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錦生手裡的兔子腿差點沒掉下去,隨後下意識地看向了身旁的楚山南。
陸英一挑眉毛,循著她的視線也看了過去,而楚山南始終如一地保持著原本的姿勢,如同一座凝固的冰山,霧灰色的衣衫在火焰帶來的氣流邊沿微微拂動著,流瀉出一種無名的絕塵。
片刻,陸英笑道:「別說,我一開始和你想的一樣,不過天底下叫楚山南的人應該不止一個,更何況——」他斂了笑意,沉默了一下,低垂的睫毛在臉上落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方錦生幾乎已經猜出了他要說什麼,正想阻止,陸英卻已經先開了口:「我親眼所見,他被困於火海,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方錦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閉上嘴,想拍拍陸英的肩膀表示安慰,結果看了看手上的油,又放棄了。
「後來江湖上逐漸興起搗毀十四山的說法,我每年都會參加,賴在『五湖四海』趕也趕不走,你看看這幫人,不論體面的還是不體面的,看見我都發怵,生怕我纏上他們,哈哈哈。」陸英這人變臉簡直跟翻書一般,說著說著就忽然一掃陰霾,笑嘻嘻地對方錦生道。
方錦生總算明白為什麼所有人對他都是這副態度了,可是這麼忽然明白過來的時候,陸英還是嬉皮笑臉的陸英,而方錦生心裡卻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她跟陸英此人非親非故,倒不是覺得心疼,就是這種事實真真正正地擺在她面前的時候,心口像是被棉花堵住了,呼吸不及,就只是深感無力。
也許有時候一個人知道的真相併不算是真相,而大多數人選擇相信的那一個才是。悠悠之口,難說陰陽。
夜至深,方錦生一個弱雞混在一幫各懷鬼胎的江湖人當中,心裡難免有所芥蒂,但最終還是拗不過打了三百回合的上下眼皮,癱在石壁邊上睡死過去。
大概因為白天趕路太累,她這一睡竟是一夜未醒,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一陣嗆鼻的酒味兒給熏醒。
酒就擱在方錦生的鼻子底下,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她皺著眉頭吸了幾口,睡眼惺忪把面前那隻手扒開,悶聲悶氣地道:「走開。」
陸英非但沒走開,反而把酒湊得更近了:「還有起床氣?你也不瞅瞅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快起來,在地上還睡上癮了不成?」
實際上現在天剛亮,外面的人有一些已經走了,有些卻留了下來。大概是因為雲齊還未走,所以有一部分人也沒走。
方錦生實在困得要死,翻了個身背對陸英,搓了一腦袋灰。
陸英頭一回碰到比他還無賴又不能跟對方動手的人,笑了一聲,看向楚山南。
楚山南隱匿在皂紗下的眼皮動也不動,轉身道:「走吧。」
陸英當即收了酒,笑嘻嘻地往腰上一掛:「成。」
方錦生猛一睜眼,騰地坐了起來,連滾帶爬地起了身,喊道:「等等我!」
最前面的楚山南拿著根竹竿這裡戳戳那裡戳戳,自己走自己的,絲毫不搭理她。陸英倒是特意轉頭沖她體貼一笑,騷包似的:「原來小娘子喜歡這一卦,難怪溫柔點的對你不起作用。」
方錦生這一急也不困了,但是還處於剛醒的零智商狀態,頂著一腦袋亂糟糟的頭髮,瞪了他一眼,口乾舌燥,話也不想說。
方錦生和楚山南跟著陸英走,其他的人跟著於先生走,雖然這兩撥人走的是相同的路線,但是就是要分為兩股,好像這樣就可以明確了大家是各走各的,毫無干係一般。
方錦生正嫌棄自己跟狗窩裡滾過一遭似的裝扮,一隻水囊和疊得方方正正的手巾忽然出現在她面前,抬頭一看,原來是雲齊。
「方姑娘,擦一擦吧。」
這小伙子雖說一開始目的不純,以撩妹為榮,但是現在知道了方錦生是有夫之婦,還是一樣憐香惜玉,倒也是個謙謙君子。
方錦生恰好急需此物,忙道了謝,就著水囊喝了幾口解渴,又倒了些水把手巾打濕,擦了擦臉,把自己收拾得有點人樣了。
於先生手執羅盤,停在原地觀測地形,陸英背著手踱步過去,湊上去瞧了瞧:「看出什麼眉目了嗎?」
對方瞥了他一眼,不作理會。
陸英無所謂地笑笑,抱著手臂,望向前方的密林。
「依我看呢,以往年年都沒能成功的事情,這次也未必能行,何必費那麼多周折呢?寒鴉就算不能在十四山的每一個角落都安排上人手,但是這時間一到,十四山的警備自然也就開始了,要我說,咱們這一次不妨試試隨心,反正該來的總會來的。」
於先生想必也從雲齊口中聽說過陸英的事情,臉上對他雖無厭惡,但也沒有和顏悅色,不咸不淡地說:「怎麼個隨心法?」
陸英聳聳肩:「隨心所欲嘛,跟著感覺走唄。」
於先生露出一個「你在放什麼狗屁」的表情,乜了他一眼,轉頭繼續研究自己的羅盤去了。
陸英耍賤得逞,扯著嘴角暗暗發笑,轉頭看見立在人群之外的楚山南,一襲灰衣微微擺動,如同水墨暈染開後最淡薄的那一筆。
陸英瞳孔里的光芒微微閃動了一下,正想上前說什麼,忽然——
咻!
隨著一聲清響,一支響箭從空中穿梭而去,直入雲霄,密林深處湧出一陣陣馬蹄聲,眾人立刻警覺起來,可待他們想要後退的時候,卻發現那馬蹄聲來自四面八方,將所有人圍得水泄不通。
響箭警示,馳馬而來,這是青州響馬行動時的習慣。
陸英瞅了一圈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的人們,居然還有心情耍嘴皮子:「可不是,我說該來的總會來吧?」
於先生一聲不吭地收了羅盤,退到一旁,他不會武功,這種事交給別人就行了。
相比之下,方錦生就沒那麼好運氣了。
這幫山匪手持寬背大刀或是長槍,發出響箭之後,果真沒有半句多餘的廢話,直接奔中間被包圍的人而去,這些江湖大小俠客有的武藝高強,有的卻是空有其表,戰鬥打響不到片刻,地上已經躺了好幾個。
方錦生腿軟心悸,退一步不是,退兩步還不是。山匪不比俠士,最會挑老弱婦孺下手,她立在當中極其顯眼,很快,就有一個眼尖的山匪發現了她,刀背一震,朝她策馬而來。
方錦生後知後覺,等她察覺到了危險的時候,對方已經跑到了眼前,高頭大馬前蹄一揚,眼看就要從她身上踹過去。
就在這時,一個霧灰色的身影迅速閃過,將她撈了過去,方錦生的身材並不算瘦弱,但是楚山南單靠一個胳膊,就將她拎了起來,往落空的馬背上一扔,隨即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闖入者當中的一半都聚集在了此處,響馬的人數自然也不會少到哪兒去,楚山南破開一條路之後,立即又有人調轉馬頭,追了上來。
方錦生感覺自己活在夢裡,耳邊的風打在臉上,竟然都顯得有些不真切。
山路崎嶇,她被顛得頭暈眼花,忍不住往後一靠。這一靠直接靠上了楚山南帷帽上的薄絹,薄絹一繃直,楚山南的臉的輪廓就顯了形,活像低配版的雕版印刷術。
「……」楚山南的眼角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從她腦袋底下抽出皂紗,一抽韁繩,勁風撲面而來。
馬跑了半晌,卻是沒有逃出生天,楚山南似乎並不熟悉這裡的山路,在敵人的窮追猛打之下,四處亂繞,有縫就鑽,這一鑽也不知道鑽到了什麼地方,山石奇多,樹木漸少,狂風一陣接著一陣地呼嘯而過。
方錦生腹中一陣噁心,忽然聽到楚山南在耳邊道:「低頭!」
她來不及反應,腦袋被一隻大手按了下去,眼前突然陷入黑暗,似乎是被馬帶入了一個山洞之中。跑了片刻,因為沒有光線,飛馳的馬悶聲撞上了一面石牆,便轟然倒地。
方錦生整顆腦袋被楚山南的大手護住,二人摔滾到了一邊,這時,山洞外傳來一陣異動,隨後,一陣淡淡的火藥味從外面飄了進來。
「不好——」
楚山南語調低沉而凝重,像是料到了什麼,卻並未起身制止,想來這山洞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他眼神又不行,所以根本懶得做這無謂之爭。
砰——
一聲巨響之後,又是連續不斷的石塊墜地之聲,轟隆隆響了許久,才終於停歇。方錦生身子還在發抖,朝外面看了半天,良久,才喃喃地顫聲說道:「……他們把洞口堵死了?」
楚山南很是平靜地嗯了一聲,隨後從昏死過去的馬身上撈出了一點火摺子,點燃了,遞給方錦生。
「你去看看這石壁四周有沒有燭台。」
方錦生大腿根還在發麻,然而看到楚山南都這麼堅強鎮定,竟然也強打起精神,接過火摺子,巍顫顫地站起了身。
微弱的光芒在山洞中如同一點細碎的螢火,光照範圍極小,沒走兩步就看不到楚山南的人影了。方錦生憑著感覺,朝一個方向走過去,最後走到了一面石壁,居然真的在上面發現了燭台。
「真的有!」方錦生摸了摸,摸到半截沒有燃完的蠟燭,立刻將其點燃,亮光稍微多了一點。
楚山南又在那一頭道:「繼續找。」
方錦生依言,一路摸了過去,期間除了摸到幾隻蟲子嚇得鬼哭狼嚎以外,籠統下來也成功找到了十來個燭台,這些蠟燭一一點燃之後,整個洞內的光景也漸漸清晰地呈現在二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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