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第一卷關西新客0422兩姑之間經過昨夜的狂歡與宿醉,今日營中將領們多數也如若干惠一般蔫蔫的乏甚精神,還有不少直到日上三竿都仍在各自帳內蒙頭大睡。筆神閣 m.bishenge。com覺
宇文泰也是一直睡到了晌午時分才起床,內帳中枯坐片刻清醒了一會兒這才開始召見屬官、處理事務。
他還記得昨日李泰講到邙山老卒的事情,略作思忖後便著員將趙貴請入帳中來,等到這傢伙入帳便見他一對碩大的黑眼圈、滿臉倦色的模樣,便關切問道:「元貴是昨晚沒有睡好?體中若有什麼不妥,可前往不要隱瞞自誤!」
「多謝主上關心,臣體中並無大礙,因恐公務積存於堂,故而攜帶隨駕處理,不知不覺便夜深難眠。」
趙貴聞言後便連忙打起精神來回答道,並又抬手掩著嘴巴打了一個哈欠,旋即便又垂首道:「年終歲考、黜陟事繁,臣一介武夫得主上恩用於憲台,唯精誠於事、不敢懈怠!」
在經過蘇綽等台府要員的不懈努力之下,如今西魏霸府已經形成了一套非常有效的官員考評與任用制度,雖然底子仍是偏弱,但吏治卻較之東魏更見成效。
御史台司職風聞奏事的督察之事,在這當中也有著頗高的話語權,所以每到年終官員升降任免的時候,也都比較忙碌。
但若說像趙貴所說的這般忙碌的都顧不上睡覺,這也是有點誇大其詞了,畢竟御史台針對吏治所提出的意見僅僅只是一個參考而非決定性因素,在朝有尚書省吏部,在府則就大行台功曹,他們才是吏治主官。覺
趙貴之所以表現的一副忙碌不已、軍國大事須臾難離的樣子,主要還是因為李泰昨日所言之事,擔心主上真的將他派往北州處理此事。
北州是那小子勢力老巢,更兼有諸多稽胡勢力,他若前往無異於羊入虎口,保不齊那膽大包天的小王八蛋就敢命令屬下給他來個「沒於胡荒」的結局,真是讓他打心底里犯怵。
但他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宇文泰聽到他這麼說後,便也嘆笑道:「元貴乃是縱橫沙場的老將,讓你棄刀執筆、處斷庶務的確是為難了你。不過身當台省的官長,勤於政事固然是好,但更重要的還是知人善用。人力各有盈缺,取長補短才能事半功倍。」
趙貴聽到這裡連忙點頭應是,但心裡已經隱隱生出不妙之感,你說處斷庶務不是我擅長的事情,難道是要給我安排別的事情?
果然,他這裡念頭還未轉過去,宇文泰便又說道:「李伯山前言此行救回的邙山故卒,希望元貴你受累一程,前往綏州將諸員妥善處置,最好能儘快引回府中。」
趙貴聽到這裡,臉色頓時一垮。但宇文泰卻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化,而是繼續嘆息感慨道:「舊年功敗垂成、諸軍慘敗,使得這些卒眾身陷賊營,幸甚如今得以平安歸來,於情於理都需要優加撫慰。
何況如今六軍創新,更需要這些精忠老卒入軍擔當骨幹。我知元貴你也有憾於此故事,但過去的事情也無謂再作追悔閒思。專注於當下人事,志力壯養飽滿,以求來年一雪前恥!」覺
講到這裡,宇文泰也是滿心的期待。今年這場玉璧之戰,他雖然沒有親自率軍同賀六渾大軍對陣,但也明顯可見東朝的實力與志氣是有所滑落的。
這自給了他繼續壯大自身的時間和機會,總有一日可以不必再蜷縮於關西,率領麾下人馬長驅關東,與高歡再酣戰一場以決定天下之歸屬!
宇文泰這裡志氣滿滿,趙貴心中卻是犯了難。聽到主上再次嘆言邙山舊事,他原本涌到了嘴邊的話便又咽了回去,擔心主上或再回憶起他作戰不利的事情。
雖然他也自認算是盡了力,那時東軍的攻勢委實太過兇狠,換了其他人怕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但時過境遷,這話也只敢在心裡安慰自己,強說出口傳入人耳,只會讓自己變得更不體面。
「主上仁恤故卒,讓人感動,臣不敢有辭,只不過、只不過臣與李伯山舊多齟齬……今次雖因公事前往,但恐其部將未必能夠止於公務,臣一身安危雖不必計,但、但若誤了公事……」
雖然不敢推辭這一使命,但趙貴在想了想後,還是忍不住將自己心中的憂慮說了出來,自身安危事大,這會兒也就顧不得暴露出他內心裡對李泰這個小子的忌憚與畏懼。
宇文泰聽到這話後先是愣了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的打量了趙貴兩眼。趙貴被這眼神瞧得有些羞慚,忙不迭垂首避開視線。覺
過了好一會兒,宇文泰才又嘆息道:「這李伯山還真是後生可畏啊,短數年內竟然讓我心腹大將避恐不及。但其較舊年那些人間凶頑如何?我仍記得元貴舊年勇且堅毅、處亂不驚,如今是因何怪異而令慧心蒙塵?不妨試言一二,我或可為你消解。」
這語氣雖然並不嚴厲,但透露出來的意味卻不算好,就差把對趙貴的失望直接寫在臉上了。
「臣、臣慚愧!一時慌怯失言……」
趙貴忙不迭起身告罪,但宇文泰卻擺擺手,示意他歸席坐定,旋即才又說道:「譬如圈廄中秉性頑劣的馬駒,不肯安心生長,衝撞咬壞柵欄,但主人仍然不忍杖殺之,是貪其長成之後的日行千里之力。
李伯山少壯可觀,我尚且都要妥善量用其力。元貴你老成持重,不願同他作意氣之斗且直言告我,總好過了暗裡排抑少壯人才,但也大可不必避讓退行。
北州此行你安心上路,歸來再將經歷詳細告我,若有遭受半分刁難,我必十倍懲之!縱是千里名駒,毀我柵欄尚可忍耐,可若觸我親朋,留之大害!」
趙貴在聽到這話後,不敢再多說其他,唯是點頭領命。而宇文泰也沒有再留他繼續談話安撫的意思,擺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去收拾行裝了。覺
對於趙貴、尤其是近年以來的表現,宇文泰的確是頗感失望。
人的膽量志氣、胸襟格局,並不唯在事中顯現出來,日常的言談舉止、待人接物便能窺望大概。
早年間的趙貴,可謂是料事周全、處事謹慎同時又臨事不驚,所以才能在六鎮兵變中保全自己和宗族勢力,並在鄉黨之中享有不低的聲譽。
特別是在宇文泰接掌賀拔岳舊部與大統初年穩定局勢方面,趙貴真可謂是出了大力,甚至一度宇文泰對人對事都有了自己的決斷,仍然還要同趙貴商量一番確認沒有什麼不妥,這才會放心的著手執行。
但人是會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際遇的改變,對人對事的看法也都會發生變化。這些變化無可避免,有的是好的,有的則是壞的,就連宇文泰自己也不能保證他初心如昨。
發生在趙貴身上的變化也是顯而易見,其抱負與擔當都大不如前,自矜於當下的資望勢位,小心翼翼、不敢以身犯險,甚至都會擔心會不會被李伯山加害於北州,可想這種防範已經近乎偏執。
不過宇文泰失望歸失望,對此倒也談不上有多反感,反而因為趙貴這樣的轉變而對其更增添了幾分信任而少防範。若到現在仍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場的架勢,宇文泰反倒得仔細想想這傢伙究竟想干誰?覺
當然,也是因為宇文泰自己聽多了李泰那小子滾燙熱誠的拍馬屁,更兼身位使然,其實並不能很高的感受到李泰這幾年快速崛起給這些霸府老人們所帶來的衝擊與壓迫感。
午後時分,營卒們開始收拾行裝、拔營起行,卻並不是要返回華州,而是要渡過洛水、直往長安而去。時下已經到了臘月中旬,等到大隊人馬抵達長安時,差不多也要開始進行新年各種禮事了。
再上路時,李泰依然延續了昨日那種倍受寵愛禮遇的待遇,宇文泰著令將自己的坐騎賞賜給李泰騎乘,並不時召他登車同乘,討論時事。
彼此間討論最多的話題,自然是與東魏相關的。雖然這一次東魏大軍被堵在玉璧城外不得寸進、後路還被偷了家,讓人大干快意,但仍無改西魏霸府大軍又被堵著門摁頭輸出了一番的事實。
宇文泰能與高歡對峙多年,且漸漸扭轉自己的劣勢,自然也是深有抱負,當然不滿足於僅僅只是做到在東魏淫威之下的自保,常常是有化受為攻之想。
所以在同李泰這個剛剛對晉陽進行過實地考察歸來的下屬對話時,宇文泰也想聽聽李泰對於東魏的看法,大反攻的時機幾時能夠到來?
沒往晉陽去前,李泰對東魏其實是頗存幻想且高看一眼的,認為方方面面都應該強過西魏。覺
但在實地走訪一番之後,他卻是有些失望。這倒也不是偷家之後的自大使然,而是內心裡實實在在覺得東魏也就那麼回事,晉陽兵很強,往往小股人馬就能給他帶來不小麻煩,戰鬥力委實不可小覷,但也僅是如此。
他雖是走馬觀花的游掠一番,但在這種應激狀態之下所做出的各種反應,其實也能反應出一個組織內部很深層次的問題。
就他自己的感受而言,是覺得晉陽霸府的人事結構要比華州霸府更簡陋,李泰在進攻晉陽和撤走途中完全感受不到有什麼明確分工和執行。
當然這不足以論證晉陽霸府就差,恰恰是高歡的個人威望與權術更高,所以並不需要特意構建一個完整繁瑣的霸府行政體系。而原本的歷史上,北齊的制度建設也是到了高洋時期才有了一個系統性的奠基與建設。
還有一點讓李泰印象比較深刻的,那就是北齊社會內部的隔閡之深,不僅僅只是種族之間的隔閡,還有階層和群體之間的隔閡。
軍民雖然共處一個空間之中,但卻像是分在兩個不同的次元,社會資源大量的向軍隊傾斜,雖然說西魏也難免這種窮兵黷武的作風,但是養軍的壓力較之東魏還是要小得多,大量的鄉團私曲是不需要霸府承擔日常維護成本的。
東魏賴以強大的六州鮮卑,在戰爭中誠然是能夠將敵人撕扯粉碎的鋒利爪牙,可是一旦對外獲取到的資源不足,那就會勢不可擋的消耗自身。覺
東魏的底子雖然較好,但也只是相對而言,更何況還有一個從上層的勛貴到底層的兵卒如此龐大的一個寄食群體,一旦同周邊勢力陷入長久對峙的情況中,自身便會承受極大的壓力,內部會因為利益的分配不公而動亂不斷。
高歡是幸運的,兵不血刃的從爾朱氏手中接過偌大的北鎮勢力群體,但他也是不幸的,他的道路以及他後代的命運在這一刻也就被註定,要麼開著這架殺戮機器去掃平所有對手,要麼就與之共同沉淪。
鎮兵是東魏北齊政權的核心,其所有行為目的都是要圍繞著滿足這一核心的需求。任何與之相悖的,都將會遭到暴力毀滅。所以儘管北齊有著非常好的制度與律法建設,但卻都是空中樓閣,因為鎮兵們不需要。
整個東魏北齊,惟一一個有望突破這一宿命捆綁的就是文宣帝高洋,當高洋的嘗試失敗後,後來者也就只能擺爛自嗨了。
李泰自然不會將這些看法同宇文泰分享,只是專就宇文泰想要近期內找回場子的打算只能給一個否定的答覆,你也別老想著去人家墳頭蹦迪,咱們還是按部就班的先易後難吧。
起碼在我這裡,跟賀六渾相比是你贏了,畢竟高歡崛起時所面對的對手是啥玩意兒,而你面對的卻是高歡啊。逆風開局干到統一六合,雖然最終功業並不由你克成,但也總算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就這麼一路閒聊著,幾天時間後隊伍便抵達了渭水北岸,而朝中所派遣迎接的使者們也早已經等候在此,這當中便包括新授大司馬並剛從隴右返回的獨孤信。覺
當眼見到大行台車駕駛入漸近,而宇文泰一直等到李泰入前告請才停下車駕,在李泰攙扶下車之後便反手握住李泰手腕向此一眾人員行來時,獨孤信本來笑意盎然的臉色頓時一沉,旋即便冷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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