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漫天煙塵路（四）

    片刻後，賊人馬隊突然混亂，煙塵四起，遮住了視線。

    就在趙山開始懷疑瑞森是不是被砍死，突然一溜塵土揚起，一騎飛快奔來，跑到近處，一金髮碧眼壯漢騎在馬上，赫然便是那白番瑞森。

    瑞森奔到近處，舉起繳獲的長矛一揮舞，頓時激起一片彩聲：「白番威武——」瑞森騎著馬在人群前得意洋洋溜一圈，然後跑到他身邊，把馬背上馱的賊寇丟下來，他一看，人都被打暈了。幾個漢子把賊人弄醒，先上去劈頭蓋臉暴打一頓，然後拖一邊慢慢審問。

    「瑞森，幹得好。」趙山笑眯眯誇獎。

    不一會兒，手下過來回報：「趙爺，這伙賊人是『鑽天猴』手下……」

    趙山細細聽著，原來這『鑽天猴』賊首名叫馬三，起事於去年秋季，算算時日，應該是李青山大舉攻入魯中那會兒。馬三藉此良機趁勢而起，手下青壯老弱數千，招兵買馬鬧起不小的聲勢。月余前，這夥人圍攻寧陽縣城，旬月之間未能得手，便一直盤踞縣境內四處劫掠為生，目前的老巢在五十里外。這十幾騎是馬三手下相對獨立的一股，頭領叫鄧五，他在賊人當中待得憋氣，便仗著馬快時常外出搞點油水。

    他望著馬賊離去的方向，不由得一陣頭痛。萬一這位鄧五跑回去一說，誰知道鑽天猴會不會大舉出動，跑來宰他們這隻肥羊？

    他嘆口氣，轉頭卻瞥見瑞森站在一邊不吭聲，心中一動，便試探道：「善良的平民需要勇敢的武士保衛，才能免遭強盜的傷害。以上帝的名義，我任命你為騎兵小旗的指揮官，接受嗎？」

    瑞森舉起右手，神情嚴肅：「是的，大人。我接受——以梅爾森伯格家族的名義。」

    短暫的混亂之後，大隊人群繼續前行。

    日落時分，前出打探的斥候跑回來，回報曰前方一片荒蕪，十里外才見一小村，可惜斷壁殘垣，沒有發現人煙，看情形似乎被洗劫過。幾個頭領商議片刻，沒人願意在野外過夜，均決定摸著黑也要趕到村子，哪怕冒點險也值得。

    命令傳下去之後，人群拼了老命趕路。天色漸黑，青壯還能勉強行走，老弱婦孺就難了，在落日的餘暉下苦苦掙扎。趙山看在眼裡，便吩咐幾個大嗓門漢子站在路邊叫嚷：「趙爺已經派人去村中生火燒飯……熱騰騰的湯水，香噴噴的餅子，去晚了可沒得吃，趕緊的……」

    誘人的食物在前方向他們招手，這比任何口號都管用。人群中凡是能喘氣的，紛紛拼盡最後的氣力往前走。

    兩個蓬頭垢面的年青男子相互攙扶腳步踉蹌，微風拂過，破爛長袍凌亂地抖動著。走了許久，前方忽然燈火一片，周圍發出一陣歡呼：「總算到村子哩……」倆人掙扎著往小村奔去，進去後一屁股坐地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蕭兄，不如就此逃走吧？」身形稍瘦弱的青年低聲說話，在周遭一片嘈雜聲中仿佛蚊吟。

    「方賢弟，不可。」蕭人儒急忙勸道，「我等身在險地，能逃到哪裡？」方志奇滿臉糾結：「小弟不願從賊，倘若這趙山再逼迫於我，只有橫刀自刎以表明心跡啦……」

    「他不是說過，過了這段時日，便奉上盤纏讓我倆自去嗎？」蕭秀才語氣平和說道，「你即使不信他，還能不信韓家小姐？」

    誰知他一提韓家小姐，方志奇忽然面色漲得通紅：「這惡賊，定是脅迫韓小姐。否則韓小姐如此高雅出塵的女子，怎會與這聲名狼藉的下三濫為伍？學生不才，要替三愚先生除此害……」一句話未說完，蕭人儒急忙上前捂住他嘴巴：「噤聲，小心言多必失，我倆性命不保矣。」

    旁邊有認識他們的民人經過，好心催促道：「村里做好了湯餅，秀才公，趕緊去呀……」倆人一骨碌爬起來，跟著就跑。

    晚飯後，一個精幹漢子匆匆來到趙山身邊，報曰：「俺看得清楚，的確有人趁機離去，還騎著騾子。」

    「騾子？」他慢慢琢磨著；騎著騾子離開，那就不是普通民人；逃難人群中，騾子代表身份，代表實力，有了騾子可騎，還用得著逃跑？

    陳皮子坐在一旁，建議道：「趙爺，那人剛走不久，俺騎快馬追還來得及。」

    「不必去追。」趙山搖搖頭，淡淡笑道：「我們等他回來。」

    夜間，村子內的氣氛忽然緊張起來。各股人馬紛紛縮在自個地盤，小心翼翼設障據守，相互間井水不犯河水，可是一種異樣的氛圍卻籠罩小村上空。趙山派了手下，在村口要害守候一夜，竟然無人打擾，天亮後回去報與他，令他心中頓生不詳的預感。

    第二天，辰時初至，人群上路了。

    連續幾日的艱苦跋涉令人疲憊不堪，那些老弱婦孺的腳步更加艱難；走在路上時，人群中已很少聽見往日的喧鬧聲，大多數人只是低著頭默不作聲趕路，對周圍發生的一切恍若未聞，早已沒了說話的力氣。行走速度慢如蝸牛。

    快到中午時，趙山終於明白過來：憑這樣的腳程，那個遣人騎騾外出的人，當然不必著急回報，因為他們不可能逃離有心人的追蹤。

    但是必須要有人回報！他望著遠處蒼茫的大地出神……不管那人是誰？也不管他要幹甚麼？他必須得到來自外界的訊息才會動手。否則，為何又要遣人外出呢？

    下午的時候，隊列中的氣氛忽然又變。不知何處而來的小道消息四處流傳著，各個頭領們紛紛相互串訪，家長里短的說個不停，問之來由，則均雜以它語。派去它處打探的漢子到處亂竄，仿佛辛勤的小蜜蜂一般忙碌不休。

    太陽尚斜掛半空時，人群來到歇息處。看模樣仿佛廢棄的小村，人煙寥落，進去尋到幾個來不及逃走的老弱民人。一問才知，此處叫平崗鎮，原本是行商如梭的繁華大鎮子；崇禎八年，韃子入寇路過此處，臨走時放一把火，便成了這般模樣。

    大隊人馬進去後，趙山在鎮上隨意走動散散心。結果沒走幾步，道邊碎石堆里隱約可見的白骨徹底破壞他的心情；他扭頭便返回駐地，直到天黑也不願出門。

    晚間，所有頭領們均枕戈待旦，唯恐發生不測。

    大約子時一刻，一個手下進門把他吵醒：「趙爺，有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