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王述,拜見太原公。」
王述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模樣談不上俊美清秀,勝在朝氣蓬勃,入門之後便以門生之禮向李泰作拜:「久聞太原公威名,今始入拜,得睹雄姿,更勝聞名!」
李泰聽到這話,自是頗感詫異,忙不迭避席而起不受此禮,並且忍不住發問道:「王郎何出此言?令祖王忠公時譽我亦久仰,只可惜入關之時,忠公業已辭世,緣慳一面,讓人遺憾啊!」
李泰大統九年邙山之戰後才進入關中,王羆卻在大統七年便已經去世,諡號為忠,所以對王羆也是只聞其名而未見其人。
在他記憶中,自他入關以來同京兆王氏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太過親密的互動和關係,反而之前因為門生毛世堅的緣故還受到過京兆王氏族人的刁難。如今這王述入門便以門下自居,自然是讓李泰有點摸不著頭腦。
那少年王述聽到這話後連忙自懷中掏出一帖遞上前來,並又欠身說道:「是門下唐突了,請太原公驗見此物即知。門下乃是龍原學館在館聽教進學的生徒,年初便已入館,至今才登門拜見,還請太原公見諒。」
聽到這話後,李泰才有些瞭然,感情彼此間是有這一層淵源。他接過那代表學館生徒身份的生徒帖略作翻看,便發現這王述年初二月便已經入館進學,算是學館中最早一批的學徒。
這倒也並不讓人意外,京兆王氏本就畿內大族,龍原學館所在霸城縣即其鄉里所在,鄉土間有什麼風吹草動自然也感知敏銳。眼見龍原學館聲名鵲起,提前安排自家子弟入學也並非難事。
這生徒帖中還記錄了王述的入學履歷,他進入學館後先後在經史文學六藝等諸館學習,多項成績也都屬優等。龍原學館大半年的學習自然難以直接將人培養成為一個全才,這王述有此成績估計主要還是家學優良的緣故。
但其實單憑這一點,倒也不足以確定這種宗主門下的關係。畢竟龍原學館如今在學生徒已經數量不少,而且就連宇文泰之子宇文毓和幾名皇子以及宗室子弟都在讀,李泰當然也不可能藉此便將這些人也都當作他的門生對待。
所以關鍵還是要看雙方是不是願意締結或認可這一層關係,就拿宇文泰的賜姓來說,有的人以此為榮,有的人卻不以為然,只是表面上不得不生受下來。
這王述本得賜姓宇文氏,在登門求見的名貼上具名也是宇文述,只是在同李泰交流的時候卻仍然自稱本名,可見內心裡並不覺得宇文氏要比自家姓氏更珍貴,只是迫於權勢無從拒絕罷了。
李泰還記得舊時那京兆王氏子弟對待自己是很不客氣,但今這王羆之孫卻以門生之禮來拜見自己。這固然是因為自己今時不同往日、勢位崇高,但想來這王述應該也是自有所圖。,或許便與京兆王氏如今所遭遇的一番人事波折有關。
對此李泰也是頗感心虛的,他自知這件事背後是有他丈人操作推動的緣故,只是不知這些王氏族人們清不清楚這一點。
所以在同這王述交談的時候,他也只是詢問對方在學館的學習和生活如何,言語並不涉及之前那一件事。
終究還是這王述自己按捺不住,在回答了李泰幾個問題之後,便忍不住的開口說道:「門下不才,前因台府賞識、鄉人推舉,得授當郡都督以領鄉兵。但今關內民生井然有序、鮮少兵事擾人,非是丈夫逐功良處。但太原公所鎮東南荊州,卻是風雲際會,令人嚮往。門下懇請能夠追從太原公南下擴疆建功!」
李泰聽到這話,大約明白了王述的心思。王明遠一事估計讓這些王氏族人們心有餘悸,也明白大行台賜姓並非單純的榮寵賞識。王羆父子三人俱亡,家門中如今也並沒有一個門面擔當。與其再繼續呆在這水深浪大的京畿之內遭受風吹浪打,的確是不如轉去其他地方尋找上進的可能和機會。
而今王朝四邊機會最大莫過於李泰所鎮守的東南戰區,而且李泰也是如今國中大佬一級中最為年輕的一個,投靠他自然又要比投靠其他人機會多得多。
若是換了其他人,李泰也很樂意接納這種自帶部曲的關隴強族子弟。這樣的人物在他麾下效力,就算他並不長時間的留在關中,但仍然能夠保證他在關中的影響力。但是由於王氏家中之前所發生的事情,李泰一時間倒是不好直接答應對方,倒也並沒有當下便把話說死,而是回答道:「王郎有此壯志,著實可嘉。我於事中先行幾步,也非常樂意導引國中少壯踏足功途。
但今東南方面的人事非我一人所專,之後還要入府與大行台仔細商討。王郎所請我便先記在心裡,稍後事有眉目、無論成否,一定儘快遣員告知。」
王述聽到這話後,便又連連道謝,然後才起身告辭。
對於王述前來表態投靠,李泰還是比較上心的。從其所具生徒帖來看,此子文史俱佳、兼精騎射,並非名門紈絝之流,可謂是文武雙全。
還有一點比較重要的,那就是王羆在世時多掌大州並督統軍事,所以門下也蓄養了一批精兵悍卒。如今其人雖已去世,但這些部曲家兵卻流傳了下來。宇文泰之所以賜姓其家、納為同宗,除了平息了結之前的人事糾紛之外,估計也有想要籍此收編王氏部曲老卒的意圖。
不過在正式答應對方之前,李泰還是得先問一下丈人的意見。如果獨孤信在之前的事件中手段太下作狠毒、形象太不光彩,那李泰也得衡量一下事件曝光之後的影響。
所以在王述離開之後,李泰便也推開了其他的拜訪,直往丈人家而去。
當獨孤信聽完李泰自述來意之後,頓時便笑逐顏開,拍著他的肩膀便笑語道:「伯山越來越有少壯領袖的風采,這些名門少徒本就心氣極高,世道內能引之效從者實在不多,今卻直趨庭前以待簡拔,若不笑納收留,恐失人望啊!」
「但是之前王明遠死……」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又說出了自己所顧慮的一點。
「王明遠之死,朝廷、台府已有定論,余者俱無相干。在私而言,其人為了守衛鄉土而不惜捐軀,如今願望達成、又得鄉人崇拜敬服,可謂是求仁得仁,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伯山你本來便與此無涉,更加不必有什麼疑慮。」33
獨孤信聽到李泰這麼說,心內當即便有領會,先是稍作安慰,然後便又說道:「其實事態發展至此,我也有些始料未及。王明遠為何作此謀計,我並不知。之前議定事則之後,我便邀韋夐參詳此事,之後亦是韋夐出面邀見王明遠……」
聽到丈人主動交底,李泰才知道原來事情還有這樣一番曲折。
原本他就有些好奇,獨孤信雖然資歷頗深,但這些年來轉鎮各地、尤其在隴右一待多年,真正留在關中的時間並不多,怎麼就這麼雲淡風輕的挑撥出如此事端出來,原來是因為跟京兆韋氏合作。
韋夐乃是韋孝寬的哥哥,關中著名隱士,如今也在自家龍原學館常駐,後世更被稱為逍遙公。如今看來,這逍遙公怕也並不像表面看來那麼逍遙啊。
點明了這一層隱情之後,獨孤信便又說道:「那宇文述、哼,既然此子主動請求託庇於你,伯山也笑納無妨。這些關中名族各自處身立世都有困窘之處,遠不像表面所見那樣從容。如今王氏一族並無長丁當戶,伯山若不納之,不久後必也難免勢力被人瓜分殆盡。」
李泰聞言後便也點點頭,對此頗有感觸。遠的不說,單說他門生毛世堅一家,原本乃是關中大豪,就連宇文泰等人都要對其禮遇有加,但是隨著毛鴻遠、毛鴻賓兄弟先後身死,家世很快衰落。京兆王氏也曾參與瓜分毛氏衰落後的鄉資勢力,而如今又輪到了京兆王氏自己。
既然不是獨孤信自己出面推動、促成了王明遠的死亡,那麼李泰對於接受王述的投效便沒有了什麼心理負擔。雖然王述已經被打上了宇文氏的標籤,但在此之前他便已經是自家門生,這麼一件小事再硬掰飭,大行台也不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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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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