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許始興元年、遼應歷十四年(耶律賢新年號將於明年初使用),時已至冬月底,正是寒冬臘月之時。不過等許軍到西北,可能已經是年底或明年初了。
遼國大將楊袞率先到達了夏州,立刻進王宮與李彝殷會面。
二人都不會說對方的語言,但都會慢慢地說漢話。於是兩邊合夥對付漢兒,卻只能用漢話交流才無須翻譯官。
楊袞以前深得耶律璟信任,耶律璟既死,他投靠了蕭思溫,蕭思溫也大度地接納了他。他是個看起來表情嚴肅、持重的中年人,較之中原人大多比較圓潤的面相,楊袞的臉有些狹長,鼻樑高。他戴著獸皮暖帽,護耳也是毛_茸茸的,走進王宮便與李彝殷相互鞠躬。
李彝殷馬上就道:「本王為党項各族共認首領,願楊將軍約束部下,勿襲擾平夏之民。」
楊袞道:「公無憂也,只要保障遼軍所需糧秣,本將保證秋毫無犯。」他口氣一轉,又急著說道,「數日前本將得到北院樞密使蕭公急報,已察明許軍此番動用兵力七萬至八萬人,其中禁軍四五萬人……」
李彝殷聽罷臉上立刻露出懷疑的表情:「平夏與大遼聯手,許國大張旗鼓雷聲那麼大,一副要滅了党項的架勢,才用幾萬人進攻?」
楊袞也有些尷尬,因為目前各部聯軍已經有十餘萬,又是在党項本地防守,實在少見進攻的一方兵力大約只有守軍一半的事。
楊袞道:「這是蕭公親自遣人送來的消息,應不會有錯。」
李彝殷問道:「許國的人馬尚在其國內,大遼如何得知許軍兵力?」
楊袞答道:「用奸細。以往大遼刺探東京,皆派斥候渡黃河打探,常被中原的巡檢抓獲;或以派使節,卻只能看到很少的狀況。後來大遼有司在上京查獲了幾個許國奸細,蕭公頗感震驚,許國人竟神不知鬼不覺深入草原到上京來了!一問方知,他們是偽裝成商人,利用契丹人貪利、勾結契丹人以掩藏身份。
蕭公依樣畫瓢,讓大遼奸細偽裝成商人,讓利於許國人。果然被許國人當作下金蛋的雞一般掩藏著。
不久前的東京大張旗鼓,在城郊聚集兵馬、校檢人馬,持續半月之久。蕭公派的人多次打探,賄賂官吏,好不容易得到了這個消息。」
李彝殷仍舊不太信。
楊袞也不敢確定消息是否準備,畢竟經過的周折太多。他便建議李彝殷在東南部道路上安插奸細,等許軍靠近_平夏時,再實地刺探。
楊袞說罷,恍然想起了什麼,便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來,交給李彝殷:「蕭公親筆給李公寫的書信,殷切之辭盡在信中。」
李彝殷拿起來一看,全是漢文,用十分工整好看的小楷寫成,不想那大遼重臣蕭思溫竟也如此精通漢文……顯然蕭思溫不會寫党項文字,契丹文他們又看不懂,最後還是漢文最方便,就算放一千年的文字都能辨認如常。
然而蕭思溫的文採在這裡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為李彝殷文化有限,實在看得是一頭霧水。他的神色有點尷尬,畢竟自身是党項人最高的首領,不願意展示自己胸無點墨,便道:「承蒙蕭公親筆,我定當沐浴更衣,靜心細讀。」
他心裡琢磨著,回頭找個人幫忙。一瞬間又不經意想起了女兒李月姬,月姬比他讀書多,肯定看得懂的。
李彝殷微妙的表情變化,被楊袞看在了眼裡。楊袞便主動說道:「蕭公交代末將,定要竭盡全力與將軍同仇敵愾,絕不會隔岸觀火……」
李彝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楊袞不動聲色道:「李將軍切勿懷疑遼軍誠意。蕭公言,而今天下多年風調雨順,如草木逢甘霖,將是伸展瘋長之時;薩滿祭司夜觀天象,悟神靈指示,祭司也預言,今後百年都將興榮。莊稼豐收、牛羊肥壯,人口必將興旺……」
李彝殷聽罷瞪著眼,不知可否。什麼祭司預見百年之後的事兒,他只覺得是大忽悠,完全不信。何況那薩滿教似乎會崇拜祖先,那是契丹人的祖先,關党項人屁事?
但他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只是悶著不吭聲……西北教派繁多,有信佛的、喇嘛佛的、摩尼教的、拜火教的等等,若是非要對別人信奉的東西爭個輸贏,那大家什麼都不用談了,先爭出神靈真假來再說。
楊袞似乎是個薩滿教的信奉者,說起來津津有味,「人口興旺乃興盛之基,此時乃各國各族壯大的時機。許國漢兒人多勢眾,據有中原廣袤膏腴之地,而今野心勃勃,它將是所有部族的威脅。我們理應結盟起來,不能讓郭鐵匠極其群臣嘗到擴張的甜頭……」
李彝殷聽到後面的話,這才頻頻點頭,不管怎樣,遼軍只要真心實意幫老子就行了!
至於其它的,都是廢話!李彝殷頭髮已經花白,幾十歲的人了,豐富的閱歷讓他本身的信念越來越頑固,楊袞妄圖在別的觀念上說服他,顯然並不容易。
楊袞又叮囑道:「許軍火器攻城十分犀利,若是固守要地時,切要留心。野戰也很勇猛,不過也是常用戰陣之法。」
……
及至臘月中旬,李彝殷才對遼國大臣蕭思溫的能耐刮目相看。
他的斥候已經打探清楚了洶洶而來的許軍兵力,不多不少,正是七萬人到八萬人之間!而這個消息,蕭思溫竟然在一個月前就搞清楚了!
大遼畢竟是北方草原,統攝從西到東大片土地各族部落的大國,果然非同等閒。
此時天氣已經冷得叫人連門都不想出,消息讓李彝殷打了一個機靈,精神了不少。
「只有七萬多人,分成前後兩股,兩股相隔數十里……」李彝殷忽然有點興奮。
前面只有四萬多主力?起先遼人傳來消息,他覺得很可笑,但現在自己人多番打探觀察,正好吻合,叫李彝殷不得不信。
光是遼軍援軍步騎就有兩萬,党項各部加起來兵力已近十萬!幽州之戰許軍靠人多而已,遼軍雖在幽州戰敗,但所有部落依舊不敢否定其鐵騎戰力,援軍已經相當於此次許軍近半的兵力了……
這時下首的野辭忽然有些惱怒:「許國人也太看不起我們了,這是對我們的蔑視和羞辱!」
李彝殷沒明白這漢子為啥生氣,「戰陣廝殺不是靠羞辱,你惱甚?」
野辭道:「許軍出動這麼點人馬,恐怕是只在意遼軍援兵,將我們党項人視作無物!」
李彝殷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不管怎樣,只要此戰擊敗許軍,便再也沒有人阻止党項人建立大白高國。」
這時沒藏道:「漢兒非蔑視我族,實乃迫於無奈。」
他看了一眼野辭道:「漢兒自東京來,走東南邊的道路,沿著黃河北上。橫山以南,溝壑縱橫、土地貧瘠,許國轄地人口稀疏,糧草要遠道送來。山高路遠,運送不便,就算是七八萬人馬,也夠許國朝廷折騰了。
這也是中原朝廷多年封賞寬容,想要拉攏我們的緣故。非不願,實不能拿我們怎樣。而党項人少地小,與中原為敵也沒什麼好處。」
李彝殷聽罷沉吟道:「言之有理。聽說幽州之戰時中原動用大軍耗費糜大,可能現在用度不寬裕,因此才有這般局面。」
李彝殷也尋思了很多理由,以便說服自己相信擺在眼前的事情。
野辭冷冷道:「既然中原朝廷無力,還如此撕開臉面,強行欺壓羞辱我們?」
李彝殷心裡已經很高興激動了,但他覺得自己應該沉住氣,所以顯得比較冷靜,「一動兵戈,非此一次,此戰之後,以後怕是烽火不息。」
他的言下之意,許軍這次進攻討伐,可能只是一次試探。最難的事還在後面,可能許國會憑藉底子厚實,與党項長期消耗。
不過李彝殷還是忍不住示意道,「許軍此次乃御駕親征,皇帝也在軍中……」
野辭立刻鞠躬道:「請我部打前陣,將那皇帝捉了來,替月姬郡主雪恥!」
李彝殷道:「甚好。就算沒捉住皇帝,擊敗了皇帝親軍,今後党項人的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語!」
李彝殷當即召集諸部商議應對之策。探明許國軍隊正沿著黃河北上,大伙兒都猜測,他們可能會沿著較大的河流行軍,一則不容易迷路,二則完全可以保障大軍水源……那麼便是從黃河進入無定河,先攻綏州,進而突破橫山地區。
平夏之地北面主要是草原牧地,橫山地區是農業耕地,他們能從橫山地區得到大量補給;所以不能放棄橫山之地,讓許國先把那片土地站穩了。
綏州時橫山東南部地區的一個中心,許軍若攻占此地,可以變成一個後方大營;而進展綏州之前,有很遠的一段路沒有任何重鎮和物資聚斂之處。聯軍出綏州尋機作戰,不利於許軍。
最主要的原因,此時各路人馬士氣十分高漲,都盼著去教訓堂堂中原皇帝,個個躍躍欲試……畢竟皇帝身邊的兵馬不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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