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就醫指南 253.奧塔卡小鎮

    門德斯坦因在樹林那場小規模戰鬥中大致明白了對方指揮官的能力,經驗老道,御下有方,指揮果斷且理性、

    想要對付他,除了靠士兵外,還需要換位思考,以對方的思維來判斷對方的下一步行動。來到這個名叫奧塔卡的小城鎮,就是門德斯坦因換位思考之後得來的結果。

    地上的泥土將他吸引到了教堂,但當他們以極其警覺的姿勢推門而入之後,卻發現裡面藏著的並不是他一直以來堅信的奧軍上級軍官,而是一個臨時醫院。

    與其說是醫院,其實只是個普通的救護站而已,裡面橫七豎八地躺著好幾位病人,有男有女。

    在見到門德斯坦因的隊伍衝進教堂時,驚訝、害怕充斥著他們的臉龐,耳邊還有女性的尖叫和一些認命的喪氣話。

    「完了,是奧地利人!」

    「他們還是追上來了!」

    「我們是不是要死在這兒了?」

    「不要啊,我還不想死,救命......」

    門德斯坦因承認自己剛進門的時候有些懵,眼前的畫面一時半會兒和自己腦海里所設想的出入太大。不過短暫的疑惑後他就回過神來,一邊讓自己人圍住教堂,一邊上前找到教堂里的牧師。

    「你是這兒的......」

    「我是牧師,但不是這裡的牧師。」來人穿著一套簡單的牧師裝束,胸前一根十字架項鍊,手裡拿著聖經,看上去有些緊張,「我,我正在為這些病人誠心禱告,希望,希望萬能的主能救他們。」

    「看來我們被當成壞人了。」門德斯坦因走過牧師,看著那些正在照顧病人的人,問道,「你們也是這裡的牧師?」

    「不,我們都是醫生,來自義大利。」一位30多歲的男子走上前,指著身後幾位年輕人說道,「他們都是我的學生,而那兩位則是法國來的記者。」

    對方用的確實是義大利語,見門德斯坦因和身邊的人都聽不懂,又改用略帶口音的德語說明了這一切:「我們是紅十字協會的成員,聽說這裡戰鬥非常焦灼,所以就和兩位法國的記者朋友約好一起過來幫忙。」

    簡單介紹完,那兩名記者就上前用帶了法語口音的德語湖在了門德斯坦因的臉上:「我們是費加羅報的記者。」

    紅十字會才剛成立,知名度不高,但日內瓦會議卻是每個部隊指揮官都該知道的東西。會議明確規定了軍隊醫院和醫務人員的中立地位,規定傷病軍人不論國籍都應受到應有的接待和照顧,並按公約規定的條件進行遣返。

    會議規定的約束力其實不太高,但戰爭雙方都想站道德高地,所以基本都會遵守規定,最多也只能搞些小動作。

    如果說敵對國家的軍醫都要被善待,那面前這幾位義大利醫生更應以朋友相稱了。

    而那兩位記者就更是如此了。

    就在上周,門德斯坦因就在自家師部見過外國記者組成的觀察團。問題多得就像春天阿爾卑斯山化開的雪水一樣泛濫,其中就以法國記者最難打發,似乎處處都想要和普魯士作對。

    「費加羅報的記者?」門德斯坦因立刻警覺了起來,緊繃的臉上立刻洋溢起了笑容,「你們怎麼來這兒了?」

    「我們是跟隨這幾位自願來前線幫忙的義大利醫生一起過來的,想給普奧兩國的戰爭做一個戰場醫療專題報道。」一位記者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了兩句,然後說道,「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

    話到了這兒,門德斯坦因才意識到自己被當成了奧地利人。

    他剛想為自己的國籍做辯解,忽然發現,整件事有個巨大的漏洞:「你們以為我們是奧地利軍隊?」

    「是啊,奧地利人對我們很不友好。」剛才那位記者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算久遠的往事,氣不打一處來,「昨天還在奧地利軍營里幫忙,結果因為一些早已過去的戰爭,很多奧地利士兵對我們出言不遜,甚至還想拿下我們去邀功......」

    「好了,別說這些了。」

    剛才的義大利醫生攔下了這名記者,臉色平靜地對門德斯坦因說道:「如果你們是奧地利人,請看在日內瓦公約的份上饒過我們。我們只是想治病救人而已,沒其他動機。如果你們是普魯士人,也希望你們別打擾病人的休息。」

    門德斯坦因身邊的幾位士兵看著一屋子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連連點頭,已經準備回身離開教堂。

    但剛要走,就被自己的長官留了下來:「我沒有冒犯諸位的意思,只不過有個疑問需要你們解答。」

    「什麼疑問?」

    「你們剛才乘的馬車?走在石子路上?」

    「對,沒錯。」

    「怎麼會到這兒的?」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們就是那些激進的奧地利士兵,所以就......」

    兩個問題就把對方引進了口袋,門德斯坦因準備收緊口袋,用最後一個問題結束整個對話。誰知遠處一位年輕醫生忽然開了口,帶著非常濃烈的倫巴第口音:「對了,你們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在高地山坡上做阻擊的護衛隊吧?」

    這正是門德斯坦因想要問的問題。

    因為這些人都穿著奧地利軍裝,而他們又說自己和奧地利軍隊關係惡劣,前後矛盾。但好巧不巧,這句話是從他們嘴裡說出來的,情況又有不同了。

    「你問軍裝?」年輕人嘆了口氣,說道,「那都是從那個軍營里偷來的,準備在遇到追兵的時候可以靠這身裝束擋擋災。」

    門德斯坦因被說了個措手不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按照對方的說法,護衛隊不是奧地利士兵,自己之前的命令等同於誤殺。

    這要是被兩名法國記者報道出去,問題可就大了。事情的發展要真是這樣,那就只能靠解決這些人來解決所有問題了,到時這位普魯士連隊長絕不會手軟。

    「啊呀,這可真是太鬱悶了!」門德斯坦因說道,「我們之間可是來來回回打了半個小時啊。」

    「他們怎麼樣了?」牧師連忙問道。

    「我們雙方都死傷慘重......」門德斯坦因看了眼提問的牧師,又看了看一旁的兩名記者,「為什麼在見到我們這身普魯士軍裝,他們怎麼就沒有發現呢?」

    這個問題直接戳在了要害上,很多人臉上都或多或少顯現出了一絲驚訝。


    普魯士的軍裝是黑色和藍色,還會帶上一點紅色。奧地利軍裝則是白色為底,藍色、黑色、紅色只用來點綴而已。

    「唉,都是僱傭兵,本來就是拿錢辦事。」剛才那位年輕醫生又一次開口,解釋道,「沒想到他們連軍裝都不認識,我們又不懂這些。不過也沒辦法,奧地利軍官什麼顏色的軍服都有,眼睛都看花了。」

    「唉,早知道是這樣,我們就不跑了。」

    「害人的還是那套奧地利軍服......」

    解釋很牽強,但卻能說得通,戰場上看不清軍裝也是常有的事。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門德斯坦因不敢亂來。

    兩名法國記者對自己剛才的言辭沒有什麼意見,擺明了是在自保。而這些所謂的醫生和病人又受日內瓦公約保護,亂來就是給普魯士戰爭的正當性抹黑。

    只不過,這一切都需要建立在身份正確的基礎上。

    門德斯坦因不懂記者那些事兒,法國記者就更遠了。但他很懂醫生,在軍隊那麼多年早就見慣了臨時救護所里醫生們的工作。只要身份存疑,他就有了懷疑的理由,也有了動手的理由。

    說實話,他真的希望眼前這些人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只要他們身份是真的,那對即將進入城鎮的傷兵還有奧珀來說,就是天大的好消息。

    「聽說義大利的外科醫生都非常優秀。」話題忽然從護衛隊轉移到了外科醫生,門德斯坦因看著剛才那位義大利外科醫生問道,「想必您和您的學生們的外科技術都非常了得吧。」

    「一般,只是能拿得出手的程度。」

    「那......哦,對了,本人是普魯士一支偵查騎兵連連長,門德斯坦因。」自報家門後,這位步步緊逼的上尉問道,「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奇諾。」

    「哦,奇諾醫生。」門德斯坦因忽然問道,「既然您是醫生,又身處這座仁慈的大教堂里,應該不會拒絕受傷的士兵吧?」

    「那當然。」奇諾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學生和躺在長條凳上的病人們,說道,「我來這兒就是為了得不到醫治的病人,士兵在戰場上有敵我之分,但在受傷失去了戰鬥力後就是中立的平民。」

    門德斯坦因從他的眼睛裡看不到猶豫,這種鎮定沒可能裝出來:「那就有勞了。」

    上尉的態度非常好,可行動卻在說明他對眼前這些人非常不信任。教堂內外都有騎兵連的士兵把守,不是簡單的站崗,而是在把他們當成犯人監視著。

    對於卡維他們而言,能避免第一波衝突就已經是萬幸了,接下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兩個小時後,後方抬著擔架的傷兵隊伍陸陸續續進入了奧塔卡小鎮。十幾名傷兵靠著擔架、拐棍以及接應戰友的幫助下來到了教堂。

    他們的傷勢不算重,畢竟阻擊隊伍里用的就是普通步槍。子彈的威力有限,只要沒擊中要害就都還有救。

    「上肢槍傷3名,從射入角來看都沒有傷到骨頭,出血也不多。」

    「包紮規範麼?」

    「馬馬虎虎,我重新包紮一下應該就行了。」

    「下肢槍傷5名,2名沒大礙,出血量不多。2名應該傷到了骨頭,沒有錯位,臥床休息就行。還有一位傷到了大腿,出血量比較大,傷員臉色不太好,需要手術看一下。」

    「這人交給我吧。」那位叫奇諾的義大利醫生對自己的學生說道。

    「好的,老師。」

    「腹部槍傷有3名,情況還算穩定,血壓心率都正常。」

    「暫時先放一放,密切關注他們的生命體徵。」

    「還有一名是胸部槍傷,呼吸有點問題。」

    「應該有血胸......」

    門德斯坦因面前的這支義大利醫療隊展現出了讓他刮目相看的專業性,不管是接診傷兵時的冷靜心態還是流暢的處理方法都讓他無比痛恨自己師部的那些二流軍醫。

    「連隊長,我們這裡基本都做了判斷,現在只有一名傷兵情況不太穩定,需要立刻手術。」剛才操著倫巴第口音的醫生走上前匯報道。

    門德斯坦因就坐在門口一直觀察著教堂內的動向。

    從剛才的問話到現在處理傷員,他能肯定,眼前這位年輕人絕對是整個隊伍的二把手:「真的太感謝你們了,對了,您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卡維,卡維·埃斯波西托。」

    「哦,卡維醫生。」門德斯坦因說道,「我有一點不太明白,什麼叫『現在』只有一名傷兵需要立刻手術?」

    「那是因為傷情判斷不可能做到百分百準確,我們現在判斷安全的傷員很可能在一段時間後情況出現變化。」卡維說道,「畢竟我們人手有限,手術需要的麻醉劑也不多了,只能暫時選擇傷勢最重的做手術。至於其他人,能不手術就不手術。」

    「沒麻醉劑了?」

    卡維也是沒辦法,解釋道:「都是我們自己帶來的,已經見底了,能不能撐過這台手術都還得看他對麻醉劑的反應。」

    門德斯坦因千算萬算還是漏算了一步,誰能想到問題會出在麻醉劑上。原先他還想先試試這些醫生的醫術深淺,然後再考慮要不要把自己的副官交到他們的手裡。

    現在對方的身份應該沒問題,實力也有保障,要是錯過了這支醫療隊,想要等到本部集團軍會合也不知道要多久。

    不行!不能再拖了!

    他趕緊讓人把一直在旁邊民居休息的奧珀給抬了進來:「這是我們連隊的中尉副連長,臉被石頭砸得變形了。你看看他要不要手術,如果需要手術的話,還是先處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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