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州的使者引來沒有?」
案頭上事務處理完畢之後,李泰才抬頭問道。
直堂備問的記室參軍聞言後連忙站起身來回答道:「稟告大王,湘州使者正在前堂等待召見。只不過當中一員乃是府下韓郎中因戰亂失散的兄長,不意今日重逢此間,兄弟兩人都是悲喜交加」
「竟然還有此事?」
李泰聽到這話後不免也是心生好奇,便又認真打聽了幾句。
「那暫時還是不要打擾他們骨肉團聚,去告韓郎中,讓他與兄長款敘別情,今夜府中設宴招待一番。城中文武官員也都入府參宴,共睹一下這一份失而復得的人間真情。」
李泰看了看天色,便又吩咐說道。
對於王琳的請降,他心裡也明白是個什麼情況,並沒有將之當作什麼大事看待。原本打算趁著距離天黑還有段時間召見一下使者,將自己對此事的態度和要求略作表達。
但當聽到還有這樣一樁插曲之後,他便又改變了主意,打算正式招待一下這一行人。當然也不是對王琳投降的態度有了什麼轉變,而是因為親人歷劫之後重逢這樣一件事聽著就讓人感到高興。
李泰雖然已經身居高位,但也並沒有就此泯滅常人的情感,聽到這種親友團聚、破鏡重圓的人間喜事,心中也是頗有感懷。尤其是在這個戰亂紛繁的後三國末期,這樣的事情更可以稱得上是人間的傳奇。
既然暫時不打算召見湘州請降使者,於是李泰便又繼續將一些不甚要緊的事務也一併處理一番。等到時間又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經擦黑,直堂中也點亮了燈火,又有府員登堂告是宴席已經在別廳準備妥當了,隨時可以開始。
李泰聽到這話後這才放下了手中的筆,笑著對在堂眾人笑語道:「案牘勞形,使人精神疲倦。你等案頭若無劇要之事,不妨同往一聞別家喜事洗耳提神。」
在堂眾屬員們也都在等著大王這一句話,因此聞言後也都紛紛起身笑語應是,拱從著李泰一起出了門往宴會廳而去。
此時的廳堂中已經有許多官員到來,彼此分席坐定後正閒聊著。為了活躍人事氛圍,這段時間李泰一直經常公廨賜宴,因此府中在事群眾無論出身南北,如今也都逐漸熟悉了起來。
當聽到李泰正向此而來,眾人又都紛紛起身行出廳外迎接。
李泰揮手回應眾人的禮見,視線則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最終落在了受趙剛力薦而出任行台郎的韓勰身上,笑語說道:「韓郎中,哪一位是你歷劫失散、今又重逢的至親啊?」
「啟稟大王,這一位便是家兄!」
韓勰這會兒也早已經從與兄長重逢驚喜中緩了過來,只是臉上仍然還洋溢著濃郁的化不開的笑容,聽到大王問話之後,忙不迭將兄長推到自己身前來作介紹。
「在下韓劭,本淮南鄉民,經亂不死,今從鎮南將軍王湘州麾下任事,共長史裴侯奉王湘州命北行渡江、來請王命!」
韓劭也連忙弓腰叉手向李泰見禮,並且順勢將被忽略在了一邊的長史裴政也引了過來。
李泰聞言後微微一笑,向著同樣入前見禮的裴政略一頷首,旋即便示意眾人一起入廳參宴。
待入廳堂中,眾人依次坐定,酒進一巡,李泰便又問起了韓家兄弟從失散到重逢的各自經歷。亂世之中除了王侯將相的紛爭之外,無疑是這些普通人的親身經歷才最能代表亂世的本質。
韓勰率先開口講起當年遭遇侯景亂軍洗劫鄉里,自己與兄長失散後一路流浪、輾轉來到原荊州軍府的勢力範圍,並受到了趙剛的賞識教導,就事軍府一路做到了如今的行台郎。
眾人在聽完後也都不免唏噓不已,雖然韓勰的遭遇最開始這
一段的確是有點悲慘,但後續卻越來越好,其個人境況的好轉正好切合荊州軍府的一路發展壯大,也讓許多人都不免心生感觸。
李泰原本對此還只是心存好奇,但在聽完韓勰的講述後,對這個年輕人也不免印象更加深刻,算是將其記在了心裡。
韓劭就沒有自家兄弟這種好運氣了,他的經歷要更加的跌宕曲折和殘忍,同時也更加的吸引人心。當他講到自己被侯景亂軍裹挾到江南建康城外時,整個廳堂中都已經是鴉雀無聲,眾人全都停下了自己的言語動作,靜靜傾聽韓劭的講述。
就連李泰也不例外,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從亂軍下層的視角講述侯景之亂的細節經過,因此也是聽得很認真。
當聽到這壯漢為了給遭到血洗的親人報仇、僅憑一己之力便殺了一營的亂軍,李泰也不免為之動容,帶頭鼓起了掌。他雖然也有亂軍之中取敵將首級的勇猛事跡,但是這種明知幾乎必死但仍義無反顧的行為也是他不敢去做的,對於能做到這一點的人便不免心存幾分敬意。
不同於專注傾聽韓氏兄弟各自講述過往經歷的江陵群眾,同為請降使者的裴政心情要更焦灼的多。原本見到韓劭與失散的親人重逢,他也頗為之高興,並且盼望著能夠有助於接下來的請降。
但現在看來,情況跟他所想的有點不一樣,江陵群眾自這位太原王以降明顯對韓氏兄弟的事跡更感興趣,對於他這前來請降的使者則就比較冷落,似乎根本就不急於快速解決大湖以南的戰事。
既然不受重視,裴政便打算主動爭取。等到韓劭終於講述完畢,不待宴會中其他人抒發感慨,他便率先站起身來,向著李泰長揖為禮道:「大王德被江淮,今日信矣!韓氏昆仲今日曆劫重逢於大王府下,亦是深得大王庇佑,才有如此佳話感動人間!如今大湖以南亦多無辜群眾渴望大王垂憐,長沙一城之眾便有數萬徒卒恭仰大王恩賜得活」
裴政這一番搶白頓時將眾人的思緒給重新拉回了現實,李泰有些不悅的望著裴政皺眉說道:「之前江陵城中勾結賊齊欲謀害我使員之裴畿,與裴侯有何瓜葛?」
裴政聽到這有些不善的語氣,心緒頓時一沉,腦海中思緒流轉一番後便又拱手道:「裴畿正是在下同族堂兄,大王若以此罪某,某亦不敢申辯。前事所以行險,因恐力難匹敵,若是不加補救,江陵舊治或將不存,忠君為計,不得不行。
今事果然應於前憂,舊所思謀,於舊日為許國盡忠,於今時為罪不可赦。某縱因此獲死,亦是理所當然。唯今來拜,所請非此一身榮辱,而是湘州萬眾生機。若是大王肯於垂憐包容,裴某死而無憾!」
李泰聽到這話後,皺起的眉頭隱有舒展,對這裴政的印象也隱隱發生了一些改變。
他一直以來對南朝的征撫都持有一種比較溫和的態度,數百年的分裂想要彌合,純粹暴力的使用只會適得其反,對江陵如此,對湘州同樣也是如此。
但溫和並不意味著一味的忍讓包容,尤其南朝那些病入骨隨的積弊,他也絕不會為了一時的統戰效果而不加甄別的全都接收過來。像是王琳與其核心部眾們,就是李泰所不能包容的存在。
王琳這個人怎麼說呢,不像是南朝土壤能培養出來的人,更像是北鎮那窩鎮兵當中湧現出來的狼崽子,貪亂好禍、殘暴不仁、反覆無常又唯利是圖,比較可夸的就是義氣馭眾與對梁祚的忠誠,但觀其行事這後一點也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好。
可就算是沒有問號,這兩點對李泰而言又有什麼意義?尤其王琳部下軍紀之敗壞,在整個後三國都是出了名的。
其他的豪強軍頭部眾武裝多是親屬和同鄉子弟,而王琳的部眾差不多是把整個江淮之間最為狠惡的江匪路霸全都籠絡到了麾下,這些人從亂
年久、桀驁不馴,對王琳的依附和忠誠度又極高,甚至都不存在什麼整編感化的價值。
儘管李泰也有快速結束湘州之戰的訴求,畢竟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心的變遷,關中說不定還會有進一步針對自己的舉動,長期將大量部伍放在湘州也不是個事。但並不意味著他就要容忍王琳與其所部人馬繼續存在於自己治下,這個隱患當然是越早解決越好。
略加沉吟後,他便望著裴政說道:「梁祚衰亡,天意也!蕭氏老翁引狼入室、禍亂江南,昔年治功毀於一旦,唯有孽業滿盈人間。此間梁主中下之才,因群眾之功而暫成中興之勢,畢竟難為守業之主。這一點,裴侯是否認同?」
「事實如此,唯慚於不能死國。大王賜教,未敢輕忤。」
儘管被如此數落故國讓裴政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今受制於人,也只能點頭承認你強你說啥都有理。
聽到裴政點頭承認,李泰便又說道:「王琳雖強,能違天命?或敗或亡,已是註定,若當真有趨道歸義之心,當自縛渡江,城南請罪,其竟不行,唯遣爾等,是何道理!」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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