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山這是意欲何為?師旅既至,竟不來攻!他當世名將,難道不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江陵城北闕樓上,梁帝蕭繹共其文武群臣們遠眺敵情,見到西魏大軍這一系列的舉動,也不免大感疑惑。
儘管那些敵軍軍士們所呼喊的自己劣跡讓蕭繹倍感羞惱,但這會兒因強敵壓境而心情焦灼,倒是暫時無暇顧及這一點,只是喝令內外將士們嚴加戒備,不要鬆懈大意,以免露出破綻而為敵所趁。
然而全軍戒備了幾個時辰,從清晨到傍晚,魏軍始終都是別處築城以及繞城喊話勸降,除此之外並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這也不免讓城頭上觀敵備戰的君臣們心中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看來李伯山自以為自以為優勢在握,所以作此虛仁假義之態,寄望通過迷惑群情來削弱我城外防守之人事。哼,此徒自以為憑其過往威名,我國人便會驚懼怯戰、望風而降,也實在是可笑!此役乃社稷存亡之戰,梁家養士多年之功既驗於此,豈狂妄敵將搖舌蠱惑能毀!」
經歷過最開始的心驚忐忑之後,預想中的激烈大戰並沒有發生,再見到魏人喊話勸降效果也馬馬虎虎,城外鮮有民眾受其蠱惑而出,蕭繹心內便又恢復了幾分淡定,旋即便又回首吩咐諸將道:「敵人既然托大不戰,那我正可趁此加固防事,於城外民居之間再設長柵。來日再戰,凡能力守柵內不退之軍民,卻敵之後必有重賞!」
眾將連忙恭聲領命,待到將皇帝陛下護送回城之後,便又趕緊布置防務。
西魏大軍抵達江陵之後並沒有即刻發起進攻,這自然是讓江陵城軍民們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但西魏軍中諸將則就難免有些不解,而這其中反應最為激烈的則就莫過於梁王蕭詧。
「請梁王殿下且先移步別帳,待到大將軍與諸將議事完畢之後,卑職即刻入報梁王殿下來訪。」
參軍裴鴻望著一臉焦躁之色的梁王蕭詧說道,並抬手指向一旁的小帳。
然而梁王卻只是站在這大帳之外不肯離開,口中則冷哼道:「行軍多日,我屢屢求見不得,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太原公!若仍不肯接見,我便在這裡長立不去!」
裴鴻見梁王如此頑固,只能告罪一聲而後轉身向帳內通報。
李泰剛剛在大帳內布置完此夜值守事宜,聽到裴鴻的稟奏後便微微皺眉,但在想了想之後還是抬手道:「將梁王請入吧。」
自從局面翻轉以來,梁王便屢屢派人請見,但李泰一則的確是沒有時間,二則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要與梁王面談,於是便一直沒有接見其人。
梁王被引領入帳後,先向李泰長作一揖,正從席位中起身相迎的李泰見到這一幕後連忙避出席外,望著梁王說道:「梁王殿下何必如此?」
「前者辜負盟約、有悖信義,理當要向太原公請罪!」
梁王先是沉聲說道,旋即便又抬頭望著李泰說道:「但今日苦苦求見,另有一事不解。今我大軍既然已經抵達江陵,江陵軍民觀此雄盛軍勢,自是膽戰心驚,自應趁勢而進、百道攻城,必然可收事半功倍、摧枯拉朽之效!但今太原公卻只是頓兵城外,怠於進攻,似乎有悖於用兵之旨?」
李泰自知梁王對此何以如此焦慮,無非是擔心自己同江陵城中達成什麼議和條款、將之晾在一邊,畢竟之前他還背叛過自己,當然也擔心報應上身。
「梁王亦有所見,眼下江陵城外多有生民雜居聚集,一旦貿然進攻,則必死傷慘重。需招撫引導至別處安置,才可直擊江陵。」
他抬手示意梁王入座,同時口中也做出解釋。
但梁王卻沒有入座的意思,聞言後只是將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也變得有些生硬:「太原公久掌軍機,
豈不知機不可失?況今大軍巨萬陳於此間,一日所耗穀米即逾萬石,須知慈不掌兵,今兩國交戰豈可作此婦人之仁!」
「婦人之仁?梁王很有一番剛強勇猛的事心呢,所以在梁王看來,播而三月即可收刈的穀米要比生人二十勉強自立的人丁更加可貴?」
李泰聽到這話後便也沉聲說道。
梁王仍是振振有詞道:「谷賤,可以活我將士,人貴,卻是敵之爪牙!太原公今日使員招誘多時,那些愚民可曾棄無道而就仁義?如此是非不分、善惡不辨的蟻民,本就死不足惜,費心費力活此愚眾,不如待有新生、從新教化!」
「梁王此是人言耶?愚民縱使是非不分、善惡不辨,難道不是你梁家教化有失?蜀犬吠日,概因少見多怪,民不識德,無非素昧平生!梁國君臣,本無德義教化於民,今我陳設於此,人竟不識,梁王不慚此失道,反而詰我婦人之仁,當真可笑!」
李泰聽到這話後,也不客氣的指著梁王斥責道。
梁王眼見如此,頓時也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忙不迭又垂首道:「我只是除噁心切,眼見敵城近在眼前,但卻仍然不能入城殺賊,心情焦躁之下才有失控,還請太原公見諒!」
「梁王所慮者何,我自心知。今既興兵南來,必與江陵之主勢不兩立,絕無苟且兩全之理!若止於攻伐江陵,大不必如此重兵南來,之所以大軍壓境,為的便是從容處事,給江陵城外這些無辜百姓爭取一份生機,而這也是為梁王積德啊!」
李泰見梁王低頭認錯,這才又開口說道。
梁王聽到這話後,臉上的焦慮頓時消散大半,反而還隱隱透出幾絲興奮,顯然是因李泰那為之積德之語而心生竊喜,連連點頭道:「是我愚昧短見,竟然狂妄的要在太原公面前議論軍事,確是可笑。請太原公放心,我一定督促部伍謹遵軍令,活此城外士民,以全江陵元氣!」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當將士們出營開始新一天的事務,很快便發現那座新築起的安民城圍牆下聚集著幾百名衣衫襤褸的民眾。
雖然相較於江陵城外那多達十數萬眾的難民群體,這幾百名民眾實在是不怎麼起眼,但對昨天整日無功的勸降將士們而言,這無疑是一個好的開始。
當將士們策馬向彼處奔去時,那些趁夜來到此間的民眾們頓時嚇得向荒野中奔逃,隊伍中連忙派出故籍南梁的軍士用鄉音喊話道:「鄉人們不要驚慌,某等奉李大將軍命前來接引你等進入安民城!入城之後便沒了兵禍,還有衣食分給呢!」
聽到這鄉音呼喚,那些逃散的江陵民眾們才停下了腳步,猶猶豫豫的折返回來,在諸軍士們的引領下進入了那座安民城。
此時這座安民城只有一座圍牆輪廓,內里並無建築,見到這些衣衫襤褸的民眾進入,一些仍在忙於築城的軍士們忍不住笑語道:「竟還真有不怕死的入城!」
這話自然又嚇得那些民眾們驚懼不已,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卻讓他們感覺如同夢幻一般,先有軍士上前拋給他們一身葛麻粗布的衣服,並指著圍牆內一排通舍說道:「那裡便是你等居舍,十人一舍,婦孺半丁,舍前有灶,一灶日給米五斗。身有疫病者速速上告,若是不告而病發,一舍之人盡數隔離!有打柴、肯做工者,日給食料加五升……」
這些自江陵城下投奔而來的民眾只是神情呆滯的聽從著此間軍士們的安排,一直都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在居舍里換上雖然粗劣但卻能遮體禦寒的衣服後便都圍在灶火旁,瞪大眼望著那竄動的火苗。
一直等到瓦罐中的谷飯被蒸熟,由舍長們分給同舍之人,一名中年人抓起谷飯便往口中塞,自是被熱騰騰的谷飯燙的齜牙咧嘴。
那中年人突然捂著嘴嚎啕大哭起來,一邊悲
哭一邊發出沙啞至極的吼叫聲:「阿奴、阿奴,是真的!若昨日便來,你不會夜裡餓死啊……」
哭喊聲在這一群當中此起彼伏的響起,這些流民們承受了太多的苦難,積攢下來的悲傷沉積在胸膛內仿佛板結的石塊,都已經忘記了再哭泣表達,而今在本該是要屠殺他們的魏軍這裡重新感受到了撫慰,胸膛內塊壘板結的悲傷便再次被轟開,只能用大哭來進行發泄。
「為何、為何不早至!我一家七口,只剩一個獨丁……」
悲哭的同時,一名手掌半爛的年輕人瞪著淚眼向著左右行走的魏卒們咆哮著,但很快他又跪在了地上,額頭一下又一下的砸進塵埃里:「恩公、恩公!」
城中軍士們在戰場上自是殺人不眨眼的悍卒,但此時看到這些絕境中的百姓獲救之後的種種發泄,也不由得頗受感觸,擺手大聲道:「我等只是奉命的軍卒,真正拯救你們的乃是太原公李大將軍!你等若是感恩,那就趕緊填飽肚腹,召喚更多同伴入城來,讓我王師能夠儘快攻下江陵城!」
民眾們聽到這話後,忙不迭大口大口的吞咽著那些雖然談不上精緻、但卻足以果腹的谷飯,待到吃飽之後,便自發的走出城來,在獲得魏軍准許後便登上土山,向著下方民眾展示著自己身上的衣袍並大聲喊叫著在安民城中所受到的待遇。
榜樣的力量自是無窮的,且不說一柵之隔、虎視眈眈的西魏大軍,哪怕沒有兵災的威脅,江陵城外本就缺衣少食、生存環境惡劣至極,此時當見到那些先行一步的民眾們竟然真的獲得了衣食贈予,便有大量的民眾衝出了那些簡陋的窩棚,直向安民城方向奔跑而去。
有的地方因為有著柵欄的阻隔,大段大段的柵欄直接被急於逃生的民眾由內推倒,然後便大步向著那座蘊含著生機與希望的城壘奔跑而去。
「不要跑、不准逃!停下來、停下來,臨陣脫逃者死!」
分散在城外這些民居柵欄之間的江陵守軍們見到這一幕自然是有些驚慌,忙不迭揮舞著刀槍器杖阻攔那些向外奔逃的民眾,守軍多的地方倒是勉強攔了下來,守軍少的地方則就被民眾直接衝散,更有甚者就連那些守軍士卒索性也拋下器杖,跟隨民眾們一起逃出這片絕地。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這些刁民,蟻附城下、受庇於朕,若非此間包容,安能活命?今遭強敵誘惑,竟然棄我而走,該殺、該殺!」
城中驚聞民眾潰逃的梁帝蕭繹匆匆來到城北闕樓上,見到民眾們推倒柵欄,蜂擁逃出,頓時臉色鐵青,抽出佩劍來不斷的劈砍著城牆,口中還大聲喝罵道。旋即他便命令武昌太守朱買臣率領一隊精兵出城去,行入民居柵欄之間阻殺那些哄鬧潰逃的民眾。
此時的江陵城北,李泰看著越來越多的民眾們逃向安民城,臉上也不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越是處於外圍的民眾,生存的環境便越發惡劣,也是李泰越想搭救的對象。他這樣的心理也談不上聖母,更不是梁王所指斥的婦人之仁,人之所以有別於禽獸,是因為人有著憐憫之心,越是強大的人越應有此胸懷,在自己的能力之內讓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一副老世故的嘴臉感嘆什麼人間本就如此。
人間可以不是如此,但卻需要有能力的人有擔當,如果能力越大只是讓人變得顧忌越少、獸性越多,人間又怎能不是如此?人間可以更好,也需要沒有能力的人能夠明辨是非,而不是盲從權威、一味的發泄戾氣。
民居柵欄之間突然殺聲大作,尤其是在民居東面靠近安民城的地方,可以看到眾多的披甲梁軍揮舞著刀槍向著試圖逃出的民眾們不斷的砍殺驅逐。這些南梁守軍們對於城外的西魏大軍視而不見,但在鎮壓城外的民眾們時卻是悍勇十足,所向披靡!
「射生營速速出擊,射
殺柵內虐殺民眾的梁***士!」
看到這一幕後,李泰臉色一沉,下達了此番抵達江陵之後第一個出擊的命令。
諸射生手們得令之後便紛紛披甲掛鞍,在營將皮景和的率領之下策馬馳行、奔赴戰場。
此時的江陵城外因為眾多民眾的出逃,防線規模也直接縮水了大大一層,最外圍的那些柵欄窩棚已經盡數被推倒,皮景和一行得以暢通無阻的馳行進入內圈。
南梁守軍們自然不敢越柵出擊這樣一支精騎部伍,只是在柵欄之後陣列待敵。皮景和等人直接向柵欄內廝殺最嚴重的區域而去,待入射程之內,各自扣弦引弓,隨著一聲斷喝,箭矢如暴雨一般砸入柵欄之內,當即便有數十名梁軍士卒伏屍當場。
「反擊,速速反擊!」
率隊的朱買臣看到這一支敵軍鋒矢如此兇猛,心中也是一慌,忙不迭大聲呼喊道。
然而如此一來,便暴露了其人位置。當然如果是一般情況下也沒有什麼,朱買臣所在還在內圈,而且周身上下披掛精甲,魏軍箭矢即便能夠射到這個位置上也已經是強弩之末、力難穿甲。
然而他卻不知這一支隊伍乃是隸屬於李泰親兵編列的射生營,其騎射技藝在整個西魏都首屈一指,言之天下一流都不為過。
「射將!」
隨著皮景和一聲呼喊,沖行在最前方幾十名射生手們紛紛引弓射向那個還在呼喊調度的敵將。
朱買臣只覺得眼前烏影一閃,旋即整個世界便都陷入了黑暗死寂中,先後有十數支箭矢在極短時間內先後命中他的臉龐,直將整個面骨都給擊碎,剎那間便身死當場!
「朱太守死了!敵人太兇狠,退、退!」
左近江陵將士們看到這一幕,各自心生凜然,再也顧不得阻截屠殺柵欄之間的民眾,紛紛向防線內里逃去。
「暫退一側,賊來再擊!」
皮景和見狀後便引眾暫且退到戰場一旁,任由民眾們繼續向外奔逃。
那些僥倖沒有死在梁軍殺戮之下的民眾們在逃出防線之後,還有不少民眾向著皮景和一行或是深揖或是下拜,旋即便又匆匆向安民城而去。這一幕畫面若為不知情之人看到,估計還會誤以為魏軍才是守衛一方而梁軍則是侵略者。
梁帝蕭繹自以為牢固可靠的城外防線,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不斷的被削減,一整個白天過去之後,最起碼有幾萬民眾自江陵城外逃向了李泰使人築起的安民城。
這也並不是因為李泰讓人喊叫的口號多麼誘人,只是江陵城外民生狀態本就已經達到了一個將要崩潰的極限,李泰的手段只是稍微推動了一下,崩潰便立即到來!
到了傍晚時分,江陵城外原本長達數十里的防線已經大大縮減,城外厚度達到數里的民居防區也已經崩潰縮減到里許以內。
之所以那距離城牆一里之內的民眾還不逃亡,也並非他們儘是南梁孤忠,而是因為這個範圍內守軍尤多,而且層層疊疊的柵欄溝塹限制了民眾們的行動。
「明日清理城外平野,準備開始攻城!」
現在李泰已經可以直接看到江陵城牆了,當下這個情勢,環江陵城一周起碼還得聚集了多達兩三萬的民眾,但如果不將守城的力量加以打擊鎮壓的話,單憑喊話招降也很難將這些民眾們從城外剝離出來。
諸將聞言後紛紛點頭應是,望向江陵城的眼神中也都露出了興奮的光芒。雖然說兩日未攻而解救出了多達數萬的無辜民眾,極大程度的滿足了他們的道德感,但他們大軍至此終究還是為了殺敵滅國,只有攻克眼前這座城池,才算是創建大功!
不同於城外魏軍的群情振奮,江陵城中卻是一片愁雲慘澹,梁帝蕭繹一直在闕樓上站到了天
黑時分,才在群臣勸告攙扶下走下來。
他也並沒有返回內苑,而是在左近的佛寺中住了下來,並又召來宗懍說道:「朱太守效忠於朕,未有虧節,今竟戰死於外,屍身又被亂民奪獻魏軍,朕實在不忍棄之,卿為朕出使城外,用金帛易回朱太守屍身,隆重安葬!」
宗懍聽到這話後,頓時深跪於地,口中悲聲道:「臣雖不懼出使,但即便魏人尤肯對話,也應問我君臣士民前程所在,朱買臣一介閹奴,死國亦其份內,何勞陛下危難之際仍然念念不忘!難道滿城士民人命,俱不如此閹奴!」
蕭繹聽到這話後頓時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卿等與之,固不相同。朕有失言,卿且見諒!」
說話間,他又環顧在場眾人道:「城外蟻民潰散,城池業已袒露敵前,憑何拒敵,卿等可有計謀?」
他話音方落,一名戎裝將領出列說道:「臣觀敵營方正嚴整,難以擊破。然則城東新築賊城草草而就,更兼多聚亂民,若可趁夜襲之,其眾必亂。臣輕率精兵夜出斫營,以驚懾敵軍!」
主動請戰的這人乃是裴之高之子裴畿,之前因與齊使合謀刺殺魏使而獲罪,剛剛因為敵軍兵臨城下而被放出來,也是需要爭取表現以獲取諒解。
「裴將軍當真勇壯,若果然能夠破敵,朕於城門親迎將軍、賀此壯功!」
蕭繹聞言後自是大喜,連連點頭說道,當即便決定安排裴畿此夜率眾出城斫營。
夜半時分,身上寄託著江陵君臣希望的裴畿率領兩千人馬瞧瞧出城,抹黑向著安民城方向而去。很快,安民城方向便響起了廝殺之聲。但是由於夜幕遮擋視線,城頭上觀望的蕭繹等人並不能看到戰況如何。
在江陵君臣心情焦灼的等待之下,朝陽緩緩升起,光明重回大地,而在江陵城北的原野上,西魏大軍早已經排列開了陣勢,而在陣勢前方擺放著一溜屍首,赫然是昨夜出城斫營、襲擊安民城的裴畿一行。
「賊、賊勢竟然如此兇惡!」
梁帝蕭繹看到這一幕,臉色頓時變得煞白,身形都變得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正在這時候,激昂的鼓角聲也在城外響起,西魏各路大軍緩緩向前推進,正式向江陵城發起了進攻。
「請陛下暫回城中,臣等必死戰拒敵!」
領軍將軍胡僧佑見到城外敵軍動態後,心緒也是驟得一沉,旋即便勸說皇帝退入城內,不要影響到城頭上防守拒敵。
蕭繹失魂落魄的下了城牆,當聽到廝殺聲已經在城外響起,心內不免更加的慌亂,突然環顧左右、大聲喝問道:「王僕射何在?快、快去邀請魏使李道熾來,城外蟻民李伯山尚且憐憫不殺,想必更重士流。朕於社稷非是守成之主,而是興復之君,天命有系,殺我不祥!今我大將外使、都畿虛弱,為其得矣,錢帛人地,盡可與之,只是告之需畏天命,放我東歸,永世為好。我若不存,其又何用!」
然而他盤算嘮叨了這麼一大堆,卻被王褒只用一句話便將希望給擊碎了:「陛下,臣忙於城防諸事,不意李道熾竟然突圍而走,不知所蹤……」
蕭繹聽到這話後,只覺得頭腦一陣眩暈,直接倒在了身旁侍者懷中。而當其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了內苑之中,太子蕭方矩正侍立於榻前,見其醒來,便哭喪著臉湊上前來哀聲道:「阿父,胡、胡領軍為敵軍擊殺於城北萬勝門!」
「呃……」
蕭繹張張嘴,只覺得喉嚨干涉沙啞,接過宮人遞上的蜜水狠狠灌了兩口,才又顫聲道:「魏軍破城沒有?誰人還在拒戰?城外可有援軍抵達?」
好消息是魏軍還未攻破城池,諸方仍在守據,壞消息則是各路援軍仍然杳無音訊,江陵城在魏軍的圍攻之下仿佛汪
洋中艱難行駛的一葉扁舟。
蕭繹方自緩了一口氣,正躺在榻上準備盤算一下還有何自救的方法,突然房間外傳來各種嚎哭聲,將他思路給完全打斷。
「誰人敢在苑內號喪譁噪!」
他自榻上憤然起身,口中大聲呵斥道。
旁邊宦者匆匆走上前來小聲稟告道:「啟稟陛下,乃是守城戰死的將官們家眷正在緬懷亡人。」
聽到這話後,蕭繹才想起來百官家眷不久前都被接入了內苑之中,使得本就不甚寬闊的內苑顯得更加擁擠逼仄,到如今就連最基本的清靜都沒有了。
「既食國祿,死國應當!若敢再號喪擾人,棍杖逐出!」
他心情正自煩躁,聽到這些嚎哭聲便越發的憤懣,於是便揮手下令道。
很快,居室外傳來一陣更加嘈雜的聲響,伴隨著男男女女的喝罵號哭,而且漸有越演越烈之勢,此時正自心煩的蕭繹也察覺到了不妙,連忙指著太子蕭方矩吩咐道:「你速去察望一下,召朱買臣……唉,速召當值將領率部入拱!」
蕭方矩不敢拒絕父親的命令,帶上一隊親兵便直向騷亂傳來的方向而去,剛剛來到這裡便見到雜亂的人影亂作一團,地上還拋撒著許多的血漬並橫倒的人。
「統統住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蕭方矩入前一步,大聲喝問道。
「是、是這些賊奴,不從號令!奴等奉命驅逐騷亂之眾出苑,結果竟為刁奴所傷!」
躺倒在地上的乃是苑中宦者,此時見到太子殿下到來,忙不迭翻身爬起捂著身上傷處告狀。
對面幾名壯奴卻一臉憤慨道:「啟稟太子殿下,仆等乃是胡領軍家丁。因聞主公戰死,主母悲傷難耐,欲為主公設祭招魂,竟為閹奴所……」
「放肆!內苑莊重之地,豈容爾徒褻瀆!胡領軍死國,自有恩禮酬之,你等安待詔令恩賞,難道苑中號喪就能讓亡者復生!」
蕭方矩也繼承了幾分父親的急躁脾氣,聽到這裡後便煩躁的做出了交代:「將此諸刁奴擒下,不要失禮胡夫人……」
「狗腳太子!領軍為國死戰,家眷竟然還遭羞辱!如此國家,焉能不亡!」
突然旁側圍觀的人群中響起一聲暴喝,早就有些按捺不住的看客們也都紛紛大聲呼喊斥責起來,甚至有幾家少年呼喊著壯奴又圍著那些宦者和禁衛軍士們毆打起來,場面一時間變得更加混亂。
內苑中的混亂擴散極快,江陵城中文武官員雖然不及建康全盛時期,但上上下下起碼也有幾百之數,而各自家眷數目還要擴大數倍。幾千人被塞進內苑有限的空間之中,滿懷都是憂懼惶恐,如今再遭受了各種刺激之下爆發出來,自然難以控制住,很快騷亂便蔓延到整個內苑。
蕭繹雖然及時招入了禁軍拱衛自己,但只憑几百名禁軍將士也難以控制住這騷亂局面,而且總不能對群臣家眷大加屠戮,於是只能著令衛軍們護送著他往苑外而去,召集城衛人馬而後再返回鎮壓局面。
此時剛剛經歷了一整個白天鏖戰的守軍將士們正在各處城門據點附近休息,但是內城中很快便傳來了皇苑騷亂的消息。這些督將們各自家眷都在皇苑之中,此時聽到皇苑騷亂起來,哪還有固守城防的心思,當即便紛紛率領兵眾向內城而去。
城外經過一整天苦戰的魏軍將士們也已經歸營休整,只在城下派駐了小隊值夜示警的人馬。城外突然響起的人馬召集聲很快便引起了城外值夜人員的警覺,當即便將這一消息向後方大營傳遞過去。
營中大帳內,李泰正自召集眾將總結此日攻城得失並布置明天的作戰任務,聞聽此事後自覺梁軍並無再作夜戰的精力和膽氣,只是著令部將權旭率領兩千人馬前往視察,
若遇敵情大變再作歸報。
權旭領命去後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突然使員歸告業已拿下了江陵城北萬勝門,需要大將軍速速派遣人馬增援。
「竟有此事?」
李泰和帳內眾將得知此事後也都驚詫不已,當即也顧不得再商討明日的進攻節奏,李泰親率五千精兵出營而去,後路梁士彥、高樂等則各自歸營召集人馬為後繼之師。
當李泰策馬來到江陵城外時,便見到那城北萬勝門正自大開著,先一步抵達的權旭正率領幾名督將在城門下等待。而跟權旭站在一起還有一名身著梁軍打扮的將領,乃是胡僧佑之子胡昌義。
當見到李泰策馬行至時,胡昌義當即便長跪在地,哽咽道:「家父死於戰陣,可謂死得其所。然梁主不仁,竟然於內苑虐殺母、弟,昌義不才,不能拱衛社稷安穩,惟可迎納王師,以申家門之恨!請大將軍恕某歸降來遲……」
李泰連忙翻身下馬,將胡昌義攙扶起來,口中沉聲說道:「但有歸義之行,無謂早晚。胡領軍國之干將,雖死猶榮。胡將軍赤子情懷,俯仰無愧!待我王師入城,必助將軍報仇解恨!」
說話間,他便將手一揮,身後大軍魚貫入城,以這城北萬勝門為基點,快速的沿著城中街巷向城內奔行而入。
與此同時,後路諸軍也都紛紛抵達此間,在將情況初步了解之後,便各自按照大將軍的命令分據城中不同的區域。隨著魏軍大舉入城,城中各處多有潰逃之眾,少有頑抗之敵。
此夜,江陵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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