石並不反光,在黑夜中看來就是純黑的顏色。
當年兩人第一次來到青石畔,石純青還未長成,身高只到薛閒雲胸口,此時卻已經比他還高出幾寸,兩人遙遙相對,看身形看氣勢,已然勢均力敵。
兩人雖然已經不再掩飾敵意,但似都有顧慮,竟一時都沒有先出手。石純青劍刃已亮,薛閒雲卻還藏鋒不出,手中持的正是那把新鑄的寶劍。
湯昭忍不住咽了口吐沫,他如今也身經百戰,見過多少大場面,若叫他和石純青動手,他一點兒也不慌,此時看到師父動手,他卻比自己動手緊張百倍。
薛閒雲開口道:「動手吧,你先來。劍都拔出來了,何必裝……」
一個裝字沒出口,石純青長劍直刺!
他終究是搶先動手!
一劍既出,再無顧忌,薛閒雲也用劍帶著劍鞘橫劍格擋,兩人瞬間接戰,一時間沼澤邊劍影紛飛,金鐵交鳴,兇險異常。
兩人一交手,湯昭不由一愣。他發現兩人的武功路數,幾乎一模一樣。都是以固守為先,招式不求快而求穩,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除了招數,武功運勁、發力方式、招數銜接、步法騰挪,處處都仿佛鏡像一般。兩人你一招過去,我一招拆解順便反擊,一切水到渠成,就像餵招拆招一般。除了招數極熟練,薛閒雲更老辣,石純青更精純,兩人各有所長,一時不能分出勝負。
仔細想想,兩人是嫡親的師徒,武功路數一樣本就該然。反而湯昭他們幾個小弟子,雖然符式上受了真傳,武功卻都沒有繼承薛閒雲的衣缽。如湯昭這樣更是今日第一次見到薛閒雲出手,在武功上,江神逸都比薛閒雲更像他的老師。
湯昭也沒有不平之意,他有的是教授武功的好老師,而且……從現在對戰來看,沒有薛閒雲的傳授,也不算什麼損失。
或許是兩人都在試探階段,這時的戰鬥從湯昭的眼光看,絕非精彩精妙,招數功法也均無令人驚艷之處,也就占一個激烈緊張。激烈是真的激烈,即使固守為主,短短一瞬間的攻伐也令人心驚肉跳。
眼見兩人一聲不吭,不似一般的江湖廝殺一般叫囂喝罵,只是悶頭交戰,而且越來越兇險,仿佛下一刻就要生死立見,湯昭心漸漸到了嗓子眼,看了一眼江神逸。
江神逸搖了搖頭,用口型說:「恩師武功不止於此。」
湯昭懂了,雖然戰況激烈,但其實薛閒雲還沒動真格的。
只是不知是薛閒雲一人如此,還是兩人都藏著一手?
突然,場中氣勢一變,一道光芒亮起,戰局中仿佛升起一道火焰!
那是罡氣!
有人先動罡氣了!
是石純青!
石純青的劍上附著了罡氣,在黑夜中奪目耀眼,罡氣一現,頓時就如泰山一般呈壓頂之勢。薛閒雲的身形便落在下風。
湯昭卻心中一喜:石純青先動罡氣,說明他的壓力更大,局勢更為不利。動用罡氣不過是企圖扳回一局罷了。而且石純青的罡氣遠不如他的武功招數紮實精純,似是練就不久,也就能壓制那些不會罡氣的人,只要薛閒雲也動罡氣,斷無落後之理。
果然,片刻之間薛閒雲也動了罡氣,渾身光芒如熾,罡氣質量雄渾,更在石純青之上。只是他的罡氣並沒有附在劍上,只覆蓋了他的全身。因為他不是這把劍的劍客,劍拒絕所有額外的力量加諸其上。
但,也足夠了。
此時兩人的罡氣就完全不同了。石純青的罡氣如秋日蕭瑟,帶著肅殺凋零之意,薛閒雲的罡氣飄逸如山中雲靄,然而秋風之凋零卻不能奈何輕薄漂浮的雲氣,罡氣既出,局勢沒有翻轉,雙方反而越發分出高下來了。
湯昭心裡有數,石純青的罡氣絕不是薛閒雲教的,所以就基礎就沒有那麼紮實,反而虛浮輕薄,早晚一敗塗地。他能和薛閒雲有來有回,只是因為薛閒雲當初教導的太用心,招數磨鍊的太好,一旦超出了這數十年的磨礪範圍,石純青就原形畢露了。
他的天資,本不該有這樣好的武功的。是薛閒雲花費心思一點點磨出來的,如今也技止於此了。
隨著石純青的罡氣連連受挫,招數漸漸散亂,湯昭和江神逸對視一眼,一起上前。
到了石純青困獸猶鬥的時刻,必須要嚴防死守,防止他狗急跳牆。
湯昭更是手持早準備好的罐子——如果石純青祭出傳送門,他要第一時間用準備好的招數破壞。
但不到必要,兩人都不會出手,薛閒雲應該想要自己從頭到尾料理一切。
突然,就聽石純青大聲叫道:「這就完了嗎?給我開——」
一瞬間,石純青身軀突然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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