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夜涼如水,已是中秋時節,天上繁星點點,這漫天的星子在雲霧靄藹之中若隱若現,給這離憂山平添了幾分神秘。
寂靜無語,有風,風卻無聲。
這滿山無聲的風,卻並不十分的涼,吹拂在早已枯黃的樹枝與衰草間,靜默而肅殺。
這風,這滿山的寂寥,卻更顯的離憂山在這黑夜的籠罩下,龐大的身軀宛如蟄伏的巨獸一般,沉沉的睡去。便是往常這滿山的蟲鳴也消失了,仿佛都在這崇山峻岭的懷抱中蜷縮著渺小的身軀,一動不動。
遠處,偶然傳來或高或低的嘶鳴,那是九火金烏顯得有些無聊的啼鳴。只是所有的離憂弟子均已睡去,它這似若有若無的抗議,卻是沒有人知道。
就這樣睡吧,一夢千年……
蜿蜒曲折的山道,幽深的盤桓在這無盡的黑暗中。在那山道的一頭,忽然有輕微的腳步自遠而近的傳來,沉悶微弱,只是就這樣突兀的打亂了這寂靜的夜晚。
風過,衣動。一人,背背一柄火紅色的長劍,就這樣在這蜿蜒的山道中沉默的走著。
人在月下,月在中天。
在這白的有些蒼茫的月色掩映下,卻見這是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劍與那人卻是十分的惹人注目。
紅劍如火,劍氣凜然,只是這人卻是差了點,那棗核的腦袋與那仙家之氣的宵焰劍恁的不登對。
卻是陸無羈在這月光中不言不語的獨行著,只是這樣的月色,這樣寂寥的山路上。他一人一劍,卻是要去何方。
眼前是一片順著山道而上的密林。陸無羈抬頭看了那天中玉盤的月色,嘴角似乎若有若無的動了一下,然後低頭。灰色的身影迅速融入到這密林之中,頃刻被那黑暗吞噬不見。
人總是在不停地走著,這樣那樣的路,只是總在欣賞這路邊的風景,只是忘了停下來看看這腳下的路,究竟要去往何方。
只是,有的路可以回頭,有的路卻再不能返回。
蒼茫的月色中,綠色的屋檐自那白轉的小道盡頭探了出來,隨之還有陸無羈的身影。他顯然是看到了這綠色的屋檐,於是低頭,疾行了幾步,轉了一個彎,眼前一座有些破舊的並不算高大的祠堂映入了眼中。
月光灑在這祠堂上,那木質的紅柱上,因為年久失修早已是斑斑駁駁,便是那祠堂的門也有些破舊,半扇關閉,半扇虛掩著,從那虛掩的門裡一絲若有若無的亮光透出門外,照在那殘缺的門前台階之上。
未曾想到這素來恢弘又極盡奢華的離憂教,卻還有破敗致斯的建築。不知道離憂教為什麼會忽略它的存在,而又讓它一直存在到今天。
陸無羈借著月色看了看那破門之上牌匾。整幅牌匾之上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個「祠」字,然後便是風化的一道一道的痕跡,便再無他物。
陸無羈卻似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猛的甩了一下身後的衣袍,一拉那虛掩的祠門,慢慢的走了進去。
門開,那昏黃的光再無任何阻擋,直直的刺入陸無羈的眸中,這不甚強烈的燭光,卻讓陸無羈感到一絲絲的恍惚。
陸無羈定了定神,這才往屋中瞧看,只見這祠堂之內卻是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人,只是那灰塵卻是厚厚的鋪滿了整個祠堂之內,蠟燭昏黃,映照著一尊早已缺少了半張臉的天師塑像,卻把那天師映照的有些絲絲的詭異。
蛛網處處,在這祠堂的各個角落裡便是安了家,私自劃分了地盤。
塑像的前方,立著幾個牌位,稀稀落落的大概有七八個,皆是破舊不堪,灰塵覆蓋,便是那牌位上的字跡也分辨不出了。
只是最前方的兩個牌位卻是一絲灰塵都沒有,光亮如新,那牌位上的字跡也是清晰可見。牌位的前方,一鼎破舊的香爐,沒有檀香,那香爐里厚厚的一層,不知是塵土還是香灰。
香灰已冷,灰塵蒙蒙。恁的一片淒涼。
看來這裡已經好久沒有人來了。只是這廢舊多時的祠堂,為什麼就這樣毫無道理的依舊存在到這般歲月?
一聲蒼老而幽冷的聲音響起,那聲音仿佛離他很近,卻又似在渺遠的地方:「你來了……」
隨著這聲音,一陣緩緩的腳步聲起,從那祠堂的後面,驀的轉出一人。
這祠中的燭光本就昏黃,根本難以照亮整間祠堂,而這說話之人,似乎是在繞著這光亮,全身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分辨出他的容貌。只是這聲音卻是恁的熟悉。
陸無羈聽到這個聲音卻是面無驚訝,看來卻也是對這聲音熟悉已久了,只是微微點點頭道:「杞難師兄我來了。」
黑暗中,那身影好似點了點頭,下一刻已經出現在這祠堂的正中,朝那供桌前的兩個嶄新的蒲團一指道:「既來了,便過來坐吧。」言罷,便當先半跪在那左側的蒲團之上。
昏黃的燭光照應下,這人的身影顯現出來,卻是一身玄色的道袍,那道袍上一副栩栩如生的八卦圖案和那象徵掌教身份的九火金烏的形象,無一不在昭示著,這果真是離憂教掌教杞難真人。
只是杞難真人的臉龐已然籠罩在一片陰影中,看不出五官,更無法知曉他現在的喜怒哀樂。
陸無羈也不遲疑,一擺袍袖便跪在了右側的蒲團之上。然後雙目微閉,不發一言。
兩人都不說話,這氣氛卻寂靜到讓人有些壓抑。四周沒有一點聲音,只有杞難手中的那串念珠,隨著杞難手指不斷的撥動,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良久,杞難緩緩道:「無羈,今日之事,你卻是錯的!」
陸無羈面無表情道:「師兄所言,師弟也早已明白,早間我已自請削去首座一職,只是師兄不允。」
杞難似乎嘆了口氣,那呼吸似乎又輕了一些,好像昏昏欲睡一般道:「不,我所指的,你我卻是心知肚明吧,卻也不要跟我再打啞謎!今日我若不攔你,你便會真的對天嗔動了殺機,對吧。」
陸無羈扔不動聲色道:「師兄教訓的是。」
杞難的聲音似乎有些沉痛道:「我非是教訓你,卻是在救你。幾百年前的事情,你又為何執著於斯?若說不公,是有一點,我心裡卻也是過意不去的,你看看那些牌位,他的那個,一直是新的,我一日三次都來擦拭。便是要開脫我心中的殺念,以求擺脫心魔的桎梏。只是你為何不能放下?」
陸無羈似乎笑了一下,只是那眼神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憂傷,那憂傷似穿過了這百年的時光,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時候。
陸無羈並不搭言。
杞難聲音又起道:「你卻也不要忘記,他雖然有恩與你我,但是畢竟冒天下之大不韙,便是百罪難恕。我杞難一天是這離憂教的掌教,便不允許有人破壞我辛辛苦苦創下的安寧,便是你也不可以!」這最後幾句已然嚴厲至極,那掌教的威嚴不容侵犯。
陸無羈心中一凜,下意識的看了看身後的宵焰仙劍。然後沉聲道:「師兄說我是心魔未解,只是師弟也要問一句,師兄將那人從我離憂教里生生抹去,怕是早已心魔深種吧!」
「呵呵——」、「哈哈哈哈——」一陣淒涼甚至有些冰冷的大笑,迴蕩在這整個祠堂之中,杞難的身形在這黑暗之中,忽然間顯得有些許的不真實。
「陸無羈,你不要忘了,當年不是我一個人的決定,你們都有份,我若不是憐惜他,也不會將他的名字寫在這牌位之上,與我們的師尊為伴,這樣,這兩個孤魂,怕是再也不會孤單了罷!」杞難的聲音似乎顯得有些淒涼。
陸無羈卻也不退讓道:「不,他依然孤單,因為他要背負一輩子的罵名!而造成這一切的那個人卻要高高在上!」
杞難忽然站了起來,長袖飄擺,眼神忽然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看著跪在那蒲團之上的陸無羈道:「師弟,你莫要再執著了,我離憂教能有今日,便是任何人也不敢指責我杞難!便是將來將這整個修真界都拿來,卻也是唾手可得!」
陸無羈仍然是面無表情,冷冰冰的回應道:「只是你可曾問過,這是他想要的麼?但願這樣,能慰藉那人的在天之靈吧!」
杞難的聲音里那狂熱似又多了幾分道:「我拿這整個修真天下給他,還不足以彌補這一切麼?」
陸無羈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便是這樣,你也只是為了那心安理得四個字而已!」
無邊寒冷的殺意從站在陰影中的杞難身上瀰漫開來,陸無羈絲毫不懷疑,他這個掌教師兄,下一刻會突然向他出手。、
伴隨著這瀰漫的殺意還有長時間的沉默,他和他都不說話的看著對方,他在燭下,他在暗中。
杞難趁著這昏暗的燭光可以看到一個完全的陸無羈,然而,陸無羈看到的永遠卻是這隱在陰影下殘缺的杞難。
殺氣,在他們若有若無的對視下,終於消弭於無形之中。
杞難忽然嘆了口氣,似乎想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那聲音卻似苦口婆心的規勸道:「今日,我讓你來,並不是說這些,只是望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你要記住,這離憂山中誰才是如今的掌教!」
陸無羈顯然也感受到了那如退去的潮水一般的殺氣,他看向他。
燭光茫茫,欲混人眼,杞難的身形依稀,如雲如霧,便是陸無羈也看不透他這個師兄了。
黑暗中,杞難的方向忽然扔出一緞卷著的宣紙來,幽深的聲音再度響起,只是這次的聲音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道:「前日,我去你那裡,看到你廳前那副畫,畫是不錯,卻是過於礙眼,如今你拿著這副字,替換它吧。」
陸無羈心中一顫,那副畫,他真的看出來裡面的深意了?如果沒有,他為何又這樣說?
一股巨大的無奈朝陸無羈襲來,他的嘴角微微的翕動了一下,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便是觸了他的逆鱗,他讓他來這裡,僅僅是說這些廢話這麼簡單?
陸無羈緊緊握著杞難給他的這副字,儘量的保持自己平靜的外表點了點頭道:「謹遵師兄吩咐,我這就去了!」
杞難忽似想起什麼道:「明日,你把那個林逸之喚來,我有事要問他,你去吧!」言罷,那在陰影里的身影,驀的消失不見。
昏黃的燭光下,陸無羈顫抖著雙手打開了杞難給他的那副字,只見那白的滲人的宣紙之上,沒有任何的點綴修飾,只有四個如刀如劍一般殺伐凜冽的大字:
「回頭是岸」!
「啪嗒——」,那副字忽的從陸無羈的雙手中掉落,而陸無羈頎長的身軀,好像筋疲力盡一般,直直的癱坐在供桌之前,那供桌上的牌位被陸無羈用力的一靠,呼呼啦啦的倒下了一片。
而那沒有塵土侵染的一塊牌位卻鬼使神差一般掉在了陸無羈的懷中。
陸無羈似乎使出了全身的氣力,將那牌位托在自己的掌中。
下一刻,早已是淚眼朦朧。
那滾燙的淚水滴在了那牌位僅有的一個大字上,那個大字卻更是觸目驚心的清晰。
「蕭——」陸無羈看著這個字,喃喃的念道,下一刻,悲傷將他的聲音盡數淹沒於這黑暗之中。
祠堂破舊的窗外,不知何時那月已隱入雲中,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來。昏黃的燭光從這破舊的祠堂里飄散而出,下一刻被這無盡的雨幕吞噬。
抬眼望去,在這滿山的風雨之中,那破舊的祠堂,似乎禁不起這雨打與風霜,恰如在雨中找不到歸家的孤魂,悲憤的訴說著那早已泛黃的,不為人知的悲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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