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月下了黃土坡,因為司馬雲想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說是一個人,但愛你妹過多久塞北被白雪覆蓋的荒野之上又來了一個頭髮鬍子到處都是雪花的獨臂小老頭兒,老劍神緊挨著司馬雲坐了下去,一頭花白的頭髮被髮簪隨意挽住,一雙鞋子已經被雪水濕透,獨臂小老頭兒沒好氣道。
「跟著那臭小子好幾天,屁都沒發現一個。」
「哦?這就奇怪了,按道理說應該不可能才對。即便是再厲害的人在老爺子你的手段之下想必都無所遁形,真是奇了怪了。」
司馬雲頗為不解道。
「行了,老夫看你小子也別胡亂揣測了,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還是安安心心出謀劃策給昭陽那女娃子就行,至於老夫……」
獨臂小老頭兒望向這塞北一千銀白,身後是薛字軍哄鬧成一片,身前幾十里處是西夏黑騎兵甲漫天。
「行軍打仗兩國交戰這種事情,老夫做不來,也不會做,江湖人生於江湖就應該死於江湖才對,死在戰場上算什麼道理,你也別指望老夫會幫助薛平川那小子殺敵,天有天道,人有人道,老夫若是參戰那便是對戰爭極大的不公平,不過這幾年之內保護張小子的事情,老夫還是會做的,你可明白?」
「我自然明白老爺子話里的意思,軍隊與江湖乃是毫不相干的兩股勢力,老爺子若是淌進去這攤渾水,那戰爭也失去了原本的意義,更何況我也沒讓老爺子參戰啊。」
司馬雲笑了笑。
「我只是對那臭小子身後的人一直很好奇,他到現在依然不肯露面,即便是在西夏軍營中差點被趙劍魂殺死也不露面,這個人,藏的很深吶。」
「你為何一定要將人揪出來?難道就這樣讓他暗中保護不好?老夫曾經喝了你的酒才答應陪你們走這趟江湖,老夫並非一個言而無信之人,但在那之前,天下,和平,在老夫眼裡還不如身後劍來的重要,至於這天下將來究竟如何,誰也說不清楚,但不論怎麼樣都跟老夫沒多大關係了到時候,老夫還能活多久?十年?二十年?說到底,無非也就是承了你家的恩而已,這份人情要還,人情還盡,便是老夫離去的時候。」
那一夜,獨臂小老頭兒頭一遭如此緬懷過去,就與司馬雲坐在黃土堆上說到半夜,直說道張明月見二人深更半夜還不回來出來尋找時才算作罷,離去時老爺子仍有一句話讓張明月銘記在心。
「這趟江湖終有走完的時候,老夫也定然有離去的那一天,人都說落葉歸根,李文諄這把老骨頭到底應該還是回到娘家才對,西楚的大米雖甜,但還是不如廣陵江水來的甜。」
彼時已是夜闌人靜,待老爺子回帳休息過後,張明月才忍不住問道。
「老爺子當真沒有飛升那一天?」
「飛升?怕是不行了,老爺子身負太多人命,天道不允,只是退一萬步說,就算能飛升老爺子也未必會選擇離去,難道你忘記了他曾經說過的江湖男兒江湖生,江湖男兒江湖死?」
司馬雲拍拍張明月肩膀。
「許多人都渴望做那壽與天齊的真神仙,但就像老爺子所說,神仙也未必就能真長生,畢竟劍開天門斬諸天神佛並不是說說而已,老爺子之所以當年劍心受損至今依然劍道再度大進,支撐其的無非就是一個念頭而已,我也有一個念頭,也正是這個念頭支撐我苟延殘喘到現在,你也有因為某個信念活下去的念頭,只是那個念頭你還沒找到,又或者說,你還沒明悟而已,夜深了,早點休息,明天將會是虎狼關震動的一天。」
司馬雲離去,張明月卻宛如感覺到腿被壓上了千鈞之力一般根本挪動不得。
明悟?何為明悟?
……
翌日一大早昭陽公主便早早起床,說是起床,倒不如說是一夜沒睡,原本生的麗質的臉蛋憑添不少疲憊,雙眼布滿血絲,但儘管如此還是一如既往施了淡妝,讓整個人看起來莊重一些,一夜時間輾轉反側甚至不忘連夜遣人送書信回汴京城告知邊關戰事。
她在等,因為司馬雲說給他一夜時間拿出解決的方法,不只是這位號稱文武雙絕的公主,即便是兩軍寧致遠看起來都有些迫不及待,國柱雖非泛泛之輩,但正如他自己所說,江湖草莽出生,半路為軍,即便是惡補又能補得了多少行軍打仗智慧?中原三國三大名將唯有他薛平川名不副實,若是打小仗尚可,但打這種關乎家國存亡的大仗,即便他再如何鎮定,都不免覺得心裡發憷,說到底,還是因為西楚安寧的太久了。
營帳中差不多已經聚齊邊防軍除去薛平川之外的高層將領,昭陽公主穩坐當中,老爺子在其身後閒來無事便一隻手翻閱將軍平日裡看的一些內功心法,並時不時念念有詞,此一行,獨臂小老頭兒說是來邊境慰問,但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楚中雁這是派其來保護穩坐於堂中的昭陽公主,老劍神心不在廟堂,自是不願受廟堂約束,但一看張明月在邊境,二則三人多少也算承了皇帝的恩情,有恩不還,這並非昔年青衫劍神做派,同樣的,有仇不報也並非他李文諄本性。
張明月是沒資格進入這種場合的,但儘管如此還是被司馬雲拉了進來,此時眾人倒不如平常一般打趣兩句又或者盯怪胎一般盯上幾眼,只安靜等待這位站在臨時根據書生地圖做出來的塞北模擬地形圖旁邊的男子說他的辦法。
「此戰,不攻。也不守,退百里地駐進關中。」
滿堂譁然。
「放你娘的屁。」
邊防軍大軍性子豪爽,平日裡更是習慣了散兵游勇,作風自然不拘一格,即便是這種有當朝公主坐鎮的場合仍把控不住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這是讓我們投降?想太多,我邊防軍坐鎮虎狼關不知道多少年,還從未向敵人投降過。」
「果然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就他娘的知道投降,除了投降還會做什麼?我西楚要是靠你們早晚都得滅亡。」
……
司馬雲不說話,只不過淡淡看這些將士們出口成章群情激奮,即便有好幾個往其身上吐了唾沫也不擦,早就料到是這種結果,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薛平川面色難看,即便是昭陽公主都陰晴不定。
「你思考了一晚上就思考出這麼個辦法來?」
她冷冷的道,不難看出這位公主怕是動了真火了,即便她不說張明月也大概猜了出來這位公主其實想說司馬雲,你知不知道本宮對你有多大的期望?
但期望歸期望,現實始終是現實。
營帳漸漸安靜下來,司馬雲難得自嘲一笑。
「原本我還以為將士們會群情激奮將我大卸八塊,現在看來情況比我要好的多,既然大家安靜下來了,便聽在下說道說道我們為何要退守關中,倘若覺得我說的沒理,到時候就算吐口水將司馬雲淹死也無所謂。」
「我們退守關中並非是投降,最起碼我是這麼認為,讓出百里地其實對西楚來說並無傷大雅,更不會遭受什麼實質性的重創,可如今三日之內趙劍魂便要攻關,莫非各位真以為守的住?」
當下司馬雲便頭頭是道將這一戰利弊一一道出,這時已是鴉雀無聲。
「百里地而已,百里地後得來的可能是一個將來相互依靠的盟友,若不讓出百里,虎狼關破,被禍害的豈止是百里?邊防軍實力擺在眼前,即便虎狼關易守難攻,到時候趙劍魂攻關就算僥倖能守住,但薛字軍想必也是遭受前所未有之重創,眼下西夏還未與西域結盟算好,倘若他二家真的聯手,西夏向西域借兵攻打虎狼關,將軍能守一天兩天,一月兩月?可能守一年兩年?不然你們以為為何西夏會不偏不倚這個時候引兵來犯?讓出百里地供西夏休養生息,耕種勞作,趙劍魂不會不答應,西夏皇帝也不會不答應,因為大家都不是笨蛋,都不會白白耗損自家力量,畢竟軒轅宏圖倘若能守住兩界山還好,他若守不住,西域番兵入主中原,到時候兩國連組織像樣的反擊都做不到,豈不為他人做了嫁衣?我的話說完了,該怎麼辦公主自己拿主意,我相信即便是寧先生來了也會是跟司馬雲一模一樣的做法,想必公主早就寫信回去,千里加急,今天是第一天,還有兩天應該能收到汴京回信,若是公主拿不了主意,咱們安心等待汴京傳來的回信即可。」
夜裡北風呼嘯,塞北如同鬼哭狼嚎一般,即便是根部牢牢扎在戈壁凍土之下的行軍營帳都咯吱咯吱搖曳不停,似乎稍微不注意便會被整個吹走一般,但所幸邊防軍差不多都習慣了塞北的冬天,更有甚著還偏偏要在營帳上開一個小窗戶任由寒風灌進來才睡的舒服,一邊是出去撒尿都怕被凍住,一面是營帳溫暖如春,如此大的天差地別之下才能更讓人享受營帳中來自不易的溫暖。
冬天很快就會過去,又會萬物復甦,本來應該大好的心情,邊防軍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因為今天白日裡深受公主器重的青衫男子說要棄關退守關中,對於不少已經在這虎狼關駐防數十年的老兵來說,早就習慣了虎狼關的四季,習慣了這裡的種種,也習慣了每日裡看落日西垂,對於戰士來說,死在戰場才是最好的歸屬,如今這麼冷不丁說要獻關,本來睡覺最舒服的季節,士兵們也紛紛都失眠了。
司馬雲沒有睡,依舊如同張明月喜歡與已經死去很久的老許墓碑說話一般上了營地外積雪覆蓋的黃土坡,他似乎自打來了邊關開始便就愛上了俯瞰塞北大地,即便這寂寥的黑夜除了風聲以及一片銀白之外什麼都看不見。
「今天白天的事情,有些對不住你了。」
昭陽公主踩著積雪咯吱咯吱上山,一身極其名貴又重的紅色貂絨大衣在北風中左右搖曳,露出大衣之下曼妙多姿的軀體,二人一厚一單,因為司馬雲始終穿著那襲單薄的青衫,任由北風緊貼身體。
「公主說對不住我是因為我挨了罵又或者是被人吐了唾沫。」
靠近點司馬雲,楚昭陽才知道司馬雲並非不懼寒冷,畢竟此等惡劣天氣即便是如同老爺子一般的陸地神仙都不能輕鬆的罡氣護體,又何況才長生之境的司馬雲?最起碼公主現在就看到了身旁這名男子身上凍的發青。她笑道。
「兩個都不是,又或者兩個都是。但不論哪種,我都應該跟你說聲謝謝才是。」
「那倒不用。」
司馬雲搖搖頭。
「受了楚家的恩惠,自然是要替楚家做點事情,畢竟不論何時都應該有唱紅臉與唱黑臉的,司馬雲本來就不怎麼白,這黑臉倒是挺適合我的。」
「你這是在逗我笑?」
公主仔細審視了一番身前這張臉。
「你的臉很乾淨,即便是有了一條傷疤也是天下難得一見的英俊男子,英俊之中又不乏陽剛,你可知你這樣的男子很容易讓姑娘著迷?恐怕老爺子年輕時候也不過如此了,不過我倒是很好奇,你每天來這裡看,任憑風雪濕身也不加衣裳,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提醒自己,提醒自己還活著,活人就不應該等死,活人就該為了某個信念活下去。」
司馬雲拍拍衣袖上的一層銀白。
「退守關中之後,西楚最近幾年可保持一段時間安寧,公主便趁著這來之不易的幾年時間快速發展軍力,若非當年皇帝陛下裁軍,也不至於如同今天一般失去百里楚地,一國可以無官,可以無君,但絕對不能無軍,徵兵事宜公主最好親自操辦,此為拉攏軍心,軍隊招募之後,公主要著手的第二件事情便是收服西楚武林,有句話雖然難聽但司馬雲也不得不說,所謂武林盟主,也不過是公主手裡一具傀儡而已,有了軍心,有了民心,這西楚江山便不能隨別人而姓,如此,大業可成。」
饒是楚昭陽再鎮定也不由得被這一番話弄的後背發涼。
「你想讓本宮做皇帝?」
她眼神熾熱,但聽司馬雲繼續道來。
「怎麼?難不成公主不能做皇帝?還是公主覺得女子不能做皇帝?恕我直言,墨守成規只會遺禍萬年,更何況公主心繫西楚百姓,想必為君也是一位明君,西楚百姓不止不應該反對,而應該擁護才對。」
「打住,你可知你在這裡說的話是大逆不道?」
公主冷喝。
如今其父楚中雁仍在位,如何能議論西楚江山社稷之事?原本國中百姓便對其詬病,若是被人抓住把柄再大肆造謠一番那還了得?只不過繼一句大逆不道之後,這位西楚奇女子繼而用微不可查聲音呢喃。
「說這些還太早了。」
她輕輕搖了搖頭,只是沒想到司馬雲卻同樣笑著搖了搖頭,他看向夜空,那裡什麼都沒有,不過在他眼裡卻仿佛有天人窺探人間一般。司馬雲別有深意道。
「不見得早,也不見得晚,早晚都有到來的一天。」
司馬雲雙手負後靜看塞北月黑風高。
「公主的才幹除了我北魏拜劍山如今的主人,孟家大小姐孟月影之外,天下沒有哪個女子能比,不說是女子,即便是男子也多不能及,掌控西楚江山猶如探囊取物,退居關中之後公主的時代就要來了,虎狼關既無戰事,司馬雲會帶著那臭小子回西楚境內,連同老爺子為公主蕩平西楚武林,為公主後續部署開路。」
「那本宮豈不是要感謝你,西楚武林雖不乏奇人異士,但有老爺子此等陸地神仙人物坐鎮,應當還沒有擺不平的事情,但醜話可得說在前頭,據我所知,我西楚仍不免有自許久以前傳承下來的門派中有老東西坐鎮,此一行,不會那麼容易。」
「的確不會太容易,不過公主應該把心放在心裡才是,這天下有許多老怪物,但這天下只有一個春秋劍神……」
司馬雲離去之後昭陽公主遲遲不下山,只反覆默念司馬雲離去之時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幫公主掌控西楚江山,公主將來要替我做一件事情……」
傳信回汴京城千里加急,說是需要兩天時間才能回復,但其實不過就在三日期限將近的那一日上午虎狼關便爆發前所未有震動。
有一代大儒踏劍橫渡千里而來,身後有雲霞為伴。
「虎狼關,讓,退居關中,靜候天下有變。」
只不過淡淡幾個字仿佛有無窮魔力一般遠遠比其他人的千言萬語來的更厲害,楚中雁決定退守關中了,寧致遠帶著皇命而來。
張明月時常幻想真正的絕世高手應該是什麼樣子,但毫無疑問寧致遠絕對是最像高手的高手,而獨臂小老頭兒卻是高手中最不像高手的高手,即便這位高手如今已是江湖百年難得一現的陸地神仙。
不去理會劍上這位大儒天人之姿態,司馬雲笑看國柱薛平川。
「退守關中之前,我們還得去跟趙劍魂見上一面,這一面,由我和老爺子張小子三人去,若是公主願意可與我們一同前往。」
四人出虎狼關,張明月再度踏上這片塞北之地,到了西夏軍大營,大營依舊建在原地,三面地勢平坦,唯有一處靠近山坡。
「倘若將士們不願意退守關中,而選擇主動出擊,在這種地勢下與西夏軍交手,等於是自尋死路。」
營地這兩天看起來又聚齊了不少兵馬,黑壓壓沉甸甸,給人以厚重之感。
「我就知道楚軍當中並非全是一根筋只曉得赤膊上陣殺敵的人。」
趙劍魂看起來已經在營地之外等候許久,身上已經有不少積雪,這位將軍似乎一直在馬背上沒有動過。
「比起將軍運籌帷幄洞悉人心卻是差的太遠了,十萬大軍半年糧草幾乎掏空了西夏,一句話說焚就焚,此等手段當世無人能及。」
司馬雲下了馬拱手道。
「我姑且當做你是在拍我馬屁,那麼你們打算退守多少里?」
趙劍魂仔細看了一番前來的四人,目光雖在老爺子身上停留片刻,但最終並未說什麼,只是大手一揮,營寨門打開,五騎入軍營。
「退居百里地,百里地皆是西楚肥沃土地,可供將軍十萬兵馬耕種勞作自給自足,相信用不了多久十萬大軍就會種出好幾個半年的糧草,並且,這也是我楚國底線,萬不能讓,將軍也知道我說的百里地並非一郡之地,而是整個西楚與西夏毗鄰邊境百里,將軍應當不會再得寸進尺。」
「你倒是看的透徹。」
趙劍魂冷冷一笑。
「既然你楚軍肯讓,我趙劍魂也不是言而無信之人,西夏西楚從此應當開放貿易,只有如此才能保證兩國長治久安,並且我趙劍魂保證,只要做到以上兩點,西楚將無一人死於西夏人手中。」
「最好有一份協議。」
司馬雲笑道。
「這是信不過我趙劍魂?」
「並非信不過將軍,只是信不過將軍身後那位皇帝陛下罷了。」
簽協議之事說簡單倒也沒多複雜,四人來的快,去的也快,待營寨大門關閉之後趙劍魂仍目送四人遠去。
「將軍,方才那個女子應該是西楚公主才對,為何不將其扣留下再要挾楚軍退百里。」
趙劍魂並非一人坐鎮十萬大軍,他只不過坐鎮十個聽話的將領而已。
「我若是出手將其扣留,我這軍營頃刻之間將毀於一旦,即便是本將軍的項上人頭也難保。」
有陸地神仙人物保護,想在其手下扣人,無非只是天方夜譚而已,但待四周大軍都開始收拾準備進軍關中之時,這位將軍才在心中默念。
「進虎狼關越遠,便死的越快,而趙劍魂暫時還不想死。」
……
六七萬大軍退守關中百里,豈是說退守便就立馬能退守?不說關中百姓,就是光行軍物資都得耗費不少時日,好在只不過死一萬西夏軍便得入虎狼關,西夏舉國震動,即便是皇帝也沒追究趙劍魂焚毀糧草之事,反而還又從牙縫裡扣出來不少糧草足夠大軍進關之用,西楚百姓雖不願,但到底只是民間呼聲高,朝野中人卻都知道這麼做的不得已以及利弊。
退關大約持續一月有餘,即便是還沒來得及春暖花開的小麥都全部完好無缺留給了西夏,瑞雪兆豐年,這一年西夏不勞而獲許多糧食。
退守關中的那一天,張明月已經痊癒,他頭一次整個人愣神在伙夫老許的墳前坐了一天,也抽了一天的大煙,缺了一臂的營長實在看不下去才上去安慰。
「捨不得?」
「說捨得那是假的,畢竟生活了大半年,我想帶著老許的骨灰走,不過這樣又怕打擾了他的入土為安,這裡不久之後或許會被西夏開闢出來耕種糧食,到時候什麼都沒有了。」
張明月學著老許的樣子在石頭上磕了磕菸斗。
開春了,塞北冰雪開始融化,持續幾個月的陰霾也終於迎來了昭陽初生。
張明月站起身撐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其實也並非什麼都沒剩下,至少死去的兄弟一直都活在我們心中對不對?你應當知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比活在一個人心裡活的更長久。」
「那可不是嗎。」
張明月咧嘴一笑。
「我只不過是感慨,十萬大軍數十年的鎮守,流血流汗流淚的虎狼關就這麼被送了出去,早知道這樣,當年的兄弟又為何殊死保護這片土地?」
「你這話我可不認同。」
營長板起了臉,看來這一個月的操勞也沒讓其省心,原本兩百多斤的體重不過一月便消瘦不少,又或者說並非因為操勞而消瘦,至於究竟為什麼,張明月也不去想,只不過是覺得現在的營長好像沒剛來虎狼關時那麼可惡了。
「最起碼弟兄們死的並非沒有價值,若非十萬大軍前赴後繼赴死,恐怕也不會讓你們這些後來者繼承遺志殊死捍衛這片土地,捍衛我西楚江山,他們死的值得。」
「可他們再也看不到家裡人了,我卻還可以,儘管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我的家裡人是誰,在哪裡,甚至不知道他們還活著或是已經死光了,你也可以回鄉下看你的老婆了。算啦,不提這些過去的事情了,我要去找趙劍魂談談,讓他不要開墾這片土地,因為沒了這裡,咱們就沒了念想啊。」
張明月真的孤身再次入了西夏軍大營,並且找到了趙劍魂說了他的心愿。
「你不能讓我那些兄弟死了連個安身的地方都沒有。」
趙劍魂答應了,並且保證有他在一天,亂葬崗便不會被開墾出來。
「你這麼有情有義的人很適合在軍營長期生活下去,將來會有一番作為。」
最後告別虎狼關時,趙劍魂與張明月聊了一次天。
「我也不想離開軍營,我甚至已經習慣了軍營生活,每天出早操,每天執行任務,每天練刀,不過眼下虎狼關已獻,西楚近些年將無戰事,士兵會懈怠,但我不能懈怠,所以我不得不離開軍營。」
「你想去哪裡?」
那一天,兩個原本是敵人的敵人破天荒頭一遭做了一次朋友。
「我想去江湖。」
「江湖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江湖在哪裡,所以我打算去找。」
虎狼關老卒,死去的邊疆弟兄,書生的塞北行軍圖,包括缺了一臂的營長都已經是夕陽下的餘暉。
他沒有帶走被營長當初搶過去的刀。
「做男人他娘的就應該言而有信,我說了等我能殺了你的時候自己會來拿刀。」
「可老子現在只剩獨臂了,你又已經是二品高手,如何會殺不了老子。」
「老子覺得現在還打不過你行不行?刀留著,做了這麼多年兵,要是回鄉下連個像樣的行頭都沒有,恐怕要被你那給你戴帽子的婆娘笑話了,刀有朝一日我自己來拿。」
張明月重重在營長胸口錘了一拳。
「我得走了,他年戰事再起,我會回來與兄弟們共進退同生死,不過現在我得走一趟江湖。」
「一趟屬於我自己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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