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癲狂過後,第二天天亮時高洋仍然沒有倦意。
昨晚的一番暴虐發泄,對他而言仿佛回春的妙藥一般,使得原本疲憊不適的身心狀態都有所好轉,精力都又變得旺盛起來了,許多梗郁心懷中的事情也突然想通了。
或許不只是單純的暴虐發泄讓他狀態轉好,更是由於一種久違的遭受挑戰的感覺激發出了他身體內的潛能,讓他重新變得果敢英斷起來。
清晨時分簡單用過早飯之後,趁著精力還自旺盛的時候,高洋先是傳令南面介休方向暫且將白水王侯莫陳相軟禁控制起來。
他昨夜發作而虐殺侯莫陳相之子與數名勛貴子弟,不僅僅只是因為自尊受挫,本身也是需要一個由頭契機來警告一下晉陽勛貴,而在這交戰時節手段又不宜過於激烈,正好幾人罪證確鑿撞了上來,也只能怪他們自己倒霉。
侯莫陳相之前軍敗雀鼠谷、介休城都為賊所掠,他沒有嚴加懲處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又遇上這樣一件事情,其人能想開那最好,想不開的話,戎馬半生還能活到年近七十、榮華終老,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了。
對此小事,高洋並沒有過分在意,稍作交代後便又著員將趙郡王高睿召來晉陽宮覲見。
不多久,高睿便來到了晉陽宮中。昨夜此間發生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對於皇帝一大早便召見自己,心內自是頗有忐忑,一路趨行登殿,絲毫不敢耽擱。
高洋見到高睿後卻是神態和藹,擺手笑語道:「王不必多禮,快快請坐。沒作通知便直接讓人召來,有沒有擾你案事?」
「多謝陛下!臣之本職便是奉御聽用,舍此之外,更有何事?」
高睿連忙再作謝恩,然後緩緩站起身來走入側席坐定下來。
高洋仍是笑眯眯望著高睿,片刻後才又嘆息說道:「還記得太祖舊年在世時便曾經感嘆,須拔此兒純情至孝,戶中諸息亦難過之。先人前言猶在耳畔,使人思之感慨,逝者難追,不知不覺,王也已經是昂藏丈夫!」
高睿聽到這話後又是一愣,他被皇帝夸的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要如何回應了,只能舉手輕輕擦拭眼角淚痕,以示對亡人追緬。
高洋將這堂弟召入宮中來,自然不是為的回憶往事,稍作感慨之後,他便又說道:「羌賊犯邊,前線戰事多有不利,此事想必王亦有知?」
高睿聞言後便連忙點頭,然後便又垂首說道:「東強西弱,定勢已久。今之所以戰事不順,皆因羌賊謀斷詭詐所致,然則詭詐之計終究邪道,至尊大不必以此為憂,吾國明君賢臣、將士忠勇,只要能夠穩住前陣,勿再生亂為敵所趁,破敵解困實非難事!」
「今日召王入宮,所為正是此事。雖然從容篤靜可以制賊,但國事繁忙,同樣不可停滯不理。破賊之前,我需要坐鎮晉陽、安定宮室,都畿方面難免就乏於視察。」
高洋講到這裡,先是頓了一頓,旋即便又望著高睿說道:「太子正道漸曉事矣,但若真正大事委之,仍然有欠火候,還需要有忠誠穩重、誠實可信的大臣輔佐。今與羌賊交戰,隴西李氏素來都與山東名門淵源深厚,在朝大臣多難信任不疑。至於宗中諸人」
高睿聽到這裡,頓時也豎起了耳朵,神情變得更加嚴肅,呼吸都微微收斂。
「我門中諸弟數雖不少,但仍有數人少不當事,年長當事而能稱仁厚者,亦是乏乏。恐怕沒有幾人肯於用心關照少徒猶子長大成人」
高洋先是長嘆一聲,言語中毫不掩飾對自家兄弟的猜疑,而高睿聽到這話後,忙不迭翻身作拜道:「臣幸與陛下、與諸王一脈所生,血肉情濃,難為割捨。常山王等更與陛下同胞同種,親猶一體」
不待高睿把話講完,高洋便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下去,轉而又沉聲道:「人情如何,我早有體悟,不勞王再為開解。今日召你至此,便是想要委派你歸朝輔佐太子監國處事,王可願往?」
講到這裡的時候,高洋心中也是不由得泛起一絲無奈乃至於羞澀。他身臨帝位多年,對人對事自然也都有著自己的一套方略,可是時至今日正當危難之時,才發現過往所經營的一番人事都有些信不過。
如今興兵來寇者乃是出身隴西李氏的羌賊李伯山,只看北齊國中前後離去多少前往投奔,可知這些關東名門無論如何優待禮遇,終究還是對與自己相同出身背景之人抱有更大的認同感。哪怕國中一些人仍無去意,不過是此間權勢富貴留人罷了,而非真的對其大齊社稷忠心耿耿。
包括高洋倚重多年的宰相楊愔,儘管高洋並不懷疑楊愔會背叛他,但在這樣一個局勢背景之下,想要讓其他人也對楊愔信任不疑註定是很難的。
高洋離都之後不久,楊愔便被常山王等輕鬆架空,當中就有著這樣的原因。哪怕是高洋,對此也有些無可奈何,因為他如果真要對楊愔毫無保留的力挺,話題無疑就會激化到鮮卑還是漢人的取捨矛盾,屆時便又會有許多的糾紛翻揚上來。
至於自家兄弟們,那就更加的一言難盡了。高洋對於親情本來就是比較淡薄之人,青少年時期更是飽受家人冷眼嫌棄,篡國自立後雖然也任用親族,但主要還是出於政治上的考量,真正基於親情的因素則微乎其微。
事實也證明他這些兄弟們就是一窩養不熟的白眼狼,如今強敵壓境、國勢受挫,他在晉陽分身乏術,高演等至親兄弟們已經忍不住要在鄴都攪風攪雨了,而且就連高德政這樣的心腹都攪入其中。而鄴都的人事糾紛,給高洋帶來的觸動之大甚至超過了戰場上的失利!
從昨天收到鄴都信報之後,他便一直愁困不已,一直到經過一番發泄之後,才重新抖擻精神,再次整理出來了一條思路。
眼下最為嚴峻的自然是內部問題,首先就是不能再讓高演等人於鄴都串結情勢。但是眼下鄴都方面,楊愔有些勢孤,崔暹等人未必可信,而在外敵還沒有解決之前,他也並不適合移駕返回鄴都。並且為了保持內部的穩定,還不能直接針對高演等至親打擊。
在這樣的情勢下,只能先將他的兒子高殷捧出來,以太子的名義行監國之權,打破常山王把持鄴都軍政的局面。同時再選派高睿等未與高演等人同流的宗親,以壯太子聲勢人脈,將一批朝士直接安排在太子的身邊,也是為太子日後繼位掌權進行一個人事鋪墊。
高睿聽到這話後,忙不迭又頓首作拜道:「臣何幸之有,竟得至尊授以如此重用!唯以至誠,輔佐太子監國處事,以待聖駕破敵凱旋!」
聽到高睿作此表態,高洋也滿意的點點頭,他對人對事自有一番評價,在他看來,這個堂弟高睿起碼在節操上是要比他的幾個兄弟略高一些的。
不過高睿雖然秉性尚可,只可惜年齡還是小了一些,在一眾宗室當中也沒有絕對的資歷威望懾服群眾。因此除了高睿之外,高洋又安排隨駕來到晉陽的領軍大將軍、平秦王高歸彥一同返回鄴都,有此宗中二人分事文武,加上楊愔這些宰執朝士們的呼應,太子監國直至料理完眼下戰事、待其歸都應是不難。
至於楊愔所奏告常山王與高德政等人暗通款曲之事,高洋眼下也並打算深入追究。眼下他並不在鄴都掌控局面,如果深究此事勢必造成鄴都朝野震盪,屆時將更加不利於當下戰事。高洋雖然暴虐無常,但在真正的大事面前猶能不失把持。
至於高演請授高德政為冀州刺史的提議,自然遭到了高洋的否決,只是將高德政自右僕射轉授為左僕射,原本的左僕射崔暹則加儀同三司。
與此同時,河陽行台斛律光也被撤職,召還晉陽聽用,以懷州刺史堯難宗兼任河陽行台,負責河陽一應軍事。眼下河洛已非交戰重點,而建州又為羌賊所奪,懷州所在便是毗鄰建州的河內地區,以懷州刺史兼領河陽軍事,正得其宜。
當然,高洋心內也很清楚,單純指望權術運作便想將局勢重新穩固下來是非常困難的。而今局勢之所以動盪不安,根源自然還在於外,在於步步緊逼、連戰連捷的西魏師旅。
在內部人事稍作處置之後,真正能夠解決眼下憂患的,還是需要在對外戰事方面漂漂亮亮的勝上一場!尤其需要高洋自己振奮精神,堂堂正正的迎擊羌賊大軍,乾淨利落的擊敗來犯之眾,再次向國中軍民證明他仍然是那個英明神武、威不可當的英雄天子!
所以在處置完這些事情後,高洋便又召來唐邕,著令晉陽諸路人馬集結於晉祠,他將親自誓師出擊敵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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