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府上有亭台樓閣,有庭院綠意。客廳里三人舉杯對飲,談笑有聲,時不時有一盤佳肴端上桌子。
羅延環舉杯動容道:「人生難得一知己,而今我有兩個,夫復何求?」
左攸一臉笑容端起酒杯:「願咱們年年都能在此對飲,為羅兄慶生。」
「先干為敬。」羅延環一臉紅光,仰頭飲盡杯中酒。
李處耘也微笑地按住嘴上的大鬍子,端起了酒杯。
就在這時,一個貌美的婦人笑吟吟地從後門走了出來,那婦人盤著發,頭髮上插著金釵,不過打扮卻顯得比較樸素親切。
羅延環說道:「李兄見過賤內……這位是內閣輔政、太常寺少卿左兄,你快來給二位兄長見禮。」
左攸急忙站了起來,眼睛看著別處,也不再去看那美婦了。
婦人款款屈膝道:「妾身這廂有禮了,見過二位兄長。妾身下廚做了幾碟小菜,不知是否合哥哥們的口味哩?」
李處耘做了個虛扶的動作:「嫂子快別多禮了。」
左攸忙道:「讓嫂嫂親自下廚,我等實在過意不去。菜特別好吃,好像回到家的味兒,多謝多謝。」
婦人笑道:「都是粗茶淡飯,哥哥們不嫌棄就好。」
「不敢不敢。」左攸和李處耘一起好言道。
婦人道:「哥哥們慢用,妾身就不叨擾你們雅興了。」
左攸用不經意的目光看了一下那婦人的背影,心裡明白,一個同僚連女眷都叫出來見面,著實是當成信任的好友來對待了。
三人繼續飲酒聊些軼事,左攸時不時也饒有興致地附和幾句,但他心裡卻想著了另一件事:宰相范質的奏章。
有些事,就算在私底下大家也不說的,但左攸心裡卻明白:符家皇后生了兒子,李圓兒不也生了皇子,而且年長,不過現在不是嫡子而已。
不知李處耘怎麼個想法,但要是把目光放遠點,符家太得寵信,對李處耘家顯然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那份奏章,范質率先站出來質疑端慈皇后掌管朝政,暫時知道的人還不多;少數知情者,其中就有左攸,因為他在東殿親眼看到了。
現在在羅家,就三個人,要不要告訴李處耘?
左攸有些猶豫。他以私心當然想告訴李處耘,因為和他們私交都很好,李處耘和羅延環是很早的好友故交了……左攸猶豫的原因,是嗅到這事兒可能會有點複雜。
羅、李二人以知己好友待左攸,特別是羅延環。如果要左攸在大臣中站位,當然會站在他們這邊;但是這事兒還要考慮另一個人,當今皇帝。
左攸原本的身份,是郭紹的幕僚,也是好友;然後才為了郭紹舉薦人才,與羅延環、李處耘加深交情的。
范質的奏章,既然郭紹還沒表態。左攸尋思著,還可以等等,不用急著告訴任何人。
於是三人繼續飲酒談逸聞趣事,沒人提到公事。
……
次日天還沒亮,在皇城金祥殿,郭紹照常與幾個重要衙門的大臣見面。
郭紹經過一夜,權衡了一番,決定把范質的奏章拿出來詢問大臣們的意見。范質是兩朝宰相,他與很多官員都有來往;而且通過奏章的程序,總有人知情。這事兒瞞不住,壓下去也不是好事。
「昨日范相公有一份奏章,叫諸愛卿看看。」郭紹轉頭對宦官曹泰道。
眾人便拿著奏章傳視了一圈,一下子殿內就安靜下來,靜得仿佛掉一顆針都能聽見。
范質在奏章里列舉了一些後宮婦人干涉導致朝政昏暗的例子……郭紹不認可,因為他覺得符金盞並不是那些禍國殃民的女子可比的,但是他也不便與大臣爭辯。范質還有個理由,婦人會讓朝政失去公正清明,破壞禮制云云。
郭紹心裡也清楚,符金盞是怎樣的人不重要;關鍵是經過唐朝武則天稱帝後,無論武將士大夫不信任女子。人們害怕重蹈武則天朝的一些事,也不習慣婦人的作風特點。
郭紹回顧左右,先把目光放在王朴的臉上。王朴眼睛看著下面,皺眉沉吟不已,完全沒有表態的意思。
他又一一看去,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吭聲。他看到左攸時,左攸抱拳道:「臣以為,端慈皇后此時當政,確有不善之處。可能會對端慈皇后的清譽不利。」
郭紹聽到左攸都這樣說,心情也往下沉了一截。
就在這時,史彥超大嗓門道:「文官就是囉嗦!兵事不還是官家在管,那些動動筆桿子、動動嘴皮子的,能幹什麼?官家哪有閒工夫去理會,讓端慈皇后幫忙沒啥不好。這是你們的福分,端慈皇后待人仁慈寬容,連禁軍將士都服她,文官兒反倒左右不是,不識好歹!」
他的言語充滿了對文官的蔑視,在場的宰相文官都十分不悅,左右看史彥超不順眼。
范質冷冷道:「馬上取了天下,若治天下還用武夫,梁、唐、晉、漢的教訓尚且不遠!聖人云,治大國如烹小鮮,史將軍不懂,何必亂說一氣叫人笑話?」
史彥超大怒,指著范質冷笑道:「現在覺得自己腰站直了?當初,官家率軍進皇城,怎地沒見你硬氣……」
「史彥超!」郭紹的臉立刻拉下來。
史彥超憤憤住了口,范質已經起得手都哆嗦了:「你,你……」
郭紹道:「范相公為了大義、為了天下大局,順應百姓人心,一直在朝廷操持政務,你這樣羞辱一個宰相,將朕置於何地?」
王朴也道:「史彥超,你可知罪?」
郭紹也接著責罵一通。
郭紹見談不攏,當下便道:「今日便罷了,你們有什麼主張,可上書言事。在場諸位,言事無罪。」
……諸臣離開金祥殿時,王朴在路上等史彥超走上來,才語重心長地說道:「要不是官家護著你,史將軍今日要吃不完兜著走,你可知道?」
史彥超面不改色,哼哼了一聲。他嘴上不認,卻覺得王朴的話沒說錯。
王朴道:「多說無益,史將軍好自為之。」
史彥超悶悶不樂地回到殿前司官署,來到他辦公的套房,忍不住又大罵了一通。
一個親近的部將正好進來辦事,便好言勸了一番,又問誰惹了史都指揮使。史彥超看了部將一眼,還算信任此人,當下便把金祥殿東殿的事兒說了出來。
部將立刻跟著大罵范質。范質雖是宰相,但禁軍武將私底下根本不買賬,政事堂管不著他們;要是換作以前,有兵的武將更加囂張,現在收斂了一點在明面上不敢無禮。
部將罵完,回頭看了一眼門口,低聲道:「史將軍提到左少卿的態度,末將倒想起一件事來,昨日侍衛步軍都指揮使羅延環生辰,左攸也去了的。」
史彥超皺眉道:「那羅延環以前落魄不堪,能得重用,混到現在的高位,就是當初靠左攸把他舉薦到官家跟前。倆人關係不錯,羅延環生辰,左攸過去喝酒有啥不對勁?」
部將道:「當然沒有任何不對。不過李點檢和羅延環的交情就更深了,因為羅延環先投官家賬下,李點檢才有了門路……」
史彥超恍然道:「你的意思,昨晚那左攸與李處耘有什麼串通?」
部將靠近一步,把嘴靠近史彥超的耳側,悄悄說道:「不然左攸今天怎麼忽然去支持范質?他支持范質就是在幫李點檢。
末將懷疑李點檢和范質都有啥關係!最近很多文官都在李點檢面前阿諛奉承,大臣雖然沒有出面,但難不保那些文官是某某大臣的人。」
史彥超皺眉道:「你給老子說清楚點,左攸支持范質、就是幫李處耘?啥意思?」
「噓!」部將一臉緊張,悄悄說道,「端慈皇后是符家的人,她要是掌權,皇后生的皇子還能不穩如磐石?李點檢(李處耘)的女兒也生了皇子的,那個皇子就沒什麼指望了。這麼說,史將軍明白了麼?」
史彥超沉吟不已。
部將又道:「李點檢位高權重,其實軍功不如史將軍……」
史彥超不否認,眯著眼睛道:「別的事兒老子不敢吹,戰陣上衝鋒陷陣,這天下還幾個人敢與老子叫板。」
部將小聲道:「那是,那是。李點檢為啥要壓咱們一頭?什麼好事就偏向與他關係好的人,著實叫大伙兒心裡不痛快!要是史將軍能做殿前都點檢,大伙兒都高興。
李點檢不僅靠裙帶關係,現在還與文官勾結。末將覺著,史將軍就算為朝廷著想,都該上書進言,提醒官家。」
史彥超道:「如何上書?」
部將急忙低聲道:「就把左攸昨晚在羅延環家,與李點檢密談的事兒告上去。」
史彥超道:「這就夠了?」
部將道:「夠了,畢竟李點檢比史都使地位高,您要是把話說太難聽了反而不妥。且這事兒也不用多說,官家是聖人、非凡人可比,官家一看到奏章,就能想到……李點檢私心很重,為自家私利,勾結大臣、意圖攻訐符家。
只要官家不信任李點檢,他一下去,除了史將軍還有誰有資格坐殿前都點檢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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