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天有些寒。
寂寞的梧桐古樹,那已經光禿禿的灰色枝椏還在風中搖曳。
陽光很明亮,明亮得,有些慘烈。
樹下,周聆夜靜靜的站立著,彷佛與這一片天地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契合,顯化出了一絲絲孤寂而又雋永的韻意。
「大小姐,你別再為他擔心了,我們已經盡力,他若依然如此,那這便是大周家族既定的命運。」
一個清悅的聲音,蘊含著悵然之意說道。
接著,一名杏黃|色劍服的少女,已經蓮步輕移而來。
周聆夜沒有回頭,也沒有看她。
她覺得,哪怕是自己表現得再自信,臉上的表情,也依然空洞,眼中的目光,也依然空洞。
「大小姐……」
那杏黃|色劍服少女已經靠近了周聆夜,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萬語千言,彷佛全部都被這種美麗卻蕭索的環境壓下。
少女低下了頭,默默的站在了周聆夜的身邊。
她不再說話。
因為她知道,此時此刻,所有的安慰話語,對大小姐,都是一種衝擊,那會觸碰到她生命之中的悲傷和不幸,觸碰到大周家族如風中殘燭般近乎泯滅的希望。
聯姻?
獲取無極聖地的支持?
這,無異於痴人說夢。
所有人都明白這一點,明白大小姐這是送羊入虎口。
但當無路可走,這就是最後一條路。
少女心中已經後悔,後悔之前沒有忍住而說出如此具有衝擊性的言辭。
日色不斷升高,光芒卻並未更加明亮。
寒意卻更盛了幾分。
當正午的光明,都已經不再光明,那麼光明,就會逐漸黯淡。
寒意,也只會更加冷冽。
就像是大周家族傳承的希望——當最終的希望都不再成為希望,就不再擁有希望。
又一陣秋風吹過,周聆夜忽然道:「春梅,你不必擔心傷害我,也莫要因他如此情況,而生出怨忿責怪之心。他今天的表現,已經好了太多。」
沉默許久之後,周聆夜終於開口了。
但她的聲音,沒有春梅想像的那麼絕望,那麼難過。
反而,那其中,蘊含著一縷春梅無法明悟的複雜之意。
「大小姐,我……」
少女俏臉顯出了幾分蒼白之色,明眸之中,瑩瑩閃閃點點淚花。
其中蘊含委屈、難過、憐惜等各種複雜情感。
「還有十天,不到最後,就不要放棄希望。若我們自己都放棄了自己,那大周家族,就真的完了。」
「而且,古族終究只是傳出信息,還沒有真正動手,我們也不能自亂陣腳。」
周聆夜沉吟片刻,喃喃說道。
接著,她不等少女春梅回答,便又道:「今次見過周若辰,我隱約對戰魂劍道又有所感觸領悟,實力想必也會更進一步。我苦修一天,明天再去看他。他今天提出了想看看藏書閣的要求,你和秋竹,好好侍奉他吧。」
春梅聞言,身軀微微顫|抖,頗為不甘心的道:「可是,他昨天竟是當著大小姐的面脫了衣袍行那等下流……」
「他身體有隱疾,如今又恰逢十六歲這成年年齡,秋竹昨天無意春|光外露,被他看見,產生生理反應倒是也正常。既是傻子,便也沒什麼。」
周聆夜微微臉紅,卻搖了搖頭,嘆息道。
春梅面帶紅暈和羞惱之色,卻也頗為無奈,輕嘆一聲,如認命似的,道:「那便也只能如此了。希望這位『天才』早些開啟心智,至少,別再這般呆傻了吧。不然,昨天能當眾小便,今天,還不知是否會作出非禮之事。」
「唉,大小姐,秋竹今天有所頓悟,即將踏入真元境三重,已經閉關。侍奉周若辰大少爺之事,便交給春梅好了。春梅會……好好侍奉好大少爺的。」
春梅的聲音略低了幾分。
周聆夜道:「她,大抵上是不願再侍奉周若辰吧。」
春梅微微低頭,囁嚅著道:「她……她其實並沒有這麼想,只是,只是……」
周聆夜道:「她其實想著,周若辰這傻子反正經脈也是廢的,丹田也是爛的,再無希望。這般時間用來照顧他,還不如自我苦修,到時候古族來襲,戰鬥也能多出一分力。」
春梅想不到大小姐竟是瞬間看透了秋竹的心思,她竟是瞬間大腦一片空白,已經不知該如何回答。
現場,再次陷入了沉默。
許久之後,周聆夜悵然嘆道:「他先前的情況,頗為理智,目光也不如過去那般呆傻。他既還有進步之心,不論好壞,都是好事。春梅,你去吧。」
「大小姐,那春梅告退了。」
春梅躬身回應。
在她看來,大小姐所謂的『理智』和『進步之心』,都並不是事實,大抵上也僅僅是一份自我欺騙的期盼與希望之心。
春梅知道,但她沒有反駁。
多伺候一天,又如何呢?
傻子,終究是傻子。傻了這麼多年,該恢復的,早應該恢復了;該崛起的,也早該崛起了。
春梅沒有再說什麼。
因為說再多,也已經並不重要,也終究無法改變大小姐聯姻無極聖地的殘酷事實,也終究無法改變,大周家族徹底沒落、並被古族侵占、屠殺,奪取《戰魂劍道》傳承的事實。
春梅帶著滿腹心事,來到了古劍庭院這個大周家族最好的庭院門口。
這裡,和大小姐周聆夜的浮月庭院毗鄰,不論是環境還是天地元氣的能量濃郁程度,都遠遠超過其餘的地方。
周聆夜居住在這般地方,大周家族族人沒有任何人不滿。
而周若辰這傻子居住在這裡,情況則恰恰相反。
但那又如何?頂著古老血脈傳承者的名義,他依然無比安然而愜意的居住在這裡,並享受著大少爺一般的侍奉伺候。
春梅心中非常不忿,她越想,便越是生氣。
因而,她踏出的步伐,也格外響亮。
就像是,她將所有的不忿,都全部發泄在了這平整而光滑的地面上一樣。
……
周若辰背負雙手,通過天地間的元氣變化、能量流動方式,結合自身的理解,對這一方世界有了一些全新的認識。
大道至簡。
對於如他這般層次的存在而言,窺一斑而知全豹的能力,已經登峰造極。
「全新的結構,完美的元氣層次,複雜卻一環扣一環的能量體系……看樣子,這是全新的世界。不,甚至於是全新的域。」
「卻不知,是祭天域之外的星空大域,還是所有大域毀滅之後,迎來的一次新生。」
「那關鍵時刻顯化的、和大伯的傳承寶物相似的『血塔』,又是否擁有更複雜的來歷和秘密?」
周若辰沉思許久。
通過分析,周若辰已經確定了環境信息,也對自身的情況,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
血脈乾枯,靈魂沉寂而虛弱。
但這些並不重要,因為哪怕是再乾枯的血脈,也是屬於曾經邪尊聖靈的嫡系血脈。因為哪怕是再虛弱的靈魂,也是屬於曾經巔峰聖靈的靈魂。
他雖然在規則之中無法修煉,但他出生,便是聖靈。
這樣的存在,便是如今只存在一絲一縷,也足以極速崛起。
「嘭嘭嘭——」
正當周若辰準備嘗試運轉靈魂氣息感應天地、匯聚天地元氣洗滌自身的時候,庭院大門之處忽然傳來了重力敲打的聲音。
這不是在敲門,而是在踢門。
用腳在踢門。
周若辰目光冷靜的看了過去,透過那大門的阻攔,他彷佛看到了一名黃衣劍服少女眼中蘊含怒意和不忿,正在盡情的發泄著什麼。
周若辰靈魂氣息微微一動,庭院的大門微微一抖,門,忽然『哐當』一聲自己開了。
而那杏黃|色劍服少女隨後一腳猛力踢出,已然踢空,因而,她的身影,不由一個踉蹌。
「喂,傻子,怎麼,你連門都不會開了?莫非,你躲在庭院裡,又在隨地小便?」
少女站定之後,氣息微喘,呼吸起伏,話語略顯刻薄。
「大小姐讓你來,是伺候我的,我即便是傻子,也是主子。你一個下人,莫要連基本的尊卑都不知道。」
周若辰語氣平靜,淡漠說道。
「你……」
少女春梅聽到周若辰這句話,簡直是氣得臉都紅了,又覺得委屈,又覺得這周若辰傻子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過,看到對方身體虛弱而單薄的模樣,春梅眼中又多了幾分輕慢之色——終究是個無能的廢物,算了,和一個傻子,又何必計較太多?只可惜了大小姐如此聰慧奇女子,終究是被這傻子拖累了,這實在是太可恨!
「帶路吧,去藏書閣!家族還沒完蛋,就如此唉聲嘆氣,難怪大周家族如今如此頹敗。」
周若辰見那春梅表情豐富,臉色變幻不定,便知她多半心性偏差,又在為大周家族的事情而勞心傷神了。
這般,於周若辰而言,確實,毫無必要。
但他知道,他終究是不能和這些普通的生命相比的,不論是心性還是其它,都是如此。
希望?
活著,就有希望。
這些,以她們稚嫩的年齡,只怕永遠都不會懂。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大周家族頹敗,還不全是因為你無能,你承擔了大周家族所有人的希望,損耗了大量的修煉資源,卻——」
春梅非常氣憤,近乎於拿手指著周若辰,說出那般不忿的話來。
但她的話並沒有說完,目光便再次黯然。
因為便是她自己,都知道,這些,太過強人所難。
周若辰終究是老祖從劍元池撿回來的嬰兒,只是被認定可能會成為大周家族崛起的希望——而那時候,大周家族,也早已經頹敗,雖不如如今這般人丁凋零、悽慘,卻也好不了多少。
如此話語說出,春梅內心,終究有些愧疚,自責。
但她抬頭看向周若辰之時,卻發現,周若辰的表情,真的很平靜,很淡然。
甚至於,似乎,周若辰都並沒有聽到她這句刻薄的話。
這……好像,並不像是一個傻子了。
莫名的,春梅的心,都為之一顫。
「走吧,帶路。」
周若辰說道。
「哦。好的,大少爺。」
春梅本能的答應,躬身行禮,然後非常乖巧的前行,像是對待大小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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