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漸明,紅日東升,考場盡頭的那一片山谷已經化為雲海。
在昨天晚上,這裡還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谷,有峻拔的山崖和狹窄的道路。整片區域氣候乾旱非常,山石一片赤紅,土地寸草難生,終年難見雨水。一夜之間,卻仿佛有青天之上的萬里雲海憑空降臨,給山谷鋪上了厚厚的、潤澤的白色雲毯。
這自然不是天地自然的偉力,而是劍與符的把戲。
在世間,人能操縱天象萬物的手段,大抵就是這兩樣了。
雲層極厚,層層疊疊的白氣已經沒過了大部分山壁,幾座巍峨的高崖只剩下微微的山尖,就像茫茫大湖當中露出水面的幾處礁石。
其中最高峰處,已經搭起了一座高台,台上離著四面大鏡子,幾架金屬的儀器,中間更堆著一座雲做的假山,乃是摩雲城特有的盆景雲沙盤,顯示著一片雲海的全景。
此時,雲海沙盤就像一大塊海綿,大部分是厚厚的絨層,但周遭卻布滿一個個小孔。在幻境中這些空洞大的有一根指頭粗細,小的則只有針尖大小,肉眼幾乎難以分辨。但按照幻境的比例放大,顯示雲海中藏著無數數丈粗細的巨大空洞。
在雲海幻境的最正中,有一個最大的空洞,在幻境中有拳頭大小,貫穿整片雲海,成了一處矚目的傷疤。
洞口稍扁,周圍的輪廓潦草混亂,如撕扯一般的一伸一縮,仿佛昆蟲正開閉的口器。
在盆景幻境前,有一位親兵打扮的年輕人正鋪開紙張,點著一盞小巧的術器燈,伏桉奮筆疾書,一一記錄上面的變化。
高台正前方,站著一位銀盔銀甲的將軍,身如勁松,盔甲明亮,最奇的是面上戴了一個金屬的獸形面具,顯得神色猙獰。
在他身邊,蹲著一隻一人來高,龍頭虎身,頭上獨角的神獸。
這位正是摩雲城實際上的城主、雲州前線第一人、有摩雲將軍之銜的貔貅劍崔引勝。
他如電一般的目光透過面具,看向了雲海深處,那裡風雲涌動,無數雲氣往中央灌去,就像一大盆水中被鑿開了一個洞,水流不住的填進去,卻怎麼也填不滿。
那正是潮汐的暴風眼,碎域破裂之處,正名為界隙。
界隙本來肉眼難以觀測,但因為雲作為介質填滿了空間,觀測雲的流動就是在觀測空間的波動。
這是摩雲城乃至前進城一向的觀測方式。
正在這時,一個小船一樣的漂浮物從雲海中駛出,駛過之處拉出一道雲波。
仔細看時,卻是一輛打開頂棚的小型火種車。雲海淹沒車輪,讓它看起來像是漂浮在雲上的。
火種車來到高台下,船上站起一人,也是武將打扮,躍上高台,拱手道:「標下參見崔將軍。」
大家去快可以試試吧。】
崔引勝神色不動,道:「意漸,如何了?」
來人正是新銳營郎將李意漸,沉聲道:「在同人位又測出一處空洞。艮位也有徵兆,小破損已有十四處。正中央界隙在一個時辰之內又往外沿五丈有餘。現在直徑已達六十二丈。」
崔引勝眉頭緊鎖,道:「擴張得這麼快。一旦超過一百二十丈,就只能切割碎域了。」
這時,那在幻境前記錄的年輕人直起身,道:「父親,根據張先生測算,此次空洞的第一輪擴張會在兩個時辰之內停止,擴至八十四丈上下,尚可處理。」
崔引勝喝道:「住口!我與李郎將說話,你如何敢插口?」
那年輕人低了頭,果不再言。
崔引勝道:「張……先生縱然能測算,但怎保萬無一失?還精確到幾丈、幾個時辰,真是聞所未聞。我說過,不可全信,要做兩手準備。」
他掃了一眼李意漸。
李意漸雖然也相信張融,但他素知將軍的脾氣,躬身道:「我已經命人扛著碎滅樁封鎖了方圓十里,您一聲令下,即可將界隙連同整個山谷一起沉沒,完全切割這片碎域。」
崔引勝的兒子聞言露出難過的神色,崔引勝仍然面無表情,道:「這是最後一步棋。若非萬不得已,本將也不想如此。碎域破碎容易,成全卻難。真的碎無可碎,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麼?」
這是一句眾所周知的廢話,但聽起來仍然讓人哀傷絕望。
李意漸低下頭,崔引勝道:「所以還是以搶救為主。歐冶伏虎來了嗎?」
李意漸搖頭,道:「應該是跟著摩雲城的增援來吧……」
那崔小將軍卻又插口道:「恐怕不是。今日是他公休的日子,按他往日習慣,應該返回歐冶族地了。」
崔引勝大怒:「他身為摩雲城首席劍師,怎麼能隨隨便便離職探親?即使休息也應該在城裡待命才是。」
其餘兩人不說話——道理是這麼個道理,然而人家是姓歐冶的,碎域第一鑄劍勢力,哪裡是一般的規矩能束縛的?
從歐冶族地趕回來至少一日一夜,肯定是趕不及了。崔引勝道:「給他發信,叫他遠程指導其他符劍師幹活。現在符劍師來了沒有?」
李意漸道:「跟著摩雲城的大部隊在後面。從我呼叫支援到現在正好六個時辰。」
崔引勝道:「那至少還有三到四個時辰。等他們來了也不大濟事。」
李意漸深為後悔,早知道就留下風南明了,哪怕留下湯昭也行啊。據說湯昭是個極好的符劍師,看風南明對他的推崇,說不定也不在歐冶伏虎之下。
但此時湯昭和風南明都一起回去了,叫也叫不回來,提了也無用,反而遭一頓罵,李意漸自然不提。
崔引勝又問:「其他出征的劍客回來了多少?」
除了摩雲城的駐軍,前進城還有很多劍客小隊都在碎域四周出任務甚至「打野」,這些人中有的距離更近,來得比摩雲城的大部隊更快。
李意漸回頭,指向雲海中浮著的一個個小島,很多山頭人影綽綽,顯然都有人站在島上。甚至還能看到有些島上插著旗幟。頭頂閃爍著虛幻的劍象。
那些都是成形的劍客小隊,五人一隊,或者人數更少些。開著自己的火種車,扛著自家的旗幟,應增援號角而來。
凡是能把劍象放出來的,更是劍客小隊中的佼佼者,至少也是隊長級的人物,還都小有名氣,劍象一放出來,就能讓人認出誰、哪支小隊在這裡。
李意漸剛剛巡場一圈,大略觀察了情況,早已數清楚了,道:「來了七支戰隊二十六位劍客,其中軍職劍客十人,摩雲城掛職服役劍客十六人,加上末將一共二十七人。沒有野劍客。因為您要的緊急,所以大部分小隊沒有搭載尋常士卒。士兵倒不滿百人。計有八十五人。」
二十六位劍客,在人間是何等力量?顛覆一州刺史府都足夠了,在這裡只是七拼八湊湊出來的少數力量。
崔引勝道:「比我想像的多。沒有野劍客甚好,如今的事不是他們能插手的,若教他們插手,為求利益說不定反而阻礙彌合。在外面的人能趕得及的都來了,來不了的也不會來了。從摩雲城出發的火種車來不了就是一個也來不了。」
他沉吟道:「劍客留著,這縫隙再裂一會兒,界膜必碎,必有天魔趁虛而入,所有人都等著迎敵。士卒都撤到外面去。每人帶一百個芽兵蓄勢。」
李意漸和崔公子都是一怔,崔公子道:「每人一百個?起八千個芽兵?」
崔引勝道:「這都嫌少。你這蠢材,剛剛觀察裂隙,看到了什麼?」
崔公子一怔,仔細看那幻境沙盤,道:「我看到……黑影……對面像是一座城,不……」
他一抬頭,道:「是三……」
剛說一個三字,一道光芒穿過滾滾雲海,直驅帥台之下。
劍術!
雖然光芒毫無殺傷力,但這是劍術無疑!
崔公子和李意漸同時警惕,什麼劍術竟敢出現在帥台上,豈非來斬首的?
那道光莫非是什麼瞄準的前奏,殺招藏在後面?
崔引勝的兒子也手按劍柄,擋在父親之前。倒不是他實力強過父親,而是他身為親衛,職責是保護主帥。
倒是崔引勝袖子微微一動,便不再動作,反而輕輕嘿了一聲,擺擺手,阻止了也要衝上來的李意漸。
光芒穩定在空中,最終沒有射在帥台上,反而偏離了一點兒,插入雲海。
緊接著,一輛車憑空出現在光的盡頭。
噗,火種車一頭扎入雲海中,仿佛一個倒栽蔥的人。
那車真是突然出現的,沒有人看清這輛車是怎麼來的,仿佛它是破空而來,而那道光是它自帶的視覺奇觀。
崔引勝心情略好,道:「不錯。還真的來了。李郎將,這應該是你的熟人吧?去迎一迎?」
李意漸心想:怎麼會是我的熟人?跳下帥台,看著那大頭扎進雲海的火種車,朗聲道:「何人在此?」
火種車唯一露出雲海外的大門打開一條縫,一個粗豪的聲音道:「臥草,這是哪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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