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現在能怎麼辦?」李沐澀聲問道。他這句話,看上去好像問得是沈礫,但是更多的是問他自己。
南海鮫珠一事,事關重大。不然,當初卜言君,毛五郎等人不會齊聚勝州。更不會驚動寧席白,陸狂發。雖然陸狂發的本意是為自己的孫女陸榆治病,但是誰說他一定就只是來治病了?
李沐越想越覺得事情嚴重。他看了看沈礫,發現後者還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似乎他真的是一心求死。李沐氣氛之餘,倒是更好奇了,沈礫年紀輕輕,又憑什麼如此淡然地面對著生死大事?
「你是不是有什麼不治之症?」李沐很是直接地問道。
沈礫眉頭一蹙,面露不悅之色。
李沐權當自己猜對了。如果不是有什麼不治之症,恐怕他也不會如此。只有當知道死亡提前是必然的結局而心喪若死的時候,才會覺得提前幾月或是幾天都成了無關緊要。
想到這裡,李沐的心又覺得沈礫可憐起來。畢竟他聽寧知桐提起過陸榆的事,陸榆這個聰慧女子,每天面對的就是迫在眉睫的生死,李沐對於她的淡然,是打心底的敬佩。
對比下眼前這個一心求死的人,李沐更加理解了人與人之間的不同。
李沐故意略帶鄙夷地說道:「我認得一人,是個柔弱女子。她也是身患不治之症。可她從來沒有怨天尤人,更沒有自暴自棄。你一個大老爺們,連個女子都不如。」
他料想沈礫是個男子,聽到這話,多多少少也應該有點血性而惱怒。結果,沈礫堂而皇之,無動於衷。
李沐也便歇了心思。他環顧了一下四周,所幸那殺手應該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心中想了一想,一把拉起了沈礫。沈礫現在大概也習慣了李沐動不動就扯起他,動不動就扔掉他。所以當李沐重新背起他的時候,他內心毫無波動。
等到李沐邁開了步子,沈礫才問道:「去哪?」
「找個地方休息。」
「你瘋了?難道你還要回城裡去?」
「不可能,你剛才昏過去的時候,為了救你,我出城的時候,得罪了衛兵,暫時是回不去了。」李沐解釋著,「而且,既然你相死,我也不會一定要救你。所幸我也不去臨照苑了。」
李沐也是想過了。沈礫一定要求死,他真的不會勉強。只不過,方才沈礫是沒有意識的,李沐不知道他是一心求死,所以他覺得不救他於心不忍。這和現在沈礫親口告訴他不想活完全是兩個概念。
總的來說,是因為李沐身上還保留著少年人最純真的赤子之心。
不過,沈礫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最終還是讓李沐改變了心意。
李沐去臨照苑,找堯紈和梁初透,是去求人家再次幫忙的。他上一次醫治自己所欠下的費用還沒有還清,他身上又沒有多少錢,他拉不下臉去再一次求人家白救一次。
於是李沐決定,自己找地方休息。至於沈礫,聽天由命吧。
松陽城南門,曾經因為郡守迎接太子御駕而徹底清理過一次官道兩旁的民居,將大部分城牆腳下的居民都遷居到了城北。有些不想遷移的,也被強行挪到了更遠處。
所以,在城南郊外,還有一些零散的民居,不成村落,稀稀拉拉地存在著。
李沐走了許久,才找到了一家還亮著燈的民居。
「你不會想讓我死在這裡面吧?」沈礫略帶虛弱地說道。他的內傷雖然有岳葉楓的真氣壓制,但是胸口那一處劍傷可沒有那麼快癒合的。傷口還在不斷流血。岳葉楓的處理只是讓流血的速度變慢了而已。
從城內到城外,李沐帶著沈礫這一路折騰,沈礫一直在失血。到現在,他已經感覺到有些頭暈了。
「人家會覺得很晦氣的。」沈礫繼續說道。
李沐腳步一頓,的確也是。去居民家中借宿,如果人死在了人家家中,絕對是件晦氣無比的事情,搞不好,還要給人家帶去不少麻煩。
「那你想去哪?」李沐問道。
「找個高一些的地方,能吹到風的地方。」沈礫說道,他努力抬起頭,指向了遠處一小座土坡。「我想死在那裡。」
李沐聽他的語氣有些慘,原本硬下的心腸也軟了下來。「好吧。不過,有句話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什麼?」
「望山跑死馬。」
「呵呵,這也不遠吧。」
李沐背著沈礫往那土坡走,沈礫之前說完話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說話。他不說,李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本少年,生死這些事,他從未細想。
哪怕是決定了要走江湖路,嘴上說著看淡生死,但是實際上,他心中對於死,還真沒有那個概念。
彎月、夜風、樹影、無聲。
李沐陡然覺得自己背上的沈礫變得沉重了起來。他的體重其實很輕,比知桐還輕。可是死亡,真的是很沉重的一件事。特別是作為旁觀者,要觀看一個人由生而死。
李沐在沉默中,背著沈礫來到了那一片土坡之上。
這片土坡其實也並沒有多高,只是堪堪超出了那樹影。全然沒有會當凌絕頂,但是勉強有那麼一分一覽眾山小的意思。
夜風習習,樹移影動。
「還不錯。」沈礫捂著胸口,他的前襟已經全部被鮮血所浸染。這讓他看上去分外悽慘。
「好像是不錯。」李沐有一句每一句地接著話。
沈礫掙紮起身,坐直了身體。
風從他身前來,吹起他的頭髮。他張開雙臂,閉上了眼睛。
李沐找了塊地方坐了下來,他不知道沈礫想做什麼。
「我就要死了。」沈礫閉著眼睛說道。
「恭喜。」李沐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沈礫笑道:「謝謝。」說著他躺了下來。
李沐坐在遠處看著他,不知怎麼,他忽然覺得有一絲涼意。「喂,我說,你死了之後不會變成鬼吧?」
「這個,我不知道。」沈礫像是很認真地想了想這個問題。不過,他說完之後,又補了一句。「哪怕我變成鬼,應該也不會害你吧?」
「畢竟你救過我。如果我變成鬼,再害死你。你也會變成鬼。如果這樣,兩個鬼相見應該會很尷尬地吧?」
「哈哈哈哈。」李沐被沈礫逗笑了。
「謝謝。」沈礫忽然說道。他說得很認真,他的確是很認真地在道謝。「謝謝你救我,也謝謝你沒有拋棄我。」
「怎麼?你之前還不是說要讓我滾遠點,讓你去死麼?」李沐反諷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概是這麼個道理吧。」沈礫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直到沒有聲息。
李沐呆呆坐在那裡,想著沈礫的事,也想著自己的事。
夜風拂過,李沐忽然回過神,他感覺有些冷。他慢慢挪到沈礫身邊,看著一動不動的沈礫。他遲疑了一下,蹲了下去。
「呼。還沒死呢。」李沐探了探沈礫的鼻息,長出一口氣。沈礫還沒有死,但是估計也差不多了。他的體溫很低,李沐去探鼻息的時候,發現他嘴唇都變涼了。
李沐伸手摸到他的胸口,扯開了他的衣襟。他想看看傷口。
「咦。這沈礫其他地方看著沒肉,倒是胸口結實得很。不對,也不是結實,好像也是肥肉。」李沐伸手摸了摸,手指摸到了傷口。傷口不過三四寸長,但是傷的位置有些致命。
李沐開始習武之後惡補過醫書,知道那是血脈交匯之所在。所以岳葉楓才會說,如果不止血,他還是會死。「可惜,就是沒有止血的藥物啊。
李沐剛剛感嘆完,忽然在沈礫腰間摸到了一個鼓鼓的東西。伸手一探,卻是沈礫在腰帶內側縫了一個口袋。裡面似乎還裝了不少東西。
李沐想了想,掏了掏那口袋。從那口袋裡,他掏出了一個小瓷瓶,還有一個紙包。除此之外,還有些散碎銀兩,還有一些布條。
李沐打開瓷瓶聞了聞,那味道告訴李沐,似乎是種藥。而那紙包之中,是一種藥粉。李沐想了想,就死馬當活馬醫吧。他把紙包里的粉末全撒在了沈礫的傷口上。又給他服下了一顆瓷瓶里的藥。
」嘶。「沈礫被傷口的疼痛一激,悠悠轉醒。
」你活啦?「李沐驚喜道。
」是啊。「沈礫還沒有說完,發現有些不對。李沐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的傷口上,還在那裡揉啊揉的。
」啊!!!「沈礫忽然大叫一聲,聲音當真叫一個尖利。
李沐耳膜都覺得疼了。
還沒等他反映過來,沈礫一巴掌拍在他手上,把他的手從胸口拍開。
李沐道:」我是在救你啊。
「不用了,謝謝。」沈礫的話語變得十分陰冷,仿佛剛才到現在,完全換了一個人。「啊?」李沐一愣,心道自己又如何惹怒他了?
沈礫一臉氣憤的模樣,李沐也不敢多說話。
於是兩人在這土坡上,大眼瞪著小眼,一聲不吭。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74s 3.697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