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似乎比去歲更加熱鬧幾分,宮裡胡太后與承恩公府一門心思的巴望著二皇子做太子,正是團結一切可團結力量的時候,更不會再費盡心思的去尋謝莫如的麻煩。過了方氏的祭禮、蘇妃的生辰、壽安老夫人的壽宴、四皇子府旭哥兒的周歲酒,便迎來了又一個熱鬧非凡又波濤暗涌的新年。
五皇子回城後,與四皇子兄弟兩人說起話來時,四皇子一口悶掉杯中的美酒,道,「以後再有什麼麻煩事,我也學你帶著媳婦兒子躲出去方好。」
五皇子很同情他四哥,親自給他四哥再斟了一盞,道,「我那裡三月一過,禮部就沒什麼大事要忙了。四哥你正好相反,三月一過,天氣回暖,工部正是忙的時候,這麼些事,四哥你也走不開。」
「是啊。」四皇子嘆口氣,也不再吃酒了,停了杯道,「過年都不得消停,真盼著父皇趕緊把太子的事兒定下來。」這眼瞅著到年下了,他爹還沒下旨呢。一日旨意未下,一日人心不定啊。
五皇子深以為然。
非但四皇子五皇子這種覺著與大位無望的皇子心煩,便是在外人眼中看來十拿九穩的二皇子,他爹一日不下御旨,他這心也一日不得清靜呢。尤其諸臣聯名,唯南安侯未上摺子,二皇子私下還問過承恩公,是不是南安侯對他有什麼意見。
承恩公能說什麼呢,承恩公道,「殿下不知道,他素來性子執拗,可要說對殿下不敬,那是萬萬沒有的。只是天生這幅脾氣,除了兵事,什麼都不愛,也什麼都不理,待時日久了,殿下就知他這性子了。」
二皇子道,「南安侯在軍中多年,熟悉兵事就好,保家衛國,全賴忠勇。」倒也沒有說什麼,也並沒有流露出不滿的意思來,和顏悅色的同承恩公說了幾句話,承恩公便告退了。二皇子也只是問承恩公一句,承恩公是南安侯的親爹,自然不會說南安侯不好。二皇子就是覺著,自己平日裡對南安侯一向尊重,南安侯這是吃錯藥,還是說,南安侯更偏向老四?想一想這種可能性不高,老四跟老五都是自己的擁泵,立儲之事能到今日,全賴他倆起的頭兒。他倆倘有爭儲之意,根本不會在此時提議立儲。
南安侯的事二皇子一時不能解,索性就暫擱下了,倒是錢長史道,「南安侯是武將,於朝中文事素來寡淡,殿下待他一如往常便好。」不必過分去親近,也不要冷淡。
二皇子點點頭。
正式立太子的旨意是第二年二月十九正式發的明旨,不為別個,二月十九這個日子也是欽天監親自卜出來的一等一的吉日。胡太后在宮裡還說呢,「都說文休法師最靈驗不過,要不要再請文休法師去瞧一瞧這個日子。」這話說的讓許多人好想死,尤其欽天監,決意不叫他兒子接班占星,改叫兒子在家念科舉正經考進士光宗耀祖、改換門庭,以後子孫萬代都去考科舉,再不受這占星的氣!他堂堂經朝廷正式任命的欽天監監正,在信譽上竟還比不過一個廟裡念經的和尚!欽天監暗搓搓的想,怪道當年輔聖公主死也不叫你做太后哩,輔聖公主就是有眼光。心下很是嘀咕了胡太后一回,深覺這老太太不是常人能理喻的。
旨意是下了,但立太子並不是一道旨意就能夠了的的,下了旨,硬體上要修東宮,鑄金印,制儀仗,祭□□、祭天地、通知各臨國屬國前來觀禮等林林總總的事前準備,而正式冊封的日子,又要欽天監算一吉日,欽天監憋了七七四十九天,憋出一大吉大利的日子,卻要到秋後九月初三日,這是最近的吉日了。
穆元帝既已下旨,就不再小氣,便圈了這最近的一個吉日,同時讓太子每日進宮輔政,另外東宮屬官也要開始遴選,穆元帝問二皇子,「你可有熟悉的官員,只管與朕說,將他們安排到東宮,以後你們也好相處。」
二皇子忙道,「兒臣也只是於戶部略熟一些,要說屬官,還得請父皇幫兒子掌眼,只要忠心勤懇的就成。」
穆元帝點頭,「你府里原就配了屬官,他們服侍你一場,想來還算忠心,就讓他們繼續在東宮服侍吧。另則,東宮屬官不比尋常,蘇相為內閣之首怕是抽不開身,李相馮相兩個,一個為太傅一個為少傅,如何?」
這二人皆為朝中重臣,且李相就是掌戶部之人,這些年二皇子一直在戶部,不可謂不熟悉。馮相則是禮部尚書,今春剛主持完春闈,冊東宮之禮也是禮部的差使,接下來二皇子也少不得與禮部打交道。選此二人為太子之師,不可謂不大手筆了。穆元帝又道,「太子府詹事,朕早封了寧祭酒,寧卿此人,才幹是有的,當時只作虛銜,如今轉為實缺,你未與他相處過,他性子激盪,暫與你做個詹事,容後再看。餘下侍讀之位,皆自翰林來選吧。」翰林有儲相之稱,好不好哪個以後就是將來內閣的材料,穆元帝甭看先前在立太子的事情上扭扭捏捏、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以至於二皇子一度覺著自己可能是從大街上撿來的。如今聽著他爹給他安排東宮屬官,二皇子方重新感到父愛,覺著自己重新變親生的了。
穆元帝也只是大致與二皇子一說,要緊的職位穆元帝給兒子安排好,剩下的再讓內閣擬出名單來斟酌,反正正式冊立在九月,倒不必很急。父子倆說一回話,穆元帝帶著兒子去東宮走一走,道,「其實先帝在位時命人修繕過東宮,只是朕少時先帝便撒手東去,朕未住過這裡。雖一時有人打掃,沒人住也有些陳舊氣了。」廊柱上的油漆繪彩已是斑駁,少人居住的宮殿透出特有的冷清與寂寥來。東宮在皇城內,面積比二皇子在宮外的府邸還小一些,也是分為內宮外殿,女眷們住的院落居所,太子理事的宮殿房舍,還有一處花園倒是草木繁茂,穆元帝指著園中的一棵松道,「這是朕四歲生辰時,先帝帶著朕植下的。先帝還說,待朕大些就讓朕搬到東宮來住。」想到自己頂頂好的親爹,穆元帝眼角一時濕潤,再看二皇子便升起許多慈父情懷來,指著這棵松樹的一畔空地道,「等阿遠大些,你與他在這兒也種一棵樹。」二皇子嫡子小名叫一個遠字。
有些話不必多,一句就夠了。二皇子忽就喉中酸澀,哽咽的應一聲,道,「兒臣定不負父皇期待。」
穆元帝拍拍兒子的手,父子倆倒走了大半個東宮,其實穆元帝對東宮的回憶有限,當年他祖母程氏一直想叫靖江王住進來,他爹跟他姑先時倒沒什麼意見,有了他之後,他爹他姑那是死活沒答應,他爹就盼著他長大叫他進來住呢,結果沒想到他長大,爹就死了。
這樣的絕世好爹,絕世好爹還早早的去了。於是,在絕世好爹的影響下,穆元帝對自己的兒女也有一種絕世好爹的溫情。他覺著,他爹當年怎麼對他,他就要怎麼對他兒子。雖然他兒子現在已經有八個了,穆元帝也不嫌多。
與二皇子說了許多衷腸話,穆元帝道,「朕待老三、老四、老五寬和,待你與你大哥嚴厲,你沒怪過朕吧。」
二皇子連忙道,「兒子曉得父皇是盼著兒子成材呢。」
穆元帝欣慰,「江山不是容易坐的,等你坐了就知道了。你是嫡子,朕對你的期望自來就不與諸皇子同,至於你大哥,他是長兄,朕對他也嚴苛了一些。」
二皇子心說,父皇你就一直對大哥嚴苛著吧。嘴裡卻道,「大哥待弟弟們一向都好。」
「那朕就放心了。」穆元帝道,「這東宮,朕譴工部和內務府去你那裡,該怎麼修,你與他們商量著,以後你住這裡,勿必要合你的心意方好。」
二皇子連忙應下。
夕陽西下,將天邊晚雲染出一層又一層瑰麗絢爛的色彩,和著春夏的暖風,帶著一絲黃昏逐漸沉寂安靜的草木香,穆元帝笑,「陪朕用了晚膳你再回府吧。」
二皇子求之不得,冊立大典就在今年,二皇子只恨與父皇相處時間不夠,正巴不得多多增進與父皇之間的感情呢。胡太后聽聞兒子留二孫子在宮裡用飯,樂不顛兒的吩咐人送了幾個菜過來。碰到這種實在的老娘,穆元帝除了一笑,還是一笑罷了。
穆元帝與二皇子父子感情日漸增進,其實二皇子本身素質不差,在戶部當差幾年,都做得井井有條,如今雖未舉行冊封大典,但穆元帝讓二皇子每日入宮輔政,二皇子謹慎周全,於戶部之事他自是熟悉的,但其他各部部務也有自己的眼光與看法,便偶有稚嫩之處,穆元帝略作點撥,二皇子也都能明白。
穆元帝心下頗是滿意,覺著兒子不驕不躁,先時讓兒子在戶部歷練果然是對的。
二皇子府就要準備打包搬家了,其他幾位皇子府的皇子妃們湊在一處商量著給太子府賀禮的事,諸人是常在宮裡走禮的,東宮的禮倒也好預備,不要逾了穆元帝、胡太后便好。
五皇子私下同媳婦道,「二哥這一搬家,倒是大賺了一筆啊。」
謝莫如自青瓷碟中取了個小孩兒拳頭大小的紅杏,捏一捏,掰開來,遞了一半給五皇子,笑,「太子理當住東宮。不過,我喜歡住宮外,宮外我願意去哪兒去哪兒,倘要在宮內,不說別個,以後二嫂出門就不若如今這般便宜了。」
五皇子接了紅杏,咬一口,糯且甜,道,「何止二嫂不便宜,恐怕二哥也不能隨便出宮了呢。」這麼一想,五皇子做個結論,道,「果然還是住外頭好。」他就是住宮裡住煩了的,在宮裡,不要說出入不便,就是吃飯也不如在外頭呢。自己開府,想吃什麼吃什麼,在宮裡時,只看廚下進什麼就得吃什麼了。廚下自然不敢委屈皇子們,但哪兒有自己做主吃起來便宜呢。不過,東宮肯定自己有小廚房的,想來二哥還不至於在這上頭委屈著。五皇子又重複了一句,「還是外頭好!」
謝莫如微微一笑,待二皇子搬進宮裡就會發現,非但出入不如在宮外便宜,便是接見大臣親戚,除了東宮屬官,餘下臣子,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了。
夫妻二人又商量了一回準備給東宮的賀禮,幾個皇子府東西不能重複了,還要有自己的特色,另外更不能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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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進五月,四皇子剛把東宮修繕好。
戚國公府著人給五皇子府報喜,謝莫憂於早上產下一子。謝莫如嫁進戚國公府,謝戚兩家便是正經姻親,謝莫如是謝莫憂的長姐,謝莫憂平安生產,戚國公府自然要著人去五皇子府同謝莫如說一聲。謝莫如命宮人賞了送帖子來的人,道,「替我跟你們夫人與三奶奶說,洗三兒我怕是不能去了,代我賀她們吧。」謝莫如脾性天生如此,她逆境時不會仰人鼻息,但也不會居於高位便去做聖母,所以,即使成了親,她於謝莫憂依舊是淡淡的。
再者,謝莫憂嫁的是戚公府三子,憑謝莫如如今的身份,哪怕謝莫憂嫁的是世子,戚公府孫輩的洗三禮,她不去也沒什麼失禮的。
打發戚國公府的家下人去了。
謝莫憂嫡長子洗三時,謝莫如著人送了份洗三禮。
洗三過後,謝太太過來五皇子府說話,與謝莫如略說了戚國公府洗三禮的事,藉此由頭,含糊的問謝莫如身子可有動靜,這滿打滿算也成親兩年了,謝莫憂兒子都生了,謝莫如這裡還淡定著呢。謝太太自己都替謝莫如著急,謝莫如打發了身邊侍女,方道,「我與殿下商量看吧,我一直沒有,想來還是給殿下納幾房側妃,以利後嗣。」
謝太太低聲道,「不妨先挑幾個懂事的丫頭。」當初給謝莫如陪嫁的丫頭,有幾個是自幼服侍謝莫如的,人老實不說,相貌也是不差的。令丫頭生了,抱到謝莫如跟前兒養著,也是一樣的。
謝莫如道,「庶長子非同小可,庶長子之母出身若太過低微,不成體統。何況當初太后欲賜宮人時我便說了,要便是堂堂正正的側室。我有言在先,怎好讓丫頭去服侍殿下。」
謝莫如一向有自己的主張,謝太太卻是憂慮,道,「側妃入門便有品階,你可要好生斟酌,何況又是庶長子之母。就怕一時看著好,以後人心漸大,又是不好了。」因是祖孫的私房話,身畔並無宮人,謝太太索性把話說開了,道,「不說別個,子以母貴,母以子貴的道理,說是俗氣,但,世間道理大致是如此的,娘娘可要記清楚才好。」現當下謝太太並不擔心,憑謝莫如的本事,哪怕沒有親子也有二十年的舒坦日子,可以後呢?人都有個老。謝莫如屬於娘家只有庶出兄弟,而且,哪怕謝芝幾個再有本事,謝莫如身在皇家,將來只怕謝家想幫忙也是有心無力。倘沒有自己的子嗣,就怕是前頭風光後頭艱難呢。
謝太太委婉的問謝莫如要不要尋大夫調理身子什麼的,謝莫如擺擺手,五皇子身邊並無旁人,夫妻之間也和諧的很,但一直沒動靜,只能說緣法未到。謝太太走前再三叮囑謝莫如,「我怕是看不到你日後如何了,可我總想著,我這些子孫中,無一人能及得上你。能者勞智者憂,遇事還是要多想想自己個兒。」
謝莫如道,「祖母放心,我曉得。」
謝莫如尋思了一回,對於姬妾之流,她生於顯赫之家,自然不會覺著陌生,她與五皇子成親以來,五皇子身邊並沒有別的姬妾,她便也未主動給五皇子張羅。只是倘她一直未有子嗣,總不好讓五皇子絕後。謝莫如想了想,還是先與五皇子商量。
就借著謝莫憂家兒子的洗三禮,兩人用過飯說起這事兒,謝莫如嘆口氣,「今天祖母來了,又問起我肚子是否有動靜。」
「咦,老夫人很記掛這事啊?這急什麼,咱們成親也沒多久,緣法到了自然就有了。」五皇子倒是樂天的很,從他臉上半點兒看不出憂愁來。這也正常,倘五皇子真的憂心子嗣,兩人朝夕相處,憑謝莫如的明敏,謝莫如不至於看不出來。
便是貴胄之家,一個男人成親兩年沒有子嗣也是令人焦急的事了。何況是皇家,蘇妃待她素來極好,也從未問過她子嗣的事,五皇子又這般,謝莫如忍不住拉著五皇子的手道,「我知道你對我好,想著同母妃商量吧,母妃身子又不好,說這事兒豈不叫她操心。你越是對我好,我越是覺著,沒個子嗣對不住你。」她輕聲一嘆,「也有人勸我令丫環服侍你,可我想著,一則我們雖是為了子嗣,可即使是為著子嗣,也得替兒子考慮,既替兒子考慮,如何能讓兒子沒個說得過去的生母。其實,也不是出身好就樣樣都好了,只是,依咱們的身份,想擇一個出身好且品性好的,怕也能尋得到。二則,我並不是依身份貴賤來看人,只是為了你,我總覺著,不能委屈了你。」
五皇子雖是個樂天,為人半點兒不傻,他生在皇家,見的也多了。豪門之家,為著傳宗接代,留子去母的事並不稀罕,能留子去母的,生母是什麼地位,可想而知。謝莫如要是為自己私利,自然是留子去母最為有利。謝莫如想安排知書識禮的良家女子,可見真是一心為了他。五皇子不禁道,「你不願委屈我,難道我就願委屈你麼?」
「有你這句話,我也就不委屈了。」
五皇子終是道,「咱們還年輕呢,這原也不是急得來的事,你也莫急……」說著說著,三皇子腦子就不知轉到哪兒去了,笑道,「唉呀,當初給你取名,真不該叫莫如,該叫莫急才對。」
謝莫如笑一下,「你又打趣我。」
「逗你樂一樂。」五皇子正色道,「我總想著,我投胎算是有些準頭的,生在皇家,不愁吃喝,尊榮亦有,娶了你,咱們也能說到一處來,這已是老天厚待了。人這一輩子,原也不必事事都圓滿。咱們好端端的過日子,再來一人,我去她那裡吧,得想著你一個人在這屋裡孤寂,要是在你這裡,又得想,她也是好人家的閨女,冷著人家,我心裡也不落忍。咱安安生生過日子就好,你別多想,咱們現在難道不歡喜麼?既歡喜,何必要想那些不歡喜的事,倒不若順其自然。」
謝莫如一向慮事長遠,道,「如今慈恩宮的眼睛都盯在東宮的事情上,待東宮冊立,多少人心頭大石落下,便是慈恩宮自己想不起來,也得有人去提醒她了。何況,陛下也不會看著你膝下無個兒女。要依我,我怎會把你推給別的女人。只是,與其讓別人安排,倒不若咱們做在前,還可挑個合你心意的。」
五皇子沉聲道,「慈安宮與父皇那裡你不必理會,我堂堂一個大男人,這點主還是能做得的。」
謝莫如眼中流光一閃而過,五皇子覺著是淚光,可謝莫如並沒有流淚,那抹流光自她眼尾逝去,仿佛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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