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劍客,他走夜路快如飛馬,絲毫不受夜色的影響。
或者說,他們罔兩山劍客是更習慣夜晚的。在夜色中走路反而更加習以為常。甚至白天會覺得太明亮瑟縮,反而夜晚因為黑暗的包裹,讓他充滿了安全感。
此時他雖然看起來很平靜,但緊鎖的眉頭令他心事重重,顯然也還記著白日發生的種種事情。這時腦海中不斷交替閃過兩個人的臉——主人,還有大總管。
這兩個人,都是能主宰他命運的強者,是他無法違抗的存在。
無法違抗,那就順從好了。
幸五是個從心的人。三十年的人生他都是這麼過的,像他這樣的人,居然也能在罔兩山這種地方平平安安活到現在,可見他的選擇還是有些道理的。
但是他今日已經意識到,這種一味的順從已經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了,他的兩個主宰主人和大總管有了分裂之態,衝突迫在眉睫,他恐怕只能順從一邊了。
順從哪一邊呢?
這可能是事關他命運的抉擇。要幸五這個不算聰明機變的人來迅速做決定太難了,偏偏他知道一旦上山見到其他劍客,開口說話的那一瞬間,他就必須做出選擇了。這是拖延不得的,就算做了錯誤的決定也比搖擺不定要好。
那麼選擇誰呢?
以幸五這種隨波逐流的性子,本能的想選擇更強的那一方。畢竟都是依附麼,肯定依附強者才好啊。
但他看不出來誰會贏。下午跟新主人短短的會面中,他從那個人身上感受到了從所未有的強大和溫暖,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又想要敬仰,並且從心底里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強大,就好像……面對太陽一樣。
即使生活在陰影里的人,也會不由自主的嚮往太陽。
然而大總管這麼多年的積威也早已懾服了他。尤其是之前的「那件事」,給他留下了極大地心理陰影,令他一想到大總管就覺得心中戰慄。
他們兩個人都那麼強大,超出他的想像,幸五真的很難押注誰贏。
那如果拋開強弱,只單單的問自己想要跟隨誰呢?
這兩人不管真假都曾經給過他許諾。一個許諾自己可以盡情擁抱原本的世界,一個許諾帶自己去新的世界。
幸五問自己:如果真的能夠自由選擇,到底想要留在原本的世界,還是去新世界?
「我果然還是個膽小如鼠的人。」幸五自嘲的笑笑,「新世界太遠了,我不敢去。還是在原來的世界裡呆著吧……」
突然,幸五心中警兆大作,霎時間渾身一軟,身體陡然化作水一般軟倒,猶如滾珠一般出溜開,躲過了一道劍光偷襲。
那是毫無徵兆,幾乎致命的偷襲!
那道劍光開頭刺空,緊接著仿佛有彈性一般,直接甩了回來,似一道柔軟的紙卷般甩到幸五面前再度直刺。但幸五的身體也詭異的厲害,在光禿禿的戈壁石灘上滴溜溜亂轉,霎時間從兩塊大石的縫隙之間鑽了出去。
嗤——轟!
那道轉彎的劍光最終刺入大石,仿佛小山一樣的大石轟然倒塌。
幸五已經在山石站起身來,逃脫了刺殺範圍從容拔劍。
「卷刺!御劍術!」
幸五剛剛已經認了出來,這是罔兩山特有的御劍術!
刺殺他的是罔兩山上的人!
幸五冷笑,他雖然對著主宰命運的主人很軟弱,但也是真正罔兩山的劍客,從黑暗中爬出來的半人半鬼,怎麼會拍戰鬥和殺人呢?
至於暗夜偷襲的理由,根本不用問,罔兩山的人互相廝殺需要理由麼?可能就是在山前等著攔路殺人的強盜呢?
一定神間,幸五的劍刃前滾下一顆珠子來,仿佛殺戮過後自然垂落的血珠。
劍象——降臨。
他看向大石倒塌處,他的敵人應該就是從那裡走出來。
煙塵半落,夜色中,一人緩緩持劍走出。
幸五本來神色平靜,見到那人模樣,陡然失色,失聲道:「你……你是……」
煙塵中的人年紀輕輕,相貌眼熟,幸五叫不出他的名字來,但是卻知道他是誰——
他是新主人帶來的那個劍客,姓房還是什麼來著。之前還邀請過他一起吃酒聊天,兩人雖未交心,至少面上客客氣氣、推杯換盞的。沒想到轉瞬間就要來殺人?
是主人派他來的嗎?
雖然好像主人要殺他,並不需要派殺手,但事實俱在,親眼看到的不相信,從邏輯上找漏洞否定有什麼意義?
主人之前的許諾全是虛假的?他只想要自己的命?
一瞬間,幸五是想要自暴自棄的。
但也只是一瞬間罷了,能在罔兩山活到這麼大,他的求生欲不容小視!他的劍象水滴在劍刃上滑動,如珍珠一般光華閃耀。
對方持劍,劍光分化,從數個方向卷了過來。每個劍光的軌跡都如同紙卷,並不走直線,有著特殊的弧線和韌性,還有那種紙卷被「甩」出來的詭異加速。
「又是卷刺?」幸五反手一劍,劍象迎光而散,化為無數水霧,在空中散開——
在黑暗中,些許水霧實在稀薄,幾乎看不清,遠不如劍光亮眼,但黑暗中只聽到嗤嗤嗤的聲音響起,那劍光就像被蟲蛀的破布一樣,瞬間多了千百個窟窿,接著徹底消失。
與此同時,幸五身體再度軟化,化為水一樣幾乎也消散在空中。
他其實身軀並沒有消失,只是在水霧中看不見罷了。一旦劍象散開,無數水汽就是他的保護色。他披著虛化的偽裝,速度極塊的向對方衝去,那「嗤嗤嗤」的聲音連他的聲音掩蓋了。
臨近那人時,幸五伸手,無數水滴化為錐體,射了過去——
嗤嗤嗤!
又是一陣輕響,正是劍光命中的聲音。然而在幸五耳中,卻是極為不祥的聲音!
不對,聲音不對!
那不是刺入人體的聲音!
幸五反應也極快,身體再次透明,在水霧當中更稀薄一層,幾乎真的要化入水霧裡去。
然而,已經晚了!
只見眼前一白,無數劍光從地下升起!
不是,是紙!
純白的紙張從石頭縫裡鑽了出來,任何有裂縫的地方,紙都可以鑽出,然後紙緣的利刃往幸五身上戳去。
戳的中嗎?
幸五倒很鎮定,身子繼續虛化,如一灘水一樣灘下。
這樣的狀態他可以免疫切割的傷害乃至幾乎所有的物理傷害,百試百靈。
然而,那些白紙根本沒有向他切割,而是在他身側突兀轉彎,化為無數纏帶,纏成了一個大球,把幸五和他周遭的每一滴水都牢牢地包裹在紙球裡面。
噗通——
一個嚴嚴實實的紙球跌倒在地上。一滴水都沒有漏出來。
「抓住你了。」
只聽有人說道。
幸五被關在紙球之內,聲音聽得模模糊糊,但是他卻不需要聽得那麼清楚已經認出來了,只道:「十二,是你嗎?」
外面稍微靜了一下,終於道:「哈,你認出來了。」
幸五嘆了口氣,道:「我早該認出來的。」
幸十二的劍象是紙,他早知道。
知道歸知道,他並沒有一下子認出來。一則是他和幸十二並沒那麼熟,至少是沒有交過手。至少在長發莊園,劍客沒事閒的不會自相殘殺。再者,還是幸十二耍了花樣,先用罔兩山特有的御劍術卷刺偷襲,再用劍象「紙卷」擬態卷刺御劍術,借著兩者的相似性魚目混珠,最後才亮出紙劍象的真身,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以房蔚然的模樣走出來,讓幸五一下子心神失守,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區別。這是他的弱點,輸了也無話可說。
「是大總管叫你來的吧?你冒充主人身邊那個劍客的劍術,應該是幸四的逆鱗劍的劍術,讓人越不想見到什麼越會見到什麼,看見心中抗拒之物。幸四被大總管殺了之後,術器自然都在大總管手裡了。」
幸十二在紙球外不知幹什麼,發出細微的聲音,冷冷道:「他不該殺你嗎?面對劍術,你最不想見到的居然是少主要殺你——為什麼不是大總管?看來你的心已經歸屬少主了?這才一天,你就改換門庭,還不如窯姐兒忠貞呢。你這樣的叛徒,為什麼不殺了?」
幸五嘆了口氣,道:「倘若我剛剛看到的是大總管的人,你就不殺我了嗎?」
幸十二一頓,一時無聲。
幸五嘆道:「也不是說我想見大總管殺我。我只是覺得大總管想殺任何人都不奇怪。殺我,也可以接受。我只是沒想到,你一個人居然敢來殺我。我……居然真的落在你手裡。」
幸十二笑道:「那是因為大總管指點了我。他說你這個人是慫包一個,在戰場上害怕受傷。稍微遇到點困難就想通過你的生存能力苟且一番,自陷被動。如此直接傷你不容易,但是困住你太容易了,你自己就會配合。再者,就是告訴我怎麼克你。」
他突然笑了一聲,道:「你跟我這麼多話,是不是在拖延時間呢?你琢磨你是水,我是紙,你能一點點洇濕了就能出來了?我看到了,紙球濕了一大片。說不定在球內已經積了不少水吧?但這也是我想要的,我跟你說話也是等你放水。難道你沒有感覺……越來越熱了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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