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開驛館房間,裡面的境況慘不忍睹,桌子圓凳等擺設一片狼藉,十幾個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牆壁和地上血跡斑斑。是誰殺了人還把門鎖著?門窗全關著,郭紹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非常難聞的濃烈的混合氣味,如同前面被吊死在屋檐下的人,不僅有血腥味還有排泄物的惡臭。哪怕是被刀槍殺死的人,也沒那麼美觀,似乎因為肌肉失去了控制,體內的污穢會流淌出來。
郭紹的心下一片冰涼……清虛和這些尼姑一起被當做奸細殺掉了?就這樣死在了污穢之中?
他跨進門檻,取下刀鞘把那些趴著的屍體掀過來一個個看。他沒見過清虛,但聽過細作婦人的描述,尖下巴、單眼皮,十四五歲。而且清虛不是尼姑,有頭髮。
他走得很小心,當然不會拿腳直接踩死者的屍體,但不經意回頭,卻發現地磚上留下了一串腳印血跡,不可避免地踩到了地磚上到處都淌著的血水。
「這些人不是咱們殺的……」門口的官吏戰戰兢兢地說道。
郭紹回頭問:「你們抓的全部人都在這裡?」
官吏恍然道:「那邊還關著一個,是個小娘子,自稱是扶搖子陳摶的弟子。」
「還活著麼?馬上帶我過去!」郭紹丟掉刀鞘轉身就走。
眾人迅速離開悲慘的屠殺現場,又去了另一間屋子。這回不必郭紹親自動手,一身膘更重的羅猛子突突就衝上去,憑藉身上的鐵甲猛地撞在門上,徑直將門板撞翻,頓時裡面傳來受了驚嚇的女孩子的尖叫。
郭紹聽罷一個箭步奔上去,房間最裡面的小窗子下,果然站著一個小娘們,個子不高顯得有點瘦,單眼皮、尖下巴。她拿著手裡的一枚髮簪,帶著濃厚的鄉音的聲音道:「你們想做什麼,我師父是扶搖子,我師父很厲害!你們別過來……」
只見後邊那小窗上有粗木頭欞子,其中一根有個缺口,下面的地面上還有一些木削。敢情她之前是拿著一枚髮簪就想把木頭磨斷?
郭紹聽到這裡,頓時感覺心頭一塊大石頭落地了,他仔細打量著清虛,說道:「我當然不會想對你做什麼,我是來救你的,你都不知道我為了救你,連性命都顧不上了……」
「你好奇怪!我認識你麼……」清虛的背抵著牆,被郭紹那種目光看著,她似乎渾身有點不自在。時不時也拿眼打量郭紹,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舉止十分詭異。
本來毫無關係的人,郭紹卻如此關心她……當然他心裡清楚是什麼原因,不過感覺起來還是很玄乎,這就是她們說的機緣?
兩個男女面面相覷了一陣,郭紹終於回過神來,轉頭問道:「京娘呢?叫京娘過來。」
沒一會兒京娘冷冷地走了過來,臉色慘白,但她什麼話也沒說。走到門口她看到了清虛,終於開口道:「清虛,你還記得我?」
「玉貞道長?」清虛的臉上一喜。到底是個十幾歲的娘們,不管是誰的弟子,見到熟人總是能感到安全一些,清虛也不能免俗。
郭紹見狀,便默默退出了房間。沉聲對身邊的兩個親兵道:「看著她們,別讓清虛走丟了。」
清虛和京娘相見說了幾句話,抬頭看時,剛才那奇怪的年輕武將已不知去向。
郭紹走到驛館的院子裡,回頭問剛才帶路的官吏:「人是誰殺的?」
「卑職……卑職不知。」官吏忙道。
忽然聽到「鐺」地一聲,刀光一閃,羅彥環拔刀就揮了過來,猛地在那官兒的脖子上頓時,一絲血流到了刀面上。官員大駭,身上一軟,嚇得坐倒到地上。
官兒戰戰兢兢道:「趙、趙崇韜下的令……」
「人呢?」郭紹又問。
官兒道:「前面的潰兵來到了驛館,趙崇韜得知戰敗了,和李將軍等人一起向青泥嶺上午了。」
就在這時,一騎奔到驛館大門,走進來稟報道:「蜀軍主將叫李廷珪,他要求善待被俘的部下,只要咱們答應就投降。」
羅彥環呵呵笑道:「這時候了還能講條件?」
郭紹揮手道:「傳令王璋,答應李廷珪的條件,早解決早省事。」
郭紹又派了人去,讓駐守在白水路頭的李大柱等二指揮人馬向北路集結。然後又分兵把投降的蜀軍將士向青泥嶺北面押送……郭紹與李處耘等商議,打算放棄驛館,只占領青泥嶺高地,然後主力返回北面。
傍晚時分,一干蜀軍將領官員被繩子綁著押到驛館來了。郭紹率眾將在大堂里與之見面。李廷珪等人剛走進大堂,就發現周軍將領的目光很奇怪,不是憤怒也沒什麼善意,卻好像李廷珪等人是一塊塊麥餅,或是一堆堆金銀……有那種錯覺。
「敗軍之將,要殺便殺!」李廷珪昂起頭怒道。
郭紹問道:「誰是趙崇韜?」
李廷珪身後一個蜀軍將領道:「我就是。」
郭紹道:「拉出去,把皮剝了。」
李廷珪聽罷大怒,罵道:「誰答應老子不殺俘的,說話當放屁?本將戰敗,死不足惜,有種把我砍了!」
郭紹冷冷道:「戰陣上殺對手不用抵命,殺手無寸鐵的人就得抵命,殺人償命天經地義。」說罷揮了揮手,「剩下的都關押起來。」
這時一旁的桌子邊坐著的左攸,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找到的磁鐵,拿著磁鐵向桌子上放著的一堆錢幣靠過去,頓時錢幣沾了磁鐵。左攸道:「真的是鐵錢。蜀國缺銅,拿鐵鑄錢……這些錢咱們拿回去不好使。」
郭紹不動聲色起身,既沒有對蜀軍降將禮遇,也沒有說要殺他們,就只處置了一個人。他從大堂後門出來,招呼羅彥環上前,沉聲道:「你帶人去脅迫那幫蜀軍將領,讓他們派人回去拿錢來贖命……不要鐵錢,拿來鳥用!要金、銀、寶石、絲綢;讓左攸和你一塊兒辦這事,好讓他算一下,什麼級別要多少錢,明碼實價童叟無欺。」
羅彥環道:「這股蜀軍士卒是禁兵,蜀國的禁兵也不窮,經常被蜀國皇帝賞。幾千俘虜,一人榨一點都不少了。」
「好,你和左攸全權負責此事。」郭紹道。
李處耘道:「要是蜀國人真拿錢來贖人,咱們就這樣放了?特別是一聲不吭放掉蜀軍大將,捅到朝廷里可不好說……」
郭紹沉吟了一會兒:「李兄所言極是。我看過兩天派人去東京稟奏一下,請旨該怎麼對待戰俘……先去鳳翔告訴客省使昝居潤,不用遮遮掩掩的,就說榨到了錢,他也有一份。」
李處耘道:「蜀軍士卒應該沒事,但那些武將,要是官家下旨要捉拿回東京……那咱們收了錢卻不講規矩?據說綠林山匪都會守規矩的。」
「昝居潤會把軍中敲詐的事打小報告上去。而咱們已經先請旨了,官家和朝廷應該會順水推舟;萬一要讓捉拿回去,那便捉拿回去,只好連山匪都不如……不守規矩了。」郭紹道,「敲詐了錢,除掉在亂軍之中『損耗』的,到時候也交一些上去。」
李處耘嘆息道:「戰前已經答應了將士們要分錢,為今之計,只能如此了。主公何不把這事交給末將去辦,我教派去的人怎麼和昝居潤說。」
郭紹乾脆地點頭道:「那便李兄去辦。」
李處耘便在侍衛隊裡找了個認識的都頭,交待他先去鳳翔見昝居潤,又反覆叮囑道:「蜀軍餘部被圍困在青泥嶺,將領貪生怕死,要求拿錢贖命才願意投降。我部將領怕孤軍深入腹背再遭遇蜀國援兵襲擊,意圖速戰速決,這才勉為其難答應。」
一行數騎拿了虎捷軍郭紹蓋的印信,次日一早便翻青泥嶺徑直往鳳翔而去。
昝居潤詳細問清了消息,在驛館裡尋思許久,果然就開始寫密奏打小報告。他為了把事情說得通透,又將王景部和向訓部在秦鳳成階城裡掠奪財貨的事兒也一起寫了,然後論述,禁軍沒占到城,因此才敲詐蜀軍援兵云云;至于禁軍將士說的,是蜀軍主動要求拿錢贖人,頗有蹊蹺之處。
寫好了給樞密院的密奏,昝居潤拿燒漆封了蓋印,遂派隨從信使徑直遞送東京。
此時在東京的周朝君臣正因為攻蜀之戰順利而慶賀……如果王景等部在秦鳳僵持下去,周軍一時就不能輕易對南唐開戰;只有戰局明朗之後才可以拿南唐開刀,以避免兩線高強度作戰。
樞密使魏仁溥壓根不覺得軍隊干點劫掠、敲詐的事算什麼事,只要打贏了蜀國、別的事都可以避重就輕,稟奏皇帝的建議是:青泥嶺蜀軍投降將士由虎捷軍左廂處置;秦鳳普通的蜀軍降兵,仍由去留,願意走的就放掉,以爭取秦鳳地區將士官民的人心。皇帝以為然,當即批准,然後叫文官寫詔書安撫秦鳳降兵。
魏仁溥又建議不管王景部劫掠秦州等人的事,派人嘉獎,下旨王景徙鎮秦州兼西面緣邊都部署。樞密使魏仁溥所論之事都甚是恰當,很快得到實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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