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明 第八十八章 屯中亂（上）

    「嘚嘚嘚……」沉重的馬蹄踏在化凍的土地上，激起一片飛濺的泥土。

    一百多騎奔馳在魯中平原上。平坦的大地蒼涼而寥廓，原本人煙稠密的魯地已經一副凋敗景象，一路行來少見行人。極目遠眺，能發現點綴在天邊的低矮小丘；垂首四顧，小徑邊偶爾冒出朵朵野花，五顏六色，給人心中增加一點暖意。放眼望去，已經能感受到春季的復甦。

    騎馬者均是孔武有力的山東漢子，黝黑而結實，環顧四周的眼神犀利而機警；身上服飾卻頗顯寒酸，僅有少數幾人披甲，很多人隨便套一件破舊短袍，敞著懷，就這麼大咧咧地迎風飛馳，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初春的咧咧寒意。

    視野前方一閃，一座屯子矗立在遠方。

    為首的中年漢子舉起馬鞭凌空一個鞭花，「啪」地一聲響。轉瞬間，整支隊伍緩緩停下。

    身邊一個年青漢子身穿石青綢袍，雖說布滿灰塵，可是依舊在這支衣衫襤褸的隊伍中顯得異常突兀，他一路跑得滿頭滿臉都是汗水，這時嘶啞著嗓門叫道：「七爺為何停下？俺們彪爺就在屯中等候，好酒好肉都預備著，可得趕緊呀！」

    七爺淡淡一笑：「不急，你與俺的人先進去打點，俺們隨後就到。」隨即一揮手，身後轉出幾個漢子，個個騎術精良，神情彪悍。為首一人年約三十，身材壯實，他上去一把牽住綢袍青年的馬，咧嘴笑道：「俺叫牛春，兄弟，速速前去。」

    一行人旋即離開大隊，打馬向屯子奔馳而去，身後灑下一溜煙塵。

    一個身材高瘦的身影騎著馬緩緩前行，到得七爺身邊時，頭巾掀開，露出滿頭青絲，竟然是一位女子。

    「郭二當家，」七爺轉頭一笑，笑聲爽朗聲震四野：「看來今個是好日子，哈哈。」

    屯子裡，趙山被驚得一跳，扭頭看去，只見一位青年正從人堆里擠過來，面孔扭曲，咬牙切齒地望著他，卻是兗州會館的那位陳先生，陳震川。他揮手止住自己手下拔刀，一臉和氣地問道：「陳先生，找我有事？」

    陳震川大聲喝道：「傻三兒，你若敢對嬋兒姑娘無禮，陳某縱做鬼也不會饒過你！」趙山一腦門黑線，歪著腦袋打量對方，心裡懷疑這位是不是受了啥刺激？

    人群中，杜會首和徐賬房不動聲色對視一眼，兩人似有默契一般輕輕後退幾步，趁人不注意，轉瞬間走得沒影兒。他倆滿心的事情，此刻事態不明，可不樂意趟這渾水。街道對面，密密麻麻擠滿瞧熱鬧的閒漢，口沫橫飛看得正帶勁。中間有一道目光透過人縫瞥過來，敏銳地發現杜、徐二人的身影，光芒一閃。

    別人能跑，趙山卻跑不掉，被陳震川逮住追問個不停。可憐他壓根就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被問得一頭霧水。這時他身後的人叢分開，一個苗條身影款款走上前來，正是陳震川朝思暮想的可人兒——羅嬋兒羅大家。

    「嬋兒姑娘，你……無妨吧？」陳震川又驚又喜，注意力立即轉移過來。

    「你為何在此？」羅大家臉上的神情既詫異又尷尬，壓低聲音勸道：「陳先生請回吧，此處不是說話之地。」陳震川好不容易見到羅大家，哪裡肯走？他急切地叫道：「你留在傻三兒處太過危險，這就隨我走吧。」說著話，他一把拉住羅嬋兒的手臂，轉身就欲離開。

    「啊……」羅嬋兒猝不及防，發出一陣尖利的叫聲，惶急地望著後面，尖叫道：「思妹，救我……」

    人群中又走出一個女子，正是韓思。她以袖子掩住櫻桃小口，滿臉驚詫之色，聞言口中嚷道：「嬋兒姐姐休慌，我這就救你。」她嘴裡說著救人，腳下紋絲不動，卻向旁邊叫著：「趙山，快救人。」

    趙山被搞得一頭火，聞言撲上去，朝對方後腰一腳蹬過去。陳震川正往前走，被這一腳踢得向前滾了兩跟頭，發出一聲悽厲的慘叫：「傻三兒又行兇啦——」

    街道對面那些看熱鬧的閒漢們，仿佛得了甚麼暗示似得，突然之間鼓譟起來：「不好啦，傻三兒搶了羅嬋兒姑娘……」

    趙山心裡早憋著一股邪火，差點把自個憋成內傷。這時候也不管對方搞什麼陰謀，跳上去揪住叫聲最帶勁的閒漢，然後揮拳就打。他一出頭，手下兄弟一擁而上，逮住那些閒漢一通暴打，把他們打得鬼哭狼嚎，一直追過兩個街口方才罷手。

    回去後才發現，混戰中臉上挨了一記，腫得老高，心裡那個氣呀！

    「羅嬋兒在哪？」趙山跑到韓小姐所住的內院，劈頭就問。韓思剛把受驚嚇的羅嬋兒安頓到臥房，臉上尚餘三分薄怒，埋怨道：「那陳先生好不曉事。大庭廣眾之下對嬋兒姐姐如此輕薄，真真是斯文掃地，甚為可惡。看他以後若再敢糾纏，大耳刮子伺候。」數落幾句後火氣未消，又開始責怪羅大家：「嬋兒姐姐也是，偏與他有所瓜葛，不是自找麻煩嗎？」

    「可不是嘛……我看嬋兒姑娘錯更大。」趙山是唯恐天下不亂，嚴肅地說道：「你去按住腿，我來懲罰她。」

    韓小姐立馬俏臉含霜，滿是警惕盯著他。

    「開個玩笑嘛。」趙山咧嘴一笑。

    倆人正說著，斥候小旗的頭兒陳皮子親自來報：「趙爺，榆園軍大頭領到此，彪爺等人都去迎接。」趙山立即皺起眉頭。聯絡榆園軍所部合攻濟寧城，這是彪爺的方略，他對此事並不看好，沒想到彪爺面子夠大，居然快手快腳辦得極為麻利。

    「來的是誰？多少人馬？」他問道。

    「這個……」陳皮子立即張口結舌，「……還未進屯子，不知多少人馬。」

    趙山點點頭，也不去責怪他。榆園軍是個鬆散的團體，自崇禎十三年梁敏、馬應試、任七、張七等大頭領起事以來，名義上的首領梁敏率部轉戰南北，從運河以西南下，幾乎繞著濟寧城兜了個大圈，然後折而向北，最終在魯中一帶被山東總兵楊御番部打散，餘部星散各處，此時已然式微。尚留在魯西、魯南的諸支榆園軍，分為大大小小几十股人馬忽聚忽散，可惜直到最後也沒有形成一支嚴整有力的隊伍。

    「彪爺請我和夏老先兒同去嗎？」他又問道。

    陳皮子搖搖頭。

    趙山冷笑一聲，不請他也要去。當即糾集精壯，點齊人馬，幾十條漢子擁著夏老頭浩浩蕩蕩出發。走在路上，有人看見趙山的身影，離得遠遠地叫道：「那是傻三兒，方才搶了羅嬋兒的……好膽！」

    離得近的人聽到此話，立馬嚇得如鳥獸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