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周軍發動攻勢剛過半個月。秦州雄武節度使逃往成都,鳳州威武節度使被圍死在威武城,秦、鳳各地無人再能調集軍隊。固鎮駐軍認為節鎮的城牆太低矮,東邊鳳州又被圍,遂西奔成州。郭紹部兵不血刃占領固鎮。
西北秦州(天水市附近,古稱上邽),雄武節帥韓繼勛逃奔之後,調觀察判官趙玭到秦州,授命他守城。
趙玭感到很無奈,他剛剛接手城防,就從秦嶺、渭水方向來了許多潰兵;情勢怎麼瞧怎麼不對勁。他命部將抓來亂兵詢問,才知周軍從南北兩路正在進軍秦州。
就在這時,蜀軍抓住了個細作。細作自稱周軍使者,遂帶到趙玭跟前。
使者撕開衣服,拿出一封信來,不卑不亢地遞上,昂首說道:「我乃大周西征軍將帥鎮安節度使向訓將軍……」他回顧周圍這才繼續道,「麾下幕賓張奇。今西征軍前鋒長驅直入斬獲萬餘,已占固鎮;鳳州諸鎮無力再戰、陷入重圍,秦鳳成翁中之勢。秦州孤懸關外矣!
鳳翔軍、鎮安軍已兩路進逼秦州。將軍何不審時度勢,舉秦州而降?一來避免秦州生靈塗炭,二來向節帥親筆承諾,必先善待秦州將士,後向朝廷請功,舉薦秦州主將入大周為官……」
趙玭故作惱怒,不待使者說完,便冷冷道:「原來是勸降的,來人吶,給我拿下!」
使者昂首道:「忠言逆耳,你要是聽不進去,執意孤行,請就湯鑊。」
趙玭退至堂後,他的表兄急忙跟了上去,急道:「秦州勢成孤城,周軍大兵壓境。那使者所言與潰兵描述之狀吻合,成州信使也證實了固鎮被占……何不趁機舉城投降?要不是情勢危急,那韓繼勛怎會連夜出奔?」
「你隨我來。」趙玭領表兄至籤押房,沉聲道,「秦州諸將雖人心惶惶,沒什麼戰心,但我和他們不熟。若是當眾說要投降,萬一哪個武將一聲令下,衝上來把咱們剁了,你待何如?」
表兄忙道:「兄弟的意思……」
「成州、階州刺史與我是好友,你可以秘出秦州,夜奔成、階,帶著我的親筆信約他們一起投降,到時候功勞更大。」趙玭沉吟片刻又道,「秦州讓我來辦,一會兒悄悄放走使者,派人護送出去,約那向節帥前來。等周軍一到,我調心腹部將守東門,打開城門放周軍入城,大事可定!」
……
幾天後,威武城被王景部攻破,蜀軍節度使王環戰死;四月中旬,秦、成、階三州開城投降。
鳳州孤城被幾路大軍合圍,成為孤城。王景下令三面圍定,晝夜瘋狂圍攻。
郭紹親自趕往鳳州,藉口要加強防備,急將虎捷左廂第一軍撤走。軍隊陸續向西調動,郭紹不禁回頭看鳳州城,一副似曾相識的場面就在眼前,這場景,和晉陽看到的模樣何其相似!
鳳州一面靠山,三面城牆上爬滿了人,遠遠看去,直叫人頭皮發麻。周軍上到禁軍下到地方節鎮軍隊,攻城好像沒有第二招,只有一種干法:無腦爬牆。
此情此景,整座城池好像是一塊丟在路邊的蛋糕,被一群螞蟻爬滿了,上面不斷有黑乎乎的人影掉落,周圍濃煙四起塵埃滾滾,人們的喊叫聲二里地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風中似乎飄蕩著一股頭髮燒糊了的那種糊焦味,裡面還夾雜著令人作嘔的腥味。郭紹不再停留,率軍直奔固鎮。
當天傍晚,斥候報知,東京來人了。郭紹忙出軍營,在鎮外恭候,等了一會兒就見一個頭戴烏紗身穿圓領青袍的文官騎著馬趕來,身後還有幾個隨從,十餘騎兵。
郭紹沒當過文官,發的刺史官服就穿過一回,但也大概了解周朝官階服飾,來的文官等級不高。而且很年輕,面目端正、在馬上的坐姿四平八穩,臉色看起來面黃肌瘦、不知是不是因為路途辛勞之故。
郭紹面帶好客般的微笑,站著沒動。那文官見營門口眾將簇擁一個武將,便從馬上下來,拱手問道:「在下左拾遺盧多遜,要見西征前鋒郭都使。先在鳳翔,鳳翔同僚告知郭都使在固鎮。」
「我就是郭紹,恭候多時了。」郭紹直接了當道,又笑道,「原來是東京來的同僚,快請盧大夫到中軍行轅。」
盧多遜忙道:「恭喜賀喜,郭都使高升了!」
眾將聽罷哈哈大笑,興高采烈。在場的楊彪卻完全不顧禮數,一把拽住盧多遜的袖子,問道:「說話不說全,我大哥升什麼職務了?」
盧多遜愕然,又不好甩開袍袖,只好說道:「王丞相親自讓下官來送任命狀,出京時,朝廷尚不知秦、成、階三州都已收復;這回樞密院嘉獎也只論郭都使在威武城、黃花谷斬獲蜀軍萬眾之功。下官先已告知西征主將王節帥……」
「操!你咋那麼多廢話?」楊彪大罵了一聲。大伙兒都面帶笑意,並不以為意。
盧多遜被罵得忘記了剛才說到哪裡,只好說道:「虎捷左廂都指揮使,兼領商州團練使,任西征軍行營監軍。」
「早說不就完了!」楊彪又罵罵咧咧地吵了一句。大伙兒一時間都沒說話,估計在琢磨廂都指揮使有多大的官……周朝禁軍四大精銳,虎捷軍是其中之一;虎捷軍分左右二廂,意思是郭紹的兵權理論上已有整個周朝禁軍主力的八分之一,當然會受到諸多限制。
郭紹大笑道:「盧大夫別和武人一般見識,兄弟們都是粗人。」
「不會不會。」盧多遜跟著郭紹進軍營,又隨口輕言提到,「還望郭將軍在王丞相面前美言兩句。」他只是見大伙兒都高興,趁機隨口說說,可能武將們也顧不得這麼一句話。
倒不料郭紹進了行轅後,專門說起剛才的那句話:「我倒是認識禮部尚書王丞相,他的次子有一次跑到禁軍軍營要投軍,我給送回去了,便與之面熟。下回要是還能見面,我定然說一說這次盧大夫不遠千里、又走艱難蜀道到前線慰問將士的事。」
一個左拾遺,本職是在皇帝身邊查漏補缺提點建議的文官。郭紹尋思著反正說好話不要錢,言語之間還算客氣。
盧多遜畢竟年輕,看他的舉止似乎剛當官沒多久,聽到一個大將如此禮遇,當即就一臉誠懇道:「實不相瞞,下官出身寒微,剛中進士,本來做秘書郎。寫了一首詩送給王丞相,這才做了左拾遺,能得王丞相託付,前來送公文、替朝廷嘉獎前方將士,實感榮幸,沒有辛勞之苦。」
「中了進士,那是萬中挑一啊。」郭紹隨口道,心下琢磨自己雖然接近高階武將了,但似乎也沒法收進士做幕僚。
盧多遜兩手空空,說任命狀已經交給西征軍主將王景了。郭紹只好和部將一起陪著他說話,盧多遜到底是讀了很多書的文官,和武將們沒什麼話,除了郭紹與之交談、只有李處耘時不時還能說上幾句。
沒一會兒,部下親兵就端晚飯上來了。一大筐麥餅,兩木桶菜葉湯,裡面丟了幾塊醃肉。
不料盧多遜根本不挑,一連吃了三塊大餅,喝了兩鐵盅菜湯,嚼得「吧唧吧唧」的津津有味,把之前的儒雅舉止丟得一乾二淨。他忽然發現郭紹微笑著看自己,忙道:「我家也算世代讀書,卻是寒儒之家。若逢天道不好,吃糠咽菜也常有。這麥餅乃精糧所做,吃著也挺香的。」
眾將聽罷,看盧多遜的眼光稍稍溫和了一些。
郭紹道:「將士衝殺在前、浴血奮戰,咱們做將領的也不能比士卒吃得好,上下的吃食都一樣,實在沒有準備什麼菜餚,盧大夫吃得習慣就好了。」
楊彪哼哼道:「就這吃食,咱們還是從蜀軍手裡搶來的,不然連麥餅都沒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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