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610 降人復叛

    可以容納上萬人的校場上,早已經被聞訊趕來的群眾們占的滿滿當當,許多被擠在後方的群眾其實已經根本聽不清楚校場中央高台上的人在說些什麼,但卻並不妨礙他們義憤填膺的跟隨前方群眾吶喊宣洩。

    作為公審柳仲禮的第一站,穰城百姓們可謂十分的捧場,第一場還需要官府組織士民前來觀看,而到了兩天後的第二場,已經不需要官府再作組織,到了公審的時間民眾們便已蜂擁而來。

    如今這一場公審已經加到了第十場,可謂是場場爆滿,群眾們熱情不減。甚至有的人場場不拉,對於高台上的公審環節和內容都已經了如指掌,但還是踴躍參加,並且主動承擔義務宣傳的工作,向著校場外圍一些不了解情況的群眾們進行講解。

    「這不會是真的吧?那柳仲禮乃是梁國威名赫赫的大將,怎麼能如此下作無恥、愚蠢荒唐?」

    現實太過荒誕,以至於許多人都不敢相信這竟然是真的。

    道理也很簡單,這個人比我有錢、比我有名、比我地位顯赫,他的素質必然遠勝於我,否則怎麼能夠享有這麼多的社會資源?但就連我都不會蠢到犯這樣的錯,他怎麼會犯?

    「那柳仲禮只是一個欺世盜名的敗類罷了,他如果真如盛名所傳,怎麼會任由虜賊侯景入劫君父?又怎麼會被咱們李大都督擒至荊州?

    他勤王不利,投降亂賊,靠著出賣君父賄賂反賊才被放回,結果也沾染賊性想要進寇咱們荊州,才被李大都督攻破擒回,本就是一個蠢賊!」

    各種議論聲在校場上不斷的湧現,因為公審已經進行多日,民眾們的討論也不再只局限於柳仲禮其人醜惡罪過,逐漸擴展到其他人事上去。

    諸如南梁那位蕭老菩薩,兒孫們俱是不孝之徒,臣子們皆是不忠之輩,就連如今那正禍亂江南的侯景,也是他主動的開門迎賊。這樣的愚昧老物竟然能夠享國一方,簡直就是天道失序,如今果然禍及蒼生。

    李泰在親兵們拱衛下於校場外巡視一周,聽到群眾們義憤填膺的議論聲,心中也是頗為感慨。

    無論古代的朝廷官府,還是後世所謂的精英階層,都有一種想要教化引導平民大眾的想法,但事實上真正的公序良俗恰恰正是靠著平民大眾去堅守,他們才是一個社會良心和道義的代表。因為他們一旦違反公序良俗,就會受到非常嚴重的懲罰,在與他人產生聯繫和互動時就要付出更大的成本。

    反倒是統治階級和精英階層,他們在社會結構中所出的位置讓他們能夠免除一部分違反公序良俗的懲罰,所以究竟是不是要遵守公序良俗真的要看個人素質高低了。

    諸如柳仲禮其人,可謂不忠不孝至極,但窮凶極惡如侯景都對其多加優待。若非戰敗被擒,至今仍是傲立漢東的南梁虎臣,群眾莫敢忤逆。

    一場公審結束之後,待到柳仲禮被押返州府,李泰又親往探視其人一番,見柳仲禮只是神情慘澹、臉色蒼白如紙,但身體狀況還好,傷勢逐漸好轉,晚飯時甚至還喝了幾杯酒。

    原本李泰還擔心柳仲禮或會承受不住這種千夫所指的輿論壓力,但現在看來完全是自己多慮了。很多時候底線一旦被擊破,那人就會變得全無底線。柳仲禮如果要尋死,在此之前已經有許多次機會,之前不會那現在當然也不會。

    既然如此,那就可以繼續加大力度了。於是李泰便又通知柳仲禮接下來將要隨他出巡隨陸,當然公審也是必不可少的。

    柳仲禮聽到這話後,神情僵直片刻,然後才又點了點頭。他自知眼下的自己已經全無討價還價的餘地,就算拒絕也不會獲准,只是自取其辱罷了。

    所以說匹夫不可奪志,當日建康一戰已經讓柳仲禮破膽喪志,只是一味貪求苟安,直接向侯景開門請降

    也在所不惜。而今面對手段更加狠辣的李泰,他甚至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

    之前楊忠在漢東地區轉進如風、接納諸多降書,名義上雖然是占領了漢東全境,但這樣的征服顯然是不牢靠的。

    所以李泰一邊向台府奏告這一階段的戰果並請求台府增派人事援助,一邊準備率領大軍出巡一番,將所占領的州郡人事再進行一番比較深入的調整。


    這一次出巡,他準備率領步騎一萬兩千餘眾,經隨棗通道一路向南,抵達安陸之後再沿江折轉西去進入竟陵,於竟陵境內停留幾日以震懾一下江陵的蕭老七。

    不過這計劃議定之後,出巡隊伍都還沒來得及出發,新占領的安陸境中便傳來不好的消息,原柳仲禮長史、投降之後被暫時任命為安陸太守的馬岫使人緊急奏報安陸城中發生鬧亂,其城中豪強夏侯珍洽等擁眾作亂,意欲襲取州城,被馬岫率眾擊敗,於是便離城而走,出據義陽三關。

    儘管李泰早知如今的漢東地區仍然還不夠穩定,但是楊忠前腳剛走、後腳安陸就發生叛亂,這也實在是有點打臉。馬岫之子、前義陽太守馬伯符恰在荊州,李泰便召之問事。

    馬伯符三十多歲的年紀,但在入拜這位年齡比他小得多的荊州總管時卻畏畏縮縮,顯得有些拘謹懼怕。

    並不是因為其人過於膽小,而是因為眼見到柳仲禮被這位總管擺布得身敗名裂的慘狀後,心內下意識心內對其生出的畏懼。

    人誰沒有幾分丑劣隱藏?若來年也如柳仲禮一般被其下屬親信們逐一揭發、公告大眾,他們這些隨陸降人眼下自然是沒有柳仲禮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的覺悟,想想就覺得可怕。

    「陽泉侯、柳賊,柳賊之前為湘東王授任雍州刺史時,曾以部將夏侯強直司州事、出鎮北義陽,夏侯珍洽即其族屬,如今大都督雄治漢東,夏侯氏卻全無賓服之心……」

    南梁地方行政編制混亂複雜,州郡常常廢置不定,又有許多州郡名稱常常重合,再加上雙頭州郡的慣例,使得南梁地方州郡編制仿佛加了密碼一樣混亂得很。

    像柳仲禮之前擔任司州刺史,在同時羊鴉仁擔任北司州刺史,一者在治安陸、一者在治義陽,彼此互無統屬。但其實北司州才是本來的司州,因被北魏攻陷,故而以南義陽郡置司州,不久後移治安陸。後來原司州地被收復,於是便成了北司州。

    但是這種東西南北方位的疊加就連梁人自己都覺得麻煩,偶爾描述其事時都會省略,諸如馬伯符之前所擔任的義陽太守乃是南義陽,即就是後世的湖北孝感而非義陽所在的河南信陽,彼此之間可是隔絕著一整座桐柏山。

    柳仲禮被湘東王任命為雍州刺史,他卻將自己舊職的司州刺史轉授部將夏侯強,又利用這種地方編制統隸的混亂而以夏侯強出鎮義陽,反正義陽原本的老大羊鴉仁還被侯景扣在建康,自然也沒人與他計較此事。

    只看柳仲禮這一舉動,明顯是想建立一個以雍、司兩州為中心,進而以爪牙探入淮南地區的割據勢力。但是如今軍敗被俘,霸業成空,但之前所做的人事安排,卻又給隨陸地區的安全埋下了隱患。

    這個夏侯氏外據義陽,明顯是不想承認和接受西魏對於隨陸地區的統治,若能成功奪下安陸,那便進退有據,以安陸和義陽為中心,成為勢力橫跨南北兩司州的地方強宗。而南北兩司州卻又分別聯繫著漢東和淮南兩大地域,如此一來其族統戰價值自然是激增。

    李泰在聽完這馬伯符的奏告之後,腦海中稍作沉吟,頓時便勾勒出了這個夏侯氏作此行事的邏輯,而聽馬伯符言及夏侯氏那深惡痛絕的表情,明顯兩方在柳仲禮麾下時便矛盾頗深。

    馬氏父子同樣是雍州豪強,出身扶風馬氏,本身鄉勢不弱,故而才會被柳仲禮倚重。如

    今荊州總管府控制隨陸,也需要暫借其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顯然是不好罔顧馬氏的訴求去拉攏反叛的夏侯氏。而且李泰也不打算這麼做,因為夏侯氏這勢力布局又戳中了他的心病,即就是未知所就的慕容紹宗。

    慕容紹宗雖然暫時還未知去向,但看這架勢估計是不會放過淮南這塊肥肉。若夏侯氏為其所招攬,那麼夏侯氏如今所占據的義陽和義陽三關即就是慕容紹宗進掠漢東地區的一個通道。

    儘管夏侯氏初叛,雙方還沒有勾結到一起,但是這個趨勢卻非常明顯。

    東魏國力本就遠勝於西魏,吸引力也更大,慕容紹宗乃是東魏留守河南權勢最高之人,又親自擊敗了南梁北伐軍並平定侯景叛亂。這個夏侯氏叛出漢東,選擇慕容紹宗作為投靠對象簡直再正常不過了。

    當然,就算夏侯氏沒有這樣的想法,他們敢在漢東初定的情況下公然叛亂,李泰也是需要一個殺雞儆猴的對象。

    於是他又著楊忠率領兩千精騎南去安陸,召集彼境守軍進擊義陽三關。而他自己則引兵前往趙剛等人所駐守的醴陽城,並且遣員通知東荊州侯植、權景宣部,讓他們配合攻取義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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