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夜深方睡,第二日早起,洗漱後先用過早飯,方換了大衣裳過去請安。今日流程亦是不少,首先去昭德殿,其次是慈安宮。
穆元帝昨夜未召幸宮嬪,還在用早膳,於公公進來回稟,說是五皇子與皇子妃來了。穆元帝便命人撤了膳桌,令五皇子與謝莫如進去。
穆元帝見到謝莫如有些失望,謝莫如的相貌讓穆元帝覺著有些眼熟,偏又想不起來是哪裡見過。但,謝莫如的眉眼並不似方氏,當然也不像寧平大長公主,不過,她生得也不像謝家人,謝莫如是另一種相貌,她眉毛修長,當真是長眉入鬢,長眉下那一雙大鳳眼,天生帶了三分凜然。她看人從不怯縮羞懦,從來都是大大方方的看。謝莫如看穆元帝亦是如此,與五皇子一道給穆元帝請了安,穆元帝賜座後,謝莫如便這樣大大方方的抬頭看了穆元帝一眼。
謝莫如同樣有些失望,穆元帝已過不惑之年,不過,瞧著仿佛三十出頭的樣子,長眉長眼,但穆元帝的眼睛並不似謝莫如的大鳳眼,他就是眼形稍長,單眼皮,唇上留著鬍子,龍袍金冠,氣度雍容,比謝莫如想像中的皮相更好。所以,謝莫如實在失望。
穆元帝說些夫婦和睦的話,賞了諸多成雙成對的東西,打頭的是一對羊脂玉如意,最後道,「老五帶著你媳婦去給你皇祖母請安吧。」
兩人起身再施一禮,就辭了穆元帝去了慈安宮。
去慈安宮的路上,五皇子想到一事,悄悄在謝莫如耳際低語,「要是皇祖母不樂,你別放心上。」
謝莫如沒說話。
五皇子以為媳婦害怕,又悄悄安慰她,「放心,有我呢。」
慈安宮裡,妃嬪大都已經到了,蘇妃一向多病,難得也去了慈安宮。此時一身淺色鑲絳邊兒的衣裙,給素來蒼白的面色添了幾分喜氣。
待宮人回稟說五皇子攜皇子妃來請安,胡太后不禁皺眉,嘆道,「請進來吧。」她實在不想見謝莫如,只是這樣的日子,不見不行。
謝莫如罕見的與胡太后心有靈犀了,她其實也不怎麼樂意見胡太后,只是這樣的日子,不見不行。不過,謝莫如倒未想到,她倒沒啥,反是胡太后,見她如見鬼,瞪圓了一雙老眼,胡太后直接自寶座上跳起來,臉色大變,指著謝莫如道,「你,你!你是!」
謝莫如一身朱衣大禮服,頭戴五鳳金冠,見胡太后這種反應,她唇角一翹,反是笑了。胡太后險沒背過氣去,「你,你……」
五皇子是真不樂意了,皇祖母不用這樣吧,這是他媳婦呢。五皇子給胡太后介紹,「皇祖母,這是孫媳婦,你不認得她吧。孫兒帶孫媳婦來給您請安了。」
胡太后渾身哆嗦著,直喘氣說不出話,便是蘇妃也瞧著胡太后不像作戲了。趙謝連忙上前,給胡太后撫胸順氣,胡太后好半天才回了魂,蘇妃細聲細氣地,「看娘娘歡喜的,都不知說什麼好了。」
胡太后別開頭,竟似不欲再見謝莫如第二眼,咬咬唇,聲音像是自嗓子眼兒里擠出來的,尖細的帶著一絲顫音,吩咐道,「賞。」
宮人念賞,胡太后賞賜不若穆元帝豐厚,尤其諸多賞賜,未有如意。謝莫如沒說啥,反是五皇子道,「皇祖母,怎麼沒如意啊?」
要是以往,胡太后理由充分著呢,今日初還魂,胡太后仍有些魂不守舍,對宮人道,「取如意來。」
五皇子跟著補充,「要一對兒啊。」
趙貴妃覺著這氛圍忒有些不好了,連忙笑著和緩氣氛,打趣五皇子,「看咱們五皇子,還知道要一對兒。」
五皇子笑,「是啊,父皇剛賞過。」
待胡太后賞過如意,蘇妃起身道,「娘娘,我帶兩個孩子去我宮裡說說話兒。」
胡太后心不在焉的揮揮手,蘇妃便帶著兒子媳婦去了淑仁宮。
五皇子與謝莫如又在淑仁宮裡給蘇妃見禮,蘇妃滿面含笑,「起吧。」命他二人坐了。蘇妃似是有許多話要說,謝莫如看出蘇妃的壓抑與激動,但蘇妃終究只說了些好生過日子的話,中午留二人用過飯,便令他們回去歇著了。
誰也沒料到,胡太后就見了謝莫如一面,第二日便病了。
五皇子住在宮裡,一大早就得了消息。他真是服了他祖母,這位老人家慣會拿捏個人的,譬如見著他母妃也不大友善啥的,五皇子自幼見慣的。不過,胡太后這一病,宮外的還要進宮請安問候呢,五皇子這位在宮內的更不必說,還私下同謝莫如唧咕了一回,「昨兒個不想給咱如意,今兒又病了。」
謝莫如道,「人老啦,病啊痛的也常見。既然娘娘身上不好,咱們就過去瞧瞧唄。」
五皇子也不能不去,他道,「原想帶你去咱們王府看看,這也去不成了,等明兒送你回門,咱們回宮時順道去看看。」
「成。我還沒見過王府呢。」
「建的還不賴,當初我本想問問你的意思,可想著,那會兒咱們不是還沒成親麼,沒好問。」接著五皇子就同謝莫如說起自家王府來。
經過這一二日相處,謝莫如也看出來,五皇子就一張嚴整的臉會唬人,私下簡直是話癆,特愛嘀嘀咕咕的說話,而且對像僅限於謝莫如。等宮人有事進來回稟啥的,五皇子立刻住嘴,待謝莫如問他意見時,他便端著架子說一句,「王妃看著辦吧。」或者是「這些內務,以後王妃就看著處置吧。」
唉喲,那模樣,簡直就是威嚴與莊重在凡間的化身。
謝莫如每次都相當無語,心下覺著五皇子實乃皇室大奇葩。
倆人說會兒話,就整理衣衫去慈安宮啦。
穆元帝是孝子,已經在慈安宮坐鎮,宮妃只有趙謝二位貴妃在裡頭侍疾。穆元帝見著五皇子與謝莫如,心裡倒也安慰,道,「去裡頭看一看你們祖母吧,輕一些,你們皇祖母剛用過藥。」
兩人便一併去了內室,五皇子原以為老太太是裝病呢,不想親見時,便知這次真冤枉老太太了,是真的病了,病的挺厲害,那滿面憔悴虛弱實不是能裝出來的。五皇子輕聲道,「皇祖母。」胡太后正想對五孫子說幾句話呢,結果謝莫如跟著瞄她一眼,道,「娘娘可好些了。」
胡太后這次更厲害,病中一見謝莫如,直接厥了過去。
五皇子忙將太醫叫進來,道,「快給皇祖母看看。」
太醫功力不凡,一針便把胡太后扎醒了,輕聲稟道,「太后娘娘憂思成疾,驚懼過度,高燒剛退,一時不支,方昏厥過去。」
五皇子端著一張冷臉道,「皇祖母居慈安宮,上有子孫孝順,下有黎庶恭謹,哪裡來得驚懼,別胡說了。」
太醫只得納口不言。
胡太后別開臉,不去瞧謝莫如,謝莫如善解人意道,「陛下,我還是先退下吧。」
謝貴妃溫聲道,「也好,你們剛成親,宮裡的事莫如還不大熟呢。太后養病,也怕吵鬧。陛下,孩子們有這孝心就好。」
穆元帝十分懷疑老娘剛剛是故意給謝莫如沒臉,只是老娘在病中,穆元帝只得道,「貴妃說的是,老五帶你媳婦回去吧。你們小兩口和睦,太后就歡喜了。」這話把剛緩過來的老太后又噎的不輕。
好在謝莫如與五皇子的離開,讓胡太后輕鬆不少。
胡太后此次病的纏綿,高燒退下後,又添了咳嗽的症侯,把穆元帝與文康長公主擔憂的不輕,文康長公主直接在宮裡住下侍疾,搞得五皇子帶謝莫如三朝回門時沒好去逛自家王府,他兄弟們都帶著媳婦在宮裡侍疾呢,他也不好帶著媳婦四下遊玩,只得規規矩矩的回宮去。倒是謝太太頗是欣慰,起碼看著五皇子待謝莫如不錯的樣子。
因著胡太后生病,諸誥命進宮請安,尤其各皇子妃也每日進宮探望,謝莫如與五皇子住宮裡,當然也不能落下。但胡太后每次一見謝莫如,病便能再沉一分。胡太后不耐煩見謝莫如,謝莫如依舊每日同五皇子過去,點個卯她就與五皇子回自己院裡消譴,兩人說說話,看看書,聽五皇子吐槽,或者去淑仁宮看望蘇妃什麼的,日子也過得錯。
一般而言,只要兩人都有心把日子過好,這樣的日子都是不錯的。
因胡太后生病,一般皇子妃進門兒時還要在慈安宮見一見女眷親戚之類的事,也就取消了。不過,也是因著胡太后生病,謝莫如基本上把人都見了一遍。連壽安老夫人、寧榮大長公主也來過好幾遭。胡太后這病的根源,太醫診過說是驚懼過度,不過,諸人都覺是無稽之談,太后這等身份,有何可驚懼者?便是有人影影綽綽的說到謝莫如,只要略明白人也都會覺著是謠言詬誶,畢竟胡太后不喜謝莫如,不說天下皆知吧,但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胡太后這病的緣故,唯有寧榮大長公主是信太醫診斷的,寧榮大長公主近一二年近宮的時候少了,不過,想了想,還是私下同文康長公主道,「我說這話,並不是針對五皇子妃。你也知道,娘娘是真的病沉了,不然,我不當說這話。文康你聽了,也不要外道去才好。」
文康長公主道,「姑媽有話只管直說。」
寧榮大長公主一嘆,「約摸是五皇子妃太像一個人了。」她好幾年沒見過謝莫如,這乍然在宮裡一見,不要說胡太后這直接嚇病的,便是寧榮大長公主也給嚇得不輕。
「我看她並不似寧平姑媽。」文康長公主以為寧榮大長公主要提舊話,譬如謝莫如像寧平大長公主啥的。如果是這些話,文康長公主倒不樂意再聽了。
「我與寧平姐姐一處長大,這個自然能看出來。」寧榮大長公主道,「你年歲小些,不記得你皇祖母不足為奇。五皇子妃少時模樣還不大明顯,那日進宮我見她一面,也嚇了一跳呢。實在太像了。」
「姑媽是說謝莫如像先皇祖母?」
寧榮大長公主點頭,「說來母親生養我們兄妹四人,我們生得都與她不大像,倒是五皇子妃的相貌,活脫脫的似母親脫了個影兒。」
餘下的話,寧榮大長公主不說,文康長公主也能明白了。胡太后一輩了最怕的人,非正經婆婆世祖皇后程氏莫屬。
胡太后斷斷續續病了月余方好,老太后病中,文康長公主沒少勸她,「您這是怎麼了,有皇兄與我在,您怕什麼呢?」
胡太后靠在床上喝著湯藥也沒少了抱怨,「當初我就說這親事不成,你皇兄非要一意孤行,弄這麼個孽障入宮。」說著又咳嗽起來,「我還有幾年活頭?我也沒幾年好活了。」
「這是哪裡的話。」文康長公主都好奇了,原本她還以為是寧榮大長公主誇大呢,此時忍不住問,「莫如真與先皇祖母那般肖似麼?」皇祖母過身時,文康長公主年歲尚小,對祖母的印象當真不深。
胡太后一聽「皇祖母」仨字就渾身不自在,將嘴一撇,皺眉,「好端端的,提這個做甚!」
「您哪,皇祖母故去這些年了,還有什麼放不下的。」對於母親對祖母的忌憚,文康長公主也不知要說什麼好了。
「我有什麼放不下!」胡太后一張嘴,那些苦楚可就多了,道,「她看不上我就算了,可你皇兄,先帝就這一個兒子。先帝病中,她就說,國賴長君,想你父皇傳位給靖江王。」
文康長公主便勸道,「國賴忠臣,後來依舊是皇兄登基。」
「還有呢,先帝活著時就想晉我為後,她死活不答應,先帝也沒法子,便說,皇貴妃也使得。她仍是不肯,說我出身低,連皇貴妃也不配做。好似她出身多高似的,我早就聽說啦,她也不過是落魄書香出身,也就是時運好,有先帝這麼個兒子,方做了太后。那些年,她就一路嫌我,出身低怎麼了,她給先帝挑的那些出身高的名門貴妃有啥用,一個個都下不出個蛋來!」胡太后說著也不講究了,什麼粗話俚語的都帶了出來,又替自己辯白,「我難道是為了我麼,要是為了我自己,皇后貴妃嬪妾又有什麼關係?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兄妹有個嫡出的名聲。」胡太后回憶舊事,那滿心苦楚就甭提了,「便是寧平,都說當初她保住你皇兄的皇位,於咱母子女有天大恩情。可你想想,倘是靖江王得了帝位,哪裡還輪得到她十幾年掌權?那會兒,你皇兄大了,我就說給你皇兄尋門親事,她偏說你皇兄小,直拖到你皇兄十六,方定了褚氏。那褚氏,我不是說她不好,可比起延澤他娘,也強不到哪兒去。我知道寧平的心,不就是怕胡家女做了皇后與我一條心麼。我是熬油似的熬啊,熬到程太后去了,熬到寧平死了,熬到你皇兄親政,我這才過了幾年安生日子。他就弄這麼個孽障進宮,我一看那面相就知不是個安分的。以後咱們皇家啊,又不得太平啦。」
胡太后說著就哭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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