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林內,儒生景承,以指為劍,洞穿了儒聖林墨的心臟。
最後時刻,儒聖林墨收回了所有力量,撤銷了所有術法神通,也放棄了所有防禦。
他有些欣慰,有些釋然,也有些感慨。
景承終究做到了,能夠秉持儒門風骨,不改其志。哪怕是面對最敬重的儒聖,也能下定決心出手。日後,儒門在他的守護之下,必然平和。
這是儒聖的欣慰。
自己殺了那麼多儒門神境高手,從他的師長,到同修好友,再到後世子孫。他的雙手,沾滿了太多血腥,他的心裡,終歸是熬不住這種折磨。死在景承手中,將這份力量與使命傳承下去。
這是儒聖的釋然。
最後,是儒聖的感慨。當年他也是這樣,從師傅那裡承接的力量,現在是景承。域外生靈的入侵,是儒門不可更改的宿命,血繼傳承,是儒門弟子不可逃避的責任。
景承意識到不對時,想要收招已經來不及了。他的右手洞穿了儒聖林墨的心頭,溫熱的血,噴涌在他稚嫩的臉頰,而他的心,卻如萬年冰窖般,冷寂下去。
儒門弟子的信仰,儒門的術法之力,翠竹林的先烈英魂,儒聖林墨的修為境界,還有已經孕養數百年的文心雕龍,此刻盡數湧入景承體內。
被儒司景龍割裂的文心,此刻完美復原。加上儒聖林墨的力量,讓此刻的景承,如同聖人降臨,真仙在世。
天道,儒道,文心,劍心,神境,仙境,在景承身上融合,歸一,臻至化境。
這一刻,有翠竹林為基,有天道在上,有文心雕龍在內,有君子劍傳承。
景承,不是仙人,卻也不遜色於仙人了。
即便是離開翠竹林,景承也可說是當世第一人了。
「你,能明白,了嗎?」
儒聖露出最後一抹微笑,眸中是景承血跡斑斑的臉頰,稚嫩的面容,悲戚,悲痛,悲憫,悲傷。
「弟子,已經,完全明白了!」
景承的淚水混合著血水滑落嘴角,又滴落在儒衫之上,將一片雪白,浸染成血紅。
稚子之心,在此刻凝聚成石。
「師傅,您說儒門的真義是什麼?」
小小的林墨,仰起頭望著他的慈祥的師傅。
那位儒門聖人,笑著一捻鬍鬚,「儒門有何真義?這個問題,需要你自己去找尋。」
「沒有固定的標準答案嗎?」
「也許有吧,只不過師傅也不知道。」
「啊?這世上還有師傅不知道的事情嗎?」
儒門聖人笑著摸摸林墨的頭,「沒人可以全知全能。」
林墨哦了一聲,似乎不太理解,為何有師傅也不知道的事情。
「可是,弟子不明真義,便不知修行方向!」
「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四書五經六藝,哪一個是你學透了的?」
「額,弟子愚鈍皆有涉獵,無一精通。」
「哈,不愧是我的弟子,悟性就是高!」
「啊?弟子這樣,算悟性高嗎?」
儒門聖人道:「拘泥於形勢,不過是浮於表面,有何可貴?天地君親師,仁義禮智信,四書五經六藝,皆為儒道,武學修真飛仙,皆為大道。」
林墨似懂未懂的點頭,「那弟子想要飲酒!」
「啊這…」
「師傅不認可?」
「也不是,不過師傅沒錢!」
「那弟子去學生財之道吧!」
「這麼沒底線嗎?」
「師傅以身作則,弟子敢不效仿?」
「嘿嘿,好徒兒!」
林墨不好意思得道:「師傅,有人說我不配做你的弟子?」
「這是為何?」
「他們說我德行有缺?」
儒門聖人道:「說你德行有缺者,私德有損!」
「啊哈,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
「儒門的真義!」
「哦?」儒門聖人來了興趣,「說說看!」
「儒不在言!言之有損!」
「行呢?」
「儒亦不在行!行之有缺!」
「有意思!那麼儒在什麼?」
小小的林墨堅定得道:「儒在心,在道,在生,在民,在靈,在意!」
儒門聖人道:「汝心為何?」
「吾心坦蕩,何必有教條約束?心起時,經文辭賦信手拈來。心樂時,飲酒作樂更趁年華。三令五申,七規八律,不過是吾心阻礙,心不平,事不竟!」
「汝道為何?」
「吾道天下靖,吾道大江流,吾道千秋平,吾道雖乾坤定!」
「生為何?民為何?」儒門聖人再度發問,只是眸中流露出讚許。
林墨慨然道:「生為民之求,民為道之基。」
「民無有不死,道無有不滅,何解?」
「民雖死,名可留於竹帛也。道可滅,法卻傳於後世也!」
「不錯不錯!何謂靈意?」
「前人定三綱五常,四書五經六藝,七災八難,九天十地!後人雖可依循,卻無創新進取。所謂靈意,當是推陳出新,破而後立!墨守成規者,吾不取也!」
「哈哈哈」儒門聖人更是開懷大笑,「好,很好,繼續前行吧!」
林墨問道,「師傅。我們去哪裡?」
「喝酒去不去!」
「額,師傅,他們…不,我自有我的行事準則,旁人的看法,如何能左右我的意志?走,師傅!」
「我沒錢哦!」
「徒兒可以刷碗!」
師徒兩人很有默契得勾肩搭背,一點也不像是師徒,反而是酒色朋友!
有儒門聖人的做保,林墨在儒門輕鬆自在,每日飲酒作樂,吟詩作對,又常遊歷大陸,廣交好友,不是仙人勝似仙人。
這種逍遙自在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的師傅開始肉眼可見得衰老。
「師傅,徒兒有點後悔了!」林墨已經是神境修士了,即便他沒有一天是用在修行上的,這種心境,也成就了他的修為。
那個垂垂老矣的儒門聖人,蒼老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可他仍舊努力看向林墨,「師傅都要死了,你這時說後悔,是想讓我死不瞑目嗎?」
林墨道:「徒兒不後悔修行自己的儒道這些年也過得很快樂!但徒兒很後悔,沒有好好修行。」
「你都神境了,還想著飛升不成?」
「徒兒無意飛升,徒兒想讓師傅飛升!」
沉默,在師徒之間蔓延。
「傻孩子,你怎會有如此想法?人誰無死,你應該早都明白這個道理!」儒門聖人寬慰他!
林墨嘆一口氣,「徒兒以前也是這麼想的,總覺得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何苦憂傷悲痛!但那只是別人,輪到自己的時候,我才知道有多麼痛苦!」
「咦,我的徒兒,可不能那麼矯情!」
「矯情嘛,也許吧,只是,我不想看著師傅死去,卻毫無能力。」
「所以,你覺得成仙就可以避免生老病死,甚至幫助親人朋友嗎?」
「不是有句話說的好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把師傅比喻成雞犬,得虧為師動不了手啊。」
林墨就笑起來,想要衝淡生離死別的傷感。
儒門聖人也笑起來,「對嘛,這才是咱們師徒的人生準則啊。不過說真的,徒兒你是真的想成仙嗎?」
「那倒不是。只是想著以後,也許能夠找到師傅的轉世也說不動。那時,我白髮蒼蒼,師傅風華正茂。」
「哈哈哈很有意思的設想。那麼,為師最後送你一樁機緣造化,你要不要。」
「師傅給的,哪有說不要的道理。」林墨伸出手,做了一個討要的樣子。
儒門聖人道:「這得你自己來取,我可拿不出來。」
「師傅又在騙我了。」
「哪有,為師可有任何欺騙你的事情?」
「好吧,欺騙說不上,誆騙倒是常有的。」
「說機緣,肯定是機緣,就是需要點代價,乖徒兒,你有這個膽量嗎?」
林墨一派胸脯,「咦,師傅又在使用激將法,太拙劣了。」
「不敢就不敢,找什麼藉口啊。」儒門聖人嘲弄。
「怕了你了。說吧,在哪兒?怎麼取?」
「在,為師的心裡。」
「切,我就知道,在您的心裡,還怎麼給我啊?意識傳承嗎?無聊。」
「不不不,不是修為境界,不是天道領悟,是,為師的心。」
林墨呆愣了好久,才緩緩擠出幾個字,「別開玩笑。」
儒門聖人道:「嘿嘿,為師跟你開了一輩子的玩笑,最後這一次,絕對是實話。」
「啥意思?」
「儒門有儒門的風骨,修士有修士的章法,文人有文人的氣度,這是儒門骨子裡的堅守。你的道,不是儒道,為師騙了你。」
「哈,那又如何?樂得逍遙自在就行了。」
「成仙,才能永恆逍遙自在。」
「那就逍遙一世!」
儒門聖人嘆息道:「看來,徒兒所說,想要在諸天萬界找到為師的轉世,是戲言啊。」
一語扼住了林墨的咽喉。無論他的師傅說什麼,林墨都能做到古井無波,這麼多年,他面對過太多的非議與挑釁了。
可是,再見他的師傅,是他心中的軟肋。他拒絕不了這份誘惑。
「拿到您的心,就可以嗎?」
「是的哦。為師等著你去找我哦。」
直到最後,儒門聖人依舊是輕鬆詼諧的語氣,像是平日的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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