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在村口相互打趣,忽的聽到前面一陣腳步嘈雜之聲,抬頭看時,只見前方人頭攢動,不多時從村里走出十幾個人,手裡皆拿著魚叉、鋤頭這些平日裡做活計的用具,有的鋤頭之上還有不少的泥土。
這十幾人雖然咋咋呼呼,舉著這些所謂的兵器,但是神情之中還是頗為惶恐,一個穿著比較體面的老者被他們簇擁著,正朝這邊指指點點。
林逸之、管得寬和南宮一金不由得一愣,相互對視一眼,不知道這群人有何貴幹。
三人正自遲疑,這群人已然來到了他們面前。一個漁夫模樣的壯漢壯著膽子,戰戰兢兢的指著南宮一金對這個穿著不同的老者道:「鎮長,就是他,就是他方才嚷的……」
這老者不算太老,鬚髮黑白相間,看上去年歲在六旬左右,神情比起這些人還算鎮靜一些,點了點頭,打量了三人一陣,方一拱手道:「從三位的穿著上看,像是外鄉人罷!」
林逸之忙一拱手道:「老伯有禮了,我們三人的確是外鄉人,去往無痴禪境,路過貴地……不知老伯如何稱呼?」
這老者聞言點了點頭,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方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逸之忙道:「老伯有話請講。」
這老者這才道:「方才我們聽到你們中這位道長呼救,說是有鬼,我等才急急趕來,只是不知鬼在何處?」
管得寬哈哈大笑道:「鬼?這不就是嘛,我是個白頭鬼!」
一句話嚇得這群人顏色更變,倒退了數丈之遠。
林逸之忙一擺手道:「老伯莫慌,我這哥哥喜歡開玩笑,方才他那只不過是玩笑話。」
這老者聞言,半信半疑道:「此話當真?」
林逸之正色道:「千真萬確!」
那老者這才疑惑道:「那方才……」
林逸之斜了一眼南宮老道,一副看熱鬧的樣子道:「這倒要問問這位道長了……」
南宮一金聞言,故作高深的,捋了捋花白鬍鬚慢條斯理道:「我方才的確說有鬼,不過呢,鬼我還沒看到,只是算到而已,你們也看到了我這身打扮了,道爺我最擅長的便是卜問吉凶,捉鬼拘魂。見你們這裡有鬼氣,故而出言警告……」
一句話說的林逸之和管得寬直翻白眼,暗道這南宮一金滿嘴胡話,果真是好厚一張臉皮。
只是,這群人聽完南宮一金的話,皆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望向這老者。
這老者面色陰沉,眉頭緊鎖,似乎有什麼心事似得。
他這異常的神情,管得寬和林逸之自是沒有在意,可是那南宮一金可是個七巧玲瓏心,眼光老辣,被他看個正著,心中盤算道,看他們的神情,莫不是真被我說中了什麼?嘿嘿,這可是個賺錢的好機會。
過了一會兒,那老者眉頭方舒,神色恢復自然,一笑道:「原是如此,倒是我誤會了……」
林逸之忙一拱手道:「也是我們行事不周,冒犯了長者,只是敢問老伯此處喚作什麼?」
那老者一拱手,方顯出一家之長的氣度道:「我們這裡東面靠山,所以東面種田為生,西面靠海,所以西面靠捕魚為業。我們這小鎮因為這地勢的緣故,喚作東隅鎮,小老兒便忝為這東隅鎮的里長,姓薛,名顯宗。」
林逸之、管得寬忙抱拳見禮,只是那南宮一金卻依舊保持著他出塵的形象,雙眼微閉,也不見禮。
他越是這樣做派,越是讓這些鎮民們覺得此人高深莫測,仙風道骨,倒是真就吸引了不少注意的目光。
林逸之和管得寬懶得揭穿他,林逸之一抱拳道:「原是薛里長,我等冒昧了,只是路過寶地,天色已晚,不知可否在此叨擾一晚……」
薛顯宗聞言,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管得寬頗為直爽,朗聲道:「薛里長似乎頗為作難,你放心便是,我們在這裡住一晚,多給你錢便是!」
薛顯宗聞言忙一擺手道:「不不不!諸位誤會了,非是我不願諸位光臨我這小鎮,只是……唉!」
竟又是一言不發。
林逸之和管得寬面面相覷,只是南宮老道將此情此景看在眼裡,不住的冷笑。
林逸之忙又施禮道:「薛里長,如今天色不早,你若不留我等,我等也無處投訴啊,這東面荒山野嶺,狼蟲虎豹,西面茫茫大海,我等無處可去,萬望薛里長通融一二,這樣罷,我這裡有一錠金子,權且作為我們三人的補償,待臨走之時再多給里長銀錢如何?」
薛顯宗聞言,急忙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竟不接那金子,長嘆一聲道:「也罷,諸位隨我來吧!」
林逸之一喜,忙拱手施禮。三人跟在薛顯宗身後朝著東隅鎮裡而去。
然而,這三人中卻屬南宮一金最出風頭,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指指點點,一片艷羨之色。
南宮一金仍舊故作出出塵之相,面含慈悲,端的是悲天憫人。
一路之上,林逸之暗自的打量著這東隅鎮的風景,鎮子不是很大,前前後後也就一出一進兩條青石小街,或許是越往裡走越靠葬孽之海的緣故,青石小街不知何時開始變得潮濕光滑,小街青石磚鑲嵌的縫隙之間竟隱隱的現出青苔。
小街兩側的店鋪不多,只有一處雜貨店,一處糧店,一處飯館,連一家住宿的店都不曾有。
除了這臨街的房舍稍微堅固一些,偶有磚坯或者木質的房子外,鎮子大多數的房子皆是低矮的茅草房。
那些低矮的茅草房,蜿蜿蜒蜒,有的順著東面的山勢,依山而建,有的便建在西面,縱橫稀疏。
東面的茅草房舍,各家各戶的院內或牆上皆放著或掛著農田所用的鋤頭、犁頭等種地所用的農具,而靠近西面大海的房舍的院中多有些晾曬的漁網。
一個小鎮,兩種生活相映成趣。卻也是凡塵少見的光景。
只是東面和西面的茅草房舍也好,或者是小街之中人卻有些少,就算偶爾碰到幾個,也是行色匆匆,而且有一個共有的特點便是面色委頓,神情淒清。
林逸之甚至注意到,這些人連看到一鎮的里長薛顯宗時,都不抬眼,打哪怕一聲招呼。
而薛顯宗似乎看到這些人,也頗為無奈,徑自的低頭嘆息幾聲。
林逸之便是再傻,也發覺這村子的氣氛多多少少有些許的不對。
只是,這薛顯宗不說,他也不好問出口。
眾人走了一段,那些鎮民們多多在沿路之上逐漸散去,最後只剩下薛顯宗一人引著林逸之三人在一處稍顯闊氣的宅院處停下。
林逸之三人閃目看去,正中門匾處兩個大字:薛府。
薛顯宗講三人領進薛府右側的一處廂房內,然後朝三人一拱手道:「三位,這是我的家院,寒舍簡陋實在是怠慢了,三位稍作休息,我這就吩咐下去,待稍後排擺酒席,宴請三位。」
林逸之忙抱拳笑道:「薛里長客氣了,有勞了!」
可那管得寬卻是朗聲笑道:「酒席,這卻是正合我意,只是薛老漢莫要摳門,好酒多肉才是!」
南宮一金其實心中所想和管得寬一般不二,見他嘴快說了出去,索性繼續裝他的高深莫測。
薛顯宗聞言擠出了一絲笑,才道:「這是自然……諸位稍待。」
說著拱了拱手出去了,臨走之時竟然朝著南宮一金深深的看了兩眼。
待薛顯宗走後,管得寬這才沖林逸之道:「兄弟就是大門派出來的,幹嘛對這老頭如此恭敬,你看他一路之上愁眉苦臉的,方才我說了句好酒好肉,他幾乎要哭出來,像我們要賴他錢似得!」
林逸之嘆了口氣道:「管大哥有所不知,我十歲之前長在村里,凡塵百姓生活維艱,這也就是一個里長,生活在這裡已然算得上不錯的了,若換做那些普通百姓,估計招待我們的也就只有粗糧稀粥這些了……」
管得寬嘆了口氣道:「只是心中實在不快!」
忽的抬頭看見正在一旁榻前閉目養神的南宮一金,便來了精神道:「嘿,我說老道,你莫不是忘了你答應我要替我卜上一卦麼?」
南宮一金這才慢悠悠的睜開眼睛道:「手拿來!」
管得寬似乎真的有興趣,竟把右手往前一遞。
南宮一金瞥了一眼管得寬,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右手無用,左手……」
便再不看他。自顧自的捋了捋鬍鬚。
「我……」管得寬聞言不由的一陣惱怒,但畢竟有求於他,只得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將左手伸了過去。
林逸之看管得寬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又看這南宮老道裝神弄鬼,心中好笑,暗忖且看這老道如何演戲。
南宮一金這才再次勉勉強強伸出自己的手搭在管得寬的手腕之上,那架勢不像一個相士,倒好像是在診脈一般。
管得寬嘀咕道:「我說老道,你到底行不行啊,人家都是看看手相啥的,你怎麼跟個郎中一般。」
南宮一金眉頭一皺,微閉雙眼,並不看他,聲音有些嗔怪,緩緩道:「你懂什麼?我這叫做醫卜,可是大衍相術之中最高深的學問,你莫要出聲,擾亂道爺我的心神,待會卦象不准,可莫怨我!」
唬得管得寬忙把嘴一閉,一個字都不說了。
林逸之使勁的憋著笑,看著這一老一少,倒也是一番樂趣。
只見南宮一金手搭在管得寬的腕上,似乎是診脈那般,雙眼微閉,沉吟半晌。
忽的,南宮一金猛然睜開雙眼,眼中滿是驚訝和難以置信的神情,還上一眼下一眼的如不認識管得寬一般打量了起來,一邊打量,一邊搖頭嘆息,嘴裡念念有詞。
管得寬見他這樣子,著實被唬得蒙燈轉向,急切道:「老道,你這副鳥樣作甚?你待會可要好好說話……別說什麼不吉利的話!」
林逸之聞言哈哈大笑,他心中認定是這南宮老道故意要整一整管得寬。
管得寬這樣一說,南宮一金更是變本加厲,竟不再診脈,而是忽的起身,煞有介事的圍著管得寬左右踱起了步子。一邊踱步,一邊還似乎自言自語道:「奇哉怪哉!奇哉怪哉!」
管得寬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嚷道:「牛鼻子,你再這般唬人,小心我掐死你!趕緊說!」
南宮一金竟然少見的沒有回嘴,徑直又拿起管得寬的手腕,反覆的診起脈來。
只讓管得寬急的滿頭大汗,那南宮一金這才緩緩開口道:「好了,果真如此!」
管得寬聞言朗聲道:「老道,果真什麼?快快說來!」
南宮一金如瞅怪物一般瞅了瞅管得寬,又回頭瞅了瞅一旁看熱鬧的林逸之,這才煞有介事道:「原來,你不是人啊!」
管得寬還以為他說出什麼高深莫測的話,未成想南宮一金第一句話就這樣編排自己,頓時跳腳道:「老道,你莫不是真得想被掐死麼?」
便是林逸之也覺得南宮一金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
南宮一金聞言急忙搖頭,一本正經道:「我可不是胡說,你們都不懂得,老道多年鑽研相術,知道一些命理之道,世間萬物都有其所屬的獨特脈象,天有天脈,地有地脈,人有人脈,獸有獸脈,方才我觀你的脈象,真的感覺你的脈象有異於常人,似乎人脈之中,摻雜著強大的獸脈跡象!」
林逸之對於南宮一金這番說辭是一點都不相信,認為他為了自圓其說,滿口胡謅罷了。不過卻也真心服他能說出這萬物有不同脈象的道理來。
管得寬聞聽,似乎信了幾分,一字一頓道:「那你說,我這脈象中是人脈多些,還是獸脈多些?」
南宮一金聞言,不假思索道:「人脈三成,獸脈七成。當然是獸脈多些,所以我說你不是人,而且你這獸脈的律動,似乎好像是上古某個妖獸!」
管得寬再也忍不住了,大吼一聲道:「上古妖獸個鬼!你這老道定是討打!」
說著舉拳便打。
南宮一金卻也不躲不閃道:「給你說了你也不懂,拉倒拉倒,肉眼凡胎,幾人能懂我!你若不信,何必找我卜卦,你若想打便打,你打我一拳我便告訴一人你不是人,你打我十拳。我便把你不是人的事情告訴十人!……」
說罷,抱著膀子,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管得寬憋的滿面通紅,他卻是極愛面子之人,被南宮一金這樣一說,卻真的對他無可奈何。
南宮老道也不理他,忽的瞧見林逸之偷樂,似乎方才卜卦有些不過癮,便沖林逸之嘿嘿一笑道:「逸之小兄弟是否有興趣,讓道爺我給你卜上一卦?」
林逸之聞言忙擺手道不用不用。南宮一金卻不依不饒道:「我送你一卦還不成麼?」
林逸之還想推脫,管得寬正愁沒有人和他命運一般,如今總算拉上一個與他同病相憐的,不由分手將他的手拽到南宮一金近前嘿嘿笑道:「老道,你給瞧瞧……」
南宮一金也不客氣,便伸手搭在了林逸之的腕上。
林逸之頓時一副苦瓜臉色。
半晌,南宮一金才將手撤下。管得寬忙道:「老道,是不是又一個不是人的……」
南宮一金嗔怪的看了管得寬一眼道:「哪有那麼多不是人的……不過……」
林逸之聞言,眉頭一皺,心中暗道這老道是不是又要臭嘴了。
南宮一金嘿嘿一笑道:「卦象上看沒有什麼禍事,倒還有樁喜事!」
林逸之聞言,疑惑道:「喜事?」
南宮一金點點頭道:「我算出小子你近日命犯桃花,不是喜事一樁嘛?」
林逸之聞言哭笑不得道:「命犯桃花,那也得有人可犯啊,我這左右兩個大老爺們,哪裡來的桃花?」
南宮一金站起身來,拿起那破布幌子道:「天機不可泄露,這裡實在憋悶,老道我出去逛逛!」
說著便往外走去。
管得寬大聲編排道:「老道,別走太遠了,說不定這鎮上有什麼不乾淨的把你攝了去!」
那南宮一金恍若未聞,邊走邊嘀咕道:「那木頭是個情種沒錯,可這白頭髮的傢伙的脈象也真的實在太為怪異了……」
…………
天色擦黑,林逸之和管得寬一直都在盤膝調息,忽的門前有腳步之聲,林逸之抬眼朝門外看去,只見有小廝模樣的人,提了一盞紅燈籠,來到門前,沖兩人一拱手道:「兩位,隨我前廳去吧,老爺已備好酒菜!」
管得寬聞言,麻溜的躍下床榻,就往外走。走了兩步,這才想起南宮一金似乎還沒回來,便扭頭問林逸之道:「逸之兄弟,那牛鼻子怎麼這般時辰還未回來?」
林逸之也搖了搖頭。管得寬一擺手道:「不管他了,咱們先去吃罷,再等下去,便要餓死了……」
兩人跟著這小廝朝前院而去。
一路之上左拐右拐,廊深樹幽,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幽暗之感。只有小廝手中的那盞紅燈籠,發散著點點紅光,瀰漫開來照亮著前方的道路。
日頭已然完全落山,只是天還未完全黑下來,月也沒有出現。
一行人正往前走著,忽的眼前白影一閃,行走的隊伍頓時停了下來。
林逸之和管得寬抬頭一看,前方一個身穿月白緞衣衫的青年正和自己這一行人走了對面。
這青年面色白皙,俊美異常,只是感覺不到半點的修真氣息,看打扮也是一副書生樣子。
那月白緞的衣衫在擦黑的天色下格外清晰,陣陣風過,衣帶飄飛,那身子竟顯得有些單薄。
只見領頭的小廝見是這年青人,忙施禮道:「原來是公子回來了……」
說著便要見禮。這月白緞穿著的年輕公子忙將他扶住道:「無需多禮。」
說著,往他身後看去,正看到林逸之和管得寬二人,便朝小廝問道:「府里來了客人麼?」
林逸之和管得寬忙一抱拳道:「我等唐突而來,見過公子!」
這年輕公子和善一笑道:「我是家父的獨子薛十七,兩位既是家父的客人,便是自家人,不必多禮,快些去前廳罷,我一會兒也在的!」
說罷,又是一拱手,翩翩去了。
林逸之對管得寬低聲道:「這位十七公子果真好俊的人物!」
而管得寬只是笑笑,似有深意的望著遠去的薛十七月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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