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維和伊格納茨都是外科的大忙人,幾乎天天都在工作,不是病房就是劇院,要不就是窩在解剖室里切屍體。卡維還要比伊格納茨多一個去處,那就是兩間用來做催產素實驗的實驗室。
今天莫拉索伯爵結婚,兩位大忙人不在,市立總醫院的外科就成了個空殼子。
除了早上一台毫無看點的皮脂腺囊腫切除外,其餘手術都往後推遲了一天,赫曼、梅倫、薩爾森三人做完手術查完房,就守在病房裡無所事事。
平時他們會跟伊格納茨的手術,就算不上台,站邊上看看也好。如果沒手術也會和伊格納茨一起泡在解剖室里,反正總能找到事情做。
可屍體珍貴,解剖一直都是伊格納茨為主導,胡亂切割導致解剖位置被破壞就等同於廢了一具屍體。他不在,沒人敢動屍體,甚至連開解剖室大門的鑰匙都沒有。
三人頭頂就圍著一個詞:無聊。
「赫曼老師,要不我們倆就先回去了。」
昨晚上他們三人沒玩夠,今天薩爾森和梅倫玩性又起,準備吃個午飯就去音樂廳好好享受歌劇。不過臨走之前還是得先和赫曼打聲招呼,省得被說成早退。
「事情都做完了?」
「都做完了。」
赫曼難得當一回老大,深感責任重大,當然他沒有老大的氣場,也不想為難這些小輩,待在無聊的病房裡發呆確實沒什麼意思。不過出於安全起見,赫曼還是要多問兩句,等明天一早自己也好做個匯報:
「術後病房裡那個李本怎麼樣了?」
「體溫已經降下來了。」
「切口滲血多麼?」
「還好。」
赫曼點點頭:「那三位即將剖宮產的產婦呢?」
「情況都很平穩。」
「裡面有個前置胎盤,這幾天出血怎麼樣?」
「這幾天的出血都很少,胎動胎心都正常。」
赫曼把這些答案和自己腦海里的一一做了比較,沒看出問題後就大手一揮:「行,你們要是覺得無聊就下班吧。」
「謝謝赫曼老師~~~」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照兩人預設的方向發展,下午的嗨皮時光還沒開始就被掐斷在了病區大門口。兩人前腳剛出門,外面就來了兩位護士,手裡推著一輛平板車,車上躺著一位八九歲的孩子,後面還跟著一對焦急的父母。
「來來來,快接病人了。」
「病人?」薩爾森看了看臉色有些發白的孩子,連忙問道,「出什麼事了?」
「半個多小時前跌進了河裡,剛從水裡撈出來。」
護士也不知道具體過程,只是從車夫和孩子的父母嘴裡聽了個大概。兩人覺得很奇怪,溺水怎麼會送來外科:「孩子手腳斷了?還是磕碰到了什麼地方?」
「沒有,身上好著呢。」護士說道,「快送術後病房吧。」
先不說術後病房是外科病人手術之後修養的地方,既然是溺水又沒外傷,人還醒著,要送也是送回家啊。
薩爾森和梅倫都學過溺水,教科書上的救治過程一切都以甦醒為準,只要人醒了就是活了,沒必要再進行治療:「回家吧,來了我們也沒什麼好治療的。」
父母一聽急了:「是那位卡維醫生說要送回來的。」
「卡維?」
大家都是朋友,加上卡維現在的身份地位,兩人不敢亂來。然而就算他們聽話把人送進了術後病房,還是搞不懂接下去該怎麼處理,難道就把人放在房間裡什麼都不管麼?
孩子的情況還過得去,看上去呼吸有些快,也偶爾會有咳嗽,嘴唇間還能看到一絲嚴重紫紺留下的痕跡。但這都是典型的溺水施救後存活下來的表現,只要回家休息兩天應該就能痊癒。
「只是應該,並不絕對!」
這時赫曼走了過來。
他比兩人多了好幾年臨床經驗,更清楚溺水的可怕:「我想卡維先生應該是考慮到了溺水後肺炎,有不少人在溺水被救活後會染上非常嚴重的肺炎,考慮是水刺激肺部之後造成的炎症。」
梅倫不解:「肺炎不該送內科麼?我們這裡也沒什麼好治療的。」
「其實肺炎治療起來不算難,送不送內科都一樣。」赫曼也是輕車熟路,給孩子寫幾個醫囑,「先放血50ml,每天一次;然後常規灌腸通便,每天一次;一日三餐減少到一日一餐,中午給就行,降低心率和充血程度......」【1】
聽到耳邊傳來的治療方案,守在孩子身邊的父親這才想起一件事,急忙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紙條,遞了過去:「哦,我差點忘了,那位醫生托我給你們帶個話,說要按照這上面的方法治療。」
「紙條......」【2】
溺水之所以會成為19世紀意外死因之首,除了現場急救措施一塌糊塗之外,還有一部分需要歸因於缺乏的溺水後支持治療。
比起黃金救治區間,溺水對全身的病理生理變化是一個由快而慢的發展過程。往往在第一時間脫離生命危險後,還需要經歷起碼一周的治療才能徹底康復。
而有些嚴重溺水造成的全身缺氧則會帶來累及全身多器官的病變,非常危險。
首先就是缺氧造成肺泡壁和毛細血管損傷,加上水進入肺部之後引起的急性肺水腫。其次吸入大量淡水會引起肺泡灌注,表面活性物質被沖洗,同時大量淡水入血,血容量會增加,嚴重時能引起急性心功能不全。【3】
雖然這與水進入肺部有關,但急救時的倒掛控水仍然不可取。
因為水一進入肺部就會被吸收,倒掛控水出來的只能是消化道的水。在搶救黃金時間做這種事,無疑是丟了西瓜也撿不起芝麻,而且溢出的消化道內容物反而會引起誤吸,加重肺部病變。
對於溺水後的前兩板斧,現代醫院一般會選用東莨菪鹼對抗肺水腫,再用利尿劑對抗血容量增加。
等穩住兩波攻擊後,在溺水後的第二第三天,病人會出現不同程度的感染。吸入肺部的水中有大量細菌、真菌,它們會在肺內定殖,一般從入院開始就會常規使用抗生素提前抗感染。
等三板斧掄完,溺水治療才宣告結束,病人才能被稱為完全治癒。
而19世紀哪兒有那麼多的支持治療,加上醫生們模稜兩可的錯誤觀念,能不雪上加霜就已經幫大忙了。
在這樣一種救醒後就不用管的大環境裡,卡維沒可能撇下國王和伯爵去關心一個已經清醒了的小孩子。所以他只能先行一步關照孩子的父母,把人先送去醫院,然後附上了那張寫好了治療方案的紙條。
伊格納茨本來就對外科之外的病人沒興趣,而赫曼對卡維也已經到了近乎言聽計從的地步。就算真有疑問,他也會照做。
而剛才卡維的急救操作在父母心中樹立了一個不錯的形象,既然是救命恩人的要求,他們自然也會照做。
赫曼看著紙條上的奇怪治療方法,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但一想到卡維之前出神入化的手術操作,他自己也不是內科醫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做:「你們看著孩子,我先去一趟內科病房。」
「去內科幹嘛?」
「拿藥。」
......
莫拉索和卡維的溺水搶救成了午餐婚宴時最大的談資。
伯爵自不必多說,如此見義勇為的善舉,晚報說不定就會出現這篇報道。再加上新婚,妥妥的頭條,莫拉索無疑就是今天當之無愧的主角。
相比起來卡維的搶救就沒那麼吸引眼球了。
他被一群路人圍在中央,除了站在他身邊的伯爵、伊格納茨和貝格特之外,沒多少人會把他的搶救放在首要位置上。畢竟人不救上岸,就算真有上帝之手也不能把孩子怎麼樣。
卡維倒是很坦然:「拉斯洛先生說笑了,我的工作就是救人,絕大多數救人是沒有掌聲的。如果總是惦記著別人的掌聲,我還怎麼好好工作。」
「......」拉斯洛被他這一通職業觀說得沒了脾氣,「你真是17歲?」
「如假包換。」
「納雅要是有你一半成熟就好了,我也能省心不少。」
拉斯洛看了眼坐在遠處正在和那隻瘸腳貓嬉笑玩耍的女兒,忍不住嘆了口氣,等再看向卡維時眼神也變得不一樣起來:「算了,我們還是聊正事吧。」
他嘴裡的正事自然是建廠。
卡維希望先把催產素量產化,不管流程多麻煩,至少也要比自己一個人單幹來得強。其次就是建造能為他所用的外科器械廠,這樣才能給落後的外殼環境提供相對高檔的硬體器械,手術可做的難度也會上升一個檔次。
好歹也是嘗過了四級手術的老主任,來來回回做主治的手術實在提不起什麼幹勁。
「小伙子口氣倒是不小。」
拉斯洛雖然把他當恩人,但當涉及到自己工作領域時,語氣就會變得異常凌厲:「你說的催產素,如果效果屬實的話,確實能擁有非常廣大的市場。為它別說開一間藥廠,就算開十間也不虧。但器械廠......」
「我已經畫了些簡單的設計圖。」卡維從箱子裡取出一本記錄本,「裡面畫的絕對要比現在的手術器械好用。」
拉斯洛搖搖頭:「器械好壞是其次,也沒人在意,關鍵是你沒有證據,沒有證據誰信?沒人信怎麼賺錢?」
和現代醫藥器械商自行調研、設計、研發、實驗、提供數據並且自行推銷的成熟模式不同,19世紀的醫藥器械行業一片空白,卡維一時間沒換過腦子,設想也確實有些超前了。
「器械廠不行的話,那......」卡維棄車保帥,「我希望拉斯洛先生能聯繫鋼鐵廠幫我先做一套樣品。」
「你真需要這套器械?」拉斯洛覺得很奇怪,「我看你箱子裡的鉗子手術刀也挺不錯的。」
「非常需要。」卡維解釋道,「在做精細解剖時,器械上的一些特殊結構能給手術醫生帶來完全不一樣的體驗。」
「好吧。」
卡維收好了本子:「圖紙還不夠精確,等拉斯洛先生聯繫好了廠家我再親自登門和他們聊聊。」
「沒問題。」
既然拉斯洛否定掉了器械廠,卡維之前想好的諸如體溫計、血壓計、聽診器、人工假體之類的生產流水線就需要放一放了。反正這些東西對於現今的醫療體系來說成本高昂,在很多醫院眼裡就是雞肋。
卡維深知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急不得:「我主要談的就是這兩件事,催產素的實驗報告過幾天就會送過來,論文我也在趕工。除此之外,我手裡還有三台剖宮產,兩台預計時間在本月月底,另一台比較麻煩我估計在月中就要做。」
「希望手術過程中能再次展現出催產素的強大效果。」
「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拉斯洛往嘴裡倒了一口葡萄酒,見卡維要離席去找弗朗茨套近乎,連忙起身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小伙子,你走得也太急了。」
「哦哦。」卡維以為自己這兒沒空杯沒誠意,連忙轉過身一仰頭把葡萄酒喝了個乾淨,「合作愉快!」
「什麼合作愉快,我還有事!」
拉斯洛把他拉到身邊坐定,小聲說道:「之前我和你說要你過來做我的私人醫生,你說沒空。」
「對。」卡維點點頭,解釋道,「我還是希望在年輕的時候多學一些東西。」
學?
你還用學?
拉斯洛旁觀者清,也不知道該怎麼吐槽這個「學」字:「我現在和你也算老朋友了,又接了你藥廠的單子。朋友現在有困難,你是不是得幫我一把?」
卡維面露愁容,知道這不是個好差事,但想到量產的催產素和全新的手術器械,還是心一橫應了下來:「沒問題,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肯定幫。」
「肯定力所能及!」
拉斯洛笑得格外開心,指著遠處抱著那條瘸腿貓的女兒,說道:「你也知道納雅的脾氣,好奇心太重。上次看你做氣切似乎是來了興趣,就希望能學學解剖。你要是有空呢就來一趟,每次教一個小時就行,價錢包你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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