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州歌琉璃夢之三十四「死」別

柔安看看扶著她在床上靠坐的木蓉，又看看在一旁端藥侍立的木蓮，兩人形容委頓，她很難過。

她不後悔，但很難過。

柔安將守在外面的景國官員都請進室內，隔著紗帳將冠冕堂皇的話說完，託付了給包括皇帝、皇后在內上上下下十數人的遺信，用明顯疲憊到幾乎氣力不支的聲音說出了最後的願望：請他們按自己計劃的方式處置自己的「屍體」。

按理說，對於柔安的這項願望，送嫁的大臣們並沒有決定答應與否的權力。

但她言辭懇切，自覺沒能完成和親的任務，不忍再讓官員們更加辛苦地在日漸轉暖天氣中帶著她的「屍體」原路返回；又思念故國至深，只盼流水能將她帶回深愛的土地。一番泣訴，說得大將軍都不禁動容。

兩相僵持之間，還是謝歸塵提出了最終被接受的解決方案。公主可依其意願順水而下、回到景國；他們也會派人追蹤照看公主的遺體，若皇上最終還是希望公主安葬在皇家陵寢中，他們也能及時將公主請回。

諸大臣聽了這個主意，皆覺得兩全其美：既不用和即將殞命的公主對抗，也免除了日後違逆皇命的風險，不論皇上將來是否同意公主對自己後事的安排，最後都能完滿解決。

柔安對這個巨大的讓步也沒什麼不滿——的確是巨大讓步，因為她自己都沒對這個要求被同意抱有多大期望。她已經做好準備，如果大臣們不同意，就讓自己的「屍體」被「受公主大恩」的江湖高手偷走，留書明說他會按她的心愿處置，等眾人找到河邊，再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她順水飄走……反正這戲在一定程度上就是事實嘛。

但……她看向謝歸塵的方向，出乎她意料，謝歸塵對她這個仇人之女兼好友之妹如此至仁盡義，靳玉也就不用冒險做戲了。

幸好以靳玉的武功，瞞過大將軍的人手，在瀑布衝下的一剎那不引人注意地接走她並拋下「替代品」並非難事。何況瀑布山崖險峻，她從瀑布頂端順水跌下之後，護衛們多半需要繞遠到比較安全的山路上，通過山路趕到瀑布最後一階等待。只要準備的屍體易容過關，在被河水泡腫、侵蝕之後也不會露陷，那這個計劃就算說不上萬無一失，也是千無一失了。

待為如何復命而愁得一臉褶子的官員們離開後，柔安將木蓮木蓉都叫來床邊，告訴她們她已經在信中懇求父皇放她們提前出宮還家，最後內疚又悲傷地對她們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累了，太累了，能好好睡一覺真是太好了。」

柔安笑著看向已經淚流滿面的她們，用最後的力氣搭上她們後探過來的手指「一定要采最美的花給我啊，我現在這麼難看了，希望能死得好看一點啊。」

木蓮和木蓉艱難點頭，哭得不能自已。

柔安覺得，白大夫的藥質量太好了，想來要騙過外人，先要騙過自己——服藥者的臨終體驗太真實了，她的力氣流失殆盡，她費勁地吐出最後的話。

「謝謝你們……陪著我這麼多年……以後…一定要快快樂樂的，一定！」

最後一個音輕不可聞，但柔安如釋重負，放心闔眼。

在眼帘合上之前，她忍不住瞥向靳玉藏身的方向，然後，放任意識沉入黑暗。

再睜眼時，就再難見到木蓮和木蓉了吧。

她們是貴妃在過世前專門安排進宮陪伴柔安的，如果不是這次和親，她們不久之後就到了出宮的年限了。柔安之前和她們日常打趣時，明明約好了，等她被指婚有了公主府，她們就再回到她的身邊，大家一起一輩子。可是，和親把一切都打亂了，她們跳過了本將到來的短暫離別，卻失去了相伴餘生的機會。

果然，人總是只有自己的，總是會一個人的。從前，她這一世的母親離開了她；現在，她離開木蓮和木蓉；以後……靳玉也一直沒對將她安頓好就獨自離開的打算鬆口。

不知道還有多少次，她還要離開誰，誰還會離開她……所以，她時時刻刻都不能鬆懈，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就又是一個人了。她終歸得習慣一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